第5章 黑森林 白紙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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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雪瑤下線,離開網吧,在街對面報亭買了一張當日的報紙,不起眼的角落登載了林芷若去世的消息,因為信仰基督教,廣告中間畫了一個黑色十字架。
對於親情,楚雪瑤有種本能的疏離和隔閡,但是仍然決定前去祭拜一下。
養父早就選好了墓地。那個地方非常遙遠,距離市區幾十公里山路,屬於一片面積較大的林區。由於極易發生森林火災,政府加強了火源管理,禁止焚燒紙錢,積極鼓勵鮮花祭祀。出於森林防火需要,楚雪瑤準備了一束菊花,放棄了傳統的陰鈔和冥幣。她去了密林深處的道寺,找到了青牛道長。他是這片林子的看墳人,黑袍雲襪,頭戴混元巾,腳穿十方鞋,看上去倒是見素抱樸,清心寡欲的氣質,翻閱一本厚厚簿子,目光一行行地掃過來到這個最後歸宿地的人的名字:“林芷若……她是4月1日下葬?”
“是的。”愚人節,看來她的生命還真是一個玩笑:“能不能帶我去墳上?”
“沒問題。”看墳人給園丁一些必要吩咐,對楚雪瑤說:“跟我來吧。”
對於宗教,楚雪瑤始終保持虔誠和敬重。離開的時候回望一眼,透過木門,正殿塑的三清神像均作佛家菩薩裝扮,也不知有什麼講究。
“這才是真的佛!”楚雪瑤如是想。
解放前這片林子土匪出沒,至今仍然能夠看到寨子城門和城牆的頹垣殘壁。林下埋着死刑和瘐斃的囚犯,掃墓人用鞋底踩出一條歪歪斜斜的細路,蜿蜒伸向遠處。電光閃閃,雷聲隱隱,楚雪瑤望着層層疊疊的叢冢,正如魯迅先生所言,宛如闊富人家祝壽的饅頭。
死人的城市也有大街小巷,如果沒有嚮導很難辨別方向。拐了幾個彎兒停住腳步,青牛道長給了她一張名片:“到了,上面有我的電話,有事兒儘管說。”言罷離去,留下楚雪瑤孤身一人。
這是一個鐵柵欄圍成的方形花叢,黑色大理石墓碑筆直挺立,靜謐肅穆,精巧鮮麗,鐫刻逝者名字:母親林芷若之墓,女兒楚雪瑤立。
妙齡少女處於欣欣向榮的年齡,死亡原本遙遠,如今近在咫尺,讓人心裏難受,幾縷青絲吹拂臉頰,眼圈兒一紅,勝過了千言萬語的悲痛悼詞。
林芷若是一個吸毒者,很多年前就被送往戒毒所,孩子楚雪瑤被緝毒警察唐玉佛收養,晚景凄涼。她開始犯病是從不認識字開始的,比如“太”字就有些搞不清楚那一點到底是在下面還是上面?經常寫成“犬”字。醫生診斷為腦萎縮,送進療養院之後逐漸記不清身邊的人,直到去世。
楚雪瑤沒有說話,望着墓碑上的照片,人的生命的確如同冬日麥草一般脆弱,如今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如同流星一般轉瞬即逝!寒風凜冽,冰雨飄零,打濕墓碑和新墳。霎時間,楚雪瑤深深地體會到了痛楚,悲愴,傷感,以及離散的凄涼。總之,骨灰入殮,入土為安,一個人的生命到此為止!算是正式終結。
墓前準備了許多陰鈔和冥幣。默哀三分鐘,楚雪瑤燒了幾個億的冥幣。今後再也見不到她,就為她多燒點紙錢吧!
清明時節正處於重要的防火期,楚雪瑤沒有這方面意識,墳地明火沒有熄滅就離開了。一輛黑色奧迪車駛入了黑森林,同她擦肩而過,沒有停下來。車停在林區入口牌坊處,唐玉佛望着車窗外,鉛雲壓頂,電閃雷鳴:“有傘嗎?”
“有的。”前排駒子轉過頭:“我陪您進去?”
“不用。”唐玉佛下車,關好車門。
“那我在林區外面等您?”
“也不用。”唐玉佛只從後備箱裏拿走了一把黑色雨傘:“你不用管我。”
“好的。”駒子也不多問,驅車離去,執行力非常強!
後視鏡里,唐玉佛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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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雪瑤回到城裏,準備再去泡泡網吧,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你是楚雪瑤?”
她並沒有什麼不祥的預感:“是我。”
“我是青牛,出事兒了!”
楚雪瑤心想這人是誰?隨後拿出那張名片,看了一下電話號碼,這才反應過來是道寺的那個道士。對於他所說的話,顯然沒有做好應對的準備:“什麼事兒?”
“黑森林,燒起來了!”電話那頭聲音有些急促和慌亂:“最好你過來一趟!”
再次來到寨子城,楚雪瑤去了道寺,青牛道長似乎在等她。兩人二話不說,又去了黑森林。
傾盆大雨轉瞬將至,但是始終沒有下來!一道粗如蟒軀的明亮閃電劃過蒼穹,前方濃煙滾滾。青牛準備過去撲火:“走快點!”
楚雪瑤發覺異樣,藉著天際玄雷似乎看到一條鬼魅白影:“什麼人?”
那是一條白衣如雪的女子身影,腳下虛浮,輕飄飄地隨風飛來,遠遠看去如同天空中的紙風箏。這個女子面無血色,臉色蒼白竟似紙糊。最為恐怖的是,瓜子臉慘白無人色,塗抹妖艷的紅,居然沒有五官。楚雪瑤心臟猛然揪緊:“這人沒有臉!”
青牛道人神色古井不波,手電筒一晃,強光照向白衣女子:“這是紙人,用來獻祭的童男童女。”
白紙人喜陰怕光,無處遁形。林風如濤,瞬間魂飛魄散化為漫天飛舞的陰鈔冥幣,當空灑落。
“幾張廢紙片也在此裝神弄鬼!”楚雪瑤吐氣如蘭,嚇得不輕,驚魂未定,拍拍高聳胸脯:“鬼紙不是應該燒給亡靈么,飄在天上算是怎麼回事兒?”
青牛道人從容地吐出濁氣,眸子泛出沉着光芒:“也許是特殊祭奠方式吧!”
林芷若墳頭正是冒出濃煙的地方,地面有根絲線,獻祭的紙人紙馬,靈屋鬼轎燒得千瘡百孔!林木也燒了個精光,地面空出大片黑斑,宛如濃密頭髮被燒成了禿瓢,空氣瀰漫嗆人的煙熏味兒!許多山民幫忙打火,鍋碗瓢盆打來的水無異於杯水車薪,只能在農房附近砍出隔離帶防止火勢進一步蔓延。
現場還來了許多政府部門的同志,警車閃爍警燈,消防車也在噴水。青牛道人非常緊張:“情況怎麼樣了?”
消防員抱着管子,滿頭大汗:“明火已經撲滅。”
“起火原因,查清楚了嗎?”
“初步判定天火引發,不像人為所致。”派出所長指揮民警正在拉警戒線,封鎖現場:“你報的警?”
“對,我是巡山員,撥打了12119。”
“我們接到報警電話就趕來了。”林業部門的同志顯然有些不高興,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你的巡山員怎麼當的?不知道山路不好走,消防車不容易進來嗎?還好是地表火,如果是樹冠火和地下火,更加不容易撲滅,只怕還有更大的人員傷亡!”
“燒死了人?”
派出所長亮出現場物證:“你們認識么?”
那是一張佈滿火痕的身份證,寫着唐玉佛的名字。楚雪瑤看到那張臉骨嵯峨的標準照,心如刀割,莫名失落:“他是我的……養父。”
消防隊員指着黑斑中央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屍,真的同狗沒有太大區別:“他的身上找到的!”
“麻煩你們到派出所做個筆錄。”所長例行公事地安排,上了警車,拉響警燈,呼嘯而去。火情得到控制,消防車也準備離開,畢竟他們還有保障城市消防的重要職責。各個部門的人員陸陸續續離去,僅僅留下幾個村組幹部清理現場,沒有人理會死者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只有青牛道人走了過來:“姑娘,節哀順變。”
這場山火成為楚雪瑤人生重要分水嶺,浪漫的文藝青年從此綰起髮髻,變成沉默寡言的憂鬱姑娘。到底森林火災什麼原因引發?真相是什麼?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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