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措手不及
自己無心的一次錯過,將自己真心相待的那個人又一次推進了深淵。
從酒店匆匆回到公司,鍾情再一次撲了個空。問過所有同事,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過黎邵晨,還有同事納悶地問:“鍾總監,你和黎總不是應該一起的嗎?”
也有人興高采烈地說:“鍾總監,我看網上報道都出來了,這次咱們公司順利入圍,那個白路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我看雖然吹得響,但肯定比不上咱們實力雄厚。”
另一個同事則顯得有點怏怏不樂:“也不一定啊。我看白路的報價比咱們足足低了12%,比業內均價還低了10%呢,就算咱們東西好,這麼大的差價,到時怎麼跟麗芙卡的解釋呢?”
“價格低不代表品質好。我覺得像麗芙卡這種注重品牌效應的,也不見得那麼摳門……”
“說的輕鬆,那可是10%啊,誰不心動。”
眾人的議論聲落在身後,鍾情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辦公室,拿出手機,咬了咬唇,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電話。
等了許久,那邊都沒有人接。
鍾情不信邪,咬着牙立刻又撥了一次。這一下,聽筒里直接傳來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顯然他一開始就聽到了,卻不願意跟自己講話。
鍾情愣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腦子木木的,什麼情緒都沒有。
幾天前在公寓兩個人的甜蜜相處,彷彿是個一戳就破的美夢,那個人為自己做菜、烤餅乾,給自己遞毛巾、吹頭髮,溫言軟語,熱吻流連……還有他在清河河畔的告白,迎着河面上倒映的夕陽,飛快而堅定地啄吻她的嘴唇;在盛澤,兩個人並肩作戰,一起比對兩家絲綢廠,坐在茶樓里吹空調吹了一整天,乾燥悶熱得險些流鼻血,回到家中和白肆那個話嘮精一起吃火鍋、喝薑絲可樂;在臨安,他帶她守在酒店跟特務似的打埋伏、給石星下套,跑到阮國棟的飯店跟人虛以委蛇,卻在路上互相攻擊吵個不停,還被他那幾個兄弟看了熱鬧……
她還清清楚楚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她感激他,欣賞他,卻也怕他。忍不住指責他不該這樣給別人下套,事後又心虛氣短地自己灌白酒;想給他賠罪,又生怕自己冒冒失失的行為更讓人失望。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對這個“昔日對手”的感情越來越複雜,去掉了敵視、提防和警惕,反而變成了感激和越來越深的欣賞?一切的轉折點,大概就在那天他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毫無芥蒂地歡迎自己加入卓晨吧!
回到最初的最初,他們兩個每次見到,不是互相打嘴仗,就是互瞪一眼各走一邊,那時可真是幼稚。可後來熟了,聽到他說對兩人那個階段的回憶,才知道原來幼稚的只有自己一個,他從一開始,對她就是很公平、很理智的欣賞。
他欣賞自己什麼?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說她聰明、努力、懂得進取。這樣的讚美不像是戀人,反倒是領導對下級努力工作的褒賞。
鍾情一邊想着,一邊抬起手抹了把眼角,眼睛看向頭頂的天花板。一切怨不得別人,都是她自己不爭氣,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失望。
她從星瀾就被人算計得捲鋪蓋捲兒走人,到了卓晨又害得他損失了長久以來最為看重的工程,哪怕她再怎麼問心無愧,被陸河拿到與卓晨一模一樣的廠子與製品是不爭的事實。她還記得自己進卓晨的第一天,在那間寬敞的會議室里,黎邵晨無比清晰又鄭重地叮囑自己:行程務必要保密,麗芙卡策劃案的相關細節,連卓晨其他老員工都一概不知。
一邊抹着眼淚,鍾情漸漸冷靜下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才讓陸河能夠步步掌控她和黎邵晨的行蹤?她盯着頭頂白花花的吊頂,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也就是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她突然醒悟過來,站起來瘋狂地尋找自己的手機……
另一邊,黎邵晨坐在一家環境清幽的咖啡館,對面坐着神色疲倦、難掩憔悴的石星。
即便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石星也沒有太委屈自己。她招來服務員,也不管黎邵晨要喝什麼,逕自點了一壺色彩艷麗的水果茶。透明的茶壺和茶碗一起端上來,她輕輕捏着茶壺的把兒,自己先倒了一杯,悶聲不語地喝了兩口,緩緩舒出一口氣,彷彿才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又倒了一杯,推給坐在對面的黎邵晨。
黎邵晨的面前早放了一杯咖啡。精巧的白瓷杯安靜地坐在那,如同一位姿態優雅的淑女。石星微微欠身,朝着他杯子裏望了一眼,說:“都這個節骨眼,你還喝的進咖啡,真不是一般人。”
黎邵晨似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透明茶碗:“你也不容易,星瀾都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有心情喝甜的。”
杯子剛好端到半空,石星聽了這話,動作只是微微一頓,便舉起杯子,深深喝了一口。其實茶剛泡上,水大概還熱得很,也沒出什麼味兒,她卻彷彿不知道燙,一連喝了兩杯,才微微停住手。
她放下杯子,一雙白凈的手輕輕交疊在桌上,指甲上的美甲大概許久都沒去做了,上面亮閃閃的鑽有些殘缺不全,看起來還不如那些完全不做美甲的,顯得頗為狼狽。她望着自己這雙手,聲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我從小沒吃過苦,到了現在,不趁着空閑多塞兩口甜的,都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
黎邵晨眼皮都沒抬:“陸河只是抽走了你們的人,又不是抽幹了星瀾的資金,石總和劉靖宇都在,你只要耐心點兒,撐過這段,說不準星瀾未來發展的會更好。”
“是啊,老劉也這麼說。我從來沒認真研究過公司的事,現在被架着坐上那個位子,除了這麼想着安慰自己,熬過一天是一天,我還能做什麼?”
“石小姐,我很同情貴公司的遭遇。”黎邵晨話說得很簡練,似乎對於這位身陷苦難的大小姐,沒有太多的同情心:“但我時間寶貴,後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如果石小姐找我來只是為了訴苦,那我想你不如換個時間,換個對象。”
石星彷彿猛地回過神,她收起疊在桌上的手,坐直身體望向他。
“我這人習慣了直來直往。石小姐如果真有事,不妨直說。”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順利拿下麗芙卡。”石星雙目筆直看着他,眼睛裏閃耀着有些神秘的光:“這次我被你和鍾情擺了一道,丟了這個工程,但我也認,你和家父那點過節,我多少也聽說過一點兒,現在就當一報還一報,咱們兩清了。”
黎邵晨微微地笑:“石小姐,你有功夫在這裏跟我算這筆賬,不如回去查查你父親那個對外公開的郵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概一個月前,我曾以卓晨總經理的名義發了一封加密郵件給他,上面清晰指出阮國棟那家工廠的種種缺陷。”他望着石星悚然一驚的表情,有些瞭然地笑了:“但是從今天會上的情形看來,石小姐雖然早就坐上了總經理的位置,卻沒真正把控星瀾的所有權利。那封郵件,你根本就沒收到。”
石星的臉色有些蒼白:“如果方便,我可以看一下你那邊郵箱的截圖嗎?”
黎邵晨很大方:“當然可以。今天晚上回到家,我會把截圖直接發到你的手機上。”
石星的眼睛裏飛快閃過一絲難堪,她閉了閉眼,最終咬着嘴唇道:“那個郵箱我幾乎每天都會查,即便有偶爾的疏漏……但我確實從沒看到過你說的那封郵件。”
黎邵晨緩緩啜着咖啡,對此未做評價。
石星不是個傻子,有些事點到即止,只要想查,總能查明白的。
這件事給她的打擊似乎不小。石星眼睛裏的光芒黯淡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黎總,既然你據實相告,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都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次我願意幫你一把,拿下麗芙卡在國內的代理權。”
黎邵晨自始至終都很冷靜:“無利不起早,石小姐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石星露出一抹笑:“黎總真是直接。”她瞟了黎邵晨一眼,目光有些空落落地停在兩人面前的桌上:“我不要你什麼東西,只是不想讓陸河的日子太好過了。”
黎邵晨微微一怔,隨即輕笑着道:“據我所知,陸河之所以會有今天這番作為,跟石總十幾年前做的舊事脫不開關係,如今的星瀾,原本該有一半產業姓陸的。人家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雖然手段不入流了點兒……”他頓了頓,又慢悠悠地道:“我這話可能不太中聽,但石小姐,兩輩子人了,報復來報復去的,無非為了財產,你有這個功夫給陸河挖坑,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星瀾的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石星輕輕笑起來。這家咖啡館人流不多,偌大的廳堂里,遠遠望去僅有三兩桌客人。石星的笑聲聽起來輕浮浮的,彷彿雪化之後掛在窗上的水沫子,怎麼都讓人喜歡不起來。
“看來我這次是押錯寶了。”石星抬起手,輕輕揩去眼角溢出的水漬,別有深意地看了黎邵晨一眼:“我本意是想和黎總攜手合作,但既然黎總沒這個意思,就算了。不過,看在你剛剛好心提醒的份兒上,我也跟你透個風……”
黎邵晨對於這位大小姐向來好感欠奉,聽到她說話咬着字還帶着顫悠悠的音兒,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點不耐煩,面上卻沒有露出分毫,抬起眼面無表情看着她。
就見石星一字一句地道:“管好你那位身邊人吧。後天下午,你可當心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完這句話,石星拎起背包,踩着高跟鞋頭也不回地出了咖啡館。黎邵晨卻被她一句話說得心煩意亂,想起不久前在會議廳,鍾情臉上既錯愕又難過的神情,心頭一顫,連忙掏出手機來,卻見手機屏幕一片黑。原來手機在開會時調成靜音,坐在這和石星打了半天太極,連手機什麼時候沒電的都不知道。
回想起石星臨走前的那句話,黎邵晨心頭止不住地發沉,匆匆結了賬奔出咖啡館。卻不知道,自己無心的一次錯過,將自己真心相待的那個人又一次推進了深淵。
鍾情失蹤了一天半,黎邵晨就足足找了她一天半,一邊卻還要兼顧麗芙卡的合作案,短短不到兩天時間,折騰得滿臉胡茬兩眼通紅。坐在麗芙卡接待客人的小會議室,半點看不出業內大拿的架勢,反倒像個茫然間迷了路找不着媽的孩子。
麗芙卡的兩位代表非常守時,下午三點準時出現在會議室,緊跟在代表身後出現的是陸河。相比黎邵晨的疲於應對,陸河看起來就顯得滋潤多了。會議室里開着中央空調,他剛進屋就很自覺地脫掉大衣,露出裏面白色暗紋法式襯衫,袖口的兩粒琥珀色袖扣顯得矜貴又穩重。
法式襯衫貼身,褐色的西褲筆挺妥帖,陸河淺淺笑着在黎邵晨對面坐下來,望着他一旁空空如也的座位,眼睛裏是難以掩飾的驚喜:“黎總,兩日不見,你看起來不大好。”
黎邵晨在業內出了名的笑面虎,這一天卻怎麼都笑不出。鍾情那麼倔強的性格,那天他當著陸河的面一聲不吭,肯定傷透了她的心。可她怎麼就不懂得迂迴一點兒,機靈一點兒,哪怕事後給他打個電話發個短訊呢,也就知道他當時那副樣子只是做給外人看的。他關注了她那麼久,陪伴了她那麼久,又怎麼會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就質疑起她的人品?
這樣想着,黎邵晨別說笑,沒當著陸河和麗芙卡兩位代表的面哭出來就不錯了。他越想心裏越涼,昨天夜裏又是一整天沒闔眼,那個傻姑娘在平城無親無故,熟悉的三個人里,陸河和李茶先後背叛了她,他又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讓她傷心,她會不會一怒之下直接回了吳郡?陡然想到這個可能,黎邵晨突然精神一凜,幾乎立刻就坐不住了,想趕緊衝到外面走廊給鍾情的父母先打個電話!
正這麼想着,就聽會議室的門再一次被人從外面推開,那把令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女聲在同一時刻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實在是抱歉。”
她說的是意大利語,語氣輕柔,如同春天柳樹枝頭嘰嘰喳喳的鳥兒,聽得人心裏一酥。那兩位代表看了眼手上的腕錶,晚了兩分鐘,也說不上太嚴重,其中那位年紀大點的中年女性透過夾鼻眼鏡上方看了她一眼,朝她點點頭,示意她趕緊進來。
黎邵晨獃獃看着門口,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原本以為她是因為傷心失望才躲起來不見人,尤其最不想見的大概就是自己,可她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冒了出來?她今天打扮得真漂亮,脫掉外面那件白色羽絨衣,裏面穿着一條深酒紅色的羊絨連衣裙,小V領,袖子只到胳膊一半,裙子看起來非常貼身,顯得她腰肢纖細,胸脯飽滿。脖子那裏戴了小小一條銀色絲巾,整個人看起來精緻又時髦,如同才從T台上走下來的時尚女郎。
黎邵晨面孔獃獃的,完全失去反應能力,直到鍾情在她身邊坐下來,他望着她腿上的黑絲襪和高跟鞋,才有點委屈地說了句:“穿這麼露,感冒了怎麼辦?”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並不算小,但好歹是中文,長桌盡頭坐着的那兩位代表面露疑惑,但看着黎邵晨的表情,猜想大概這是在埋怨手底下員工來得遲了,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陸河卻聽得一清二楚,見鍾情毫不猶豫地選擇坐在黎邵晨身邊,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前後不過一瞬間的事,卻是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鍾情沒有去留意別人的反應,一坐下來看到黎邵晨的模樣,着實有些吃驚。他那麼注意儀錶的一個人,居然也有這麼不修邊幅的時候,鬍子明顯沒刮,看眼睛大概這兩天都沒睡好覺,好在這人底子不錯,身上衣服穿得也算妥帖,猛一看上去,興許還以為他刻意靠攏西方標準,走起了性感野性的路線。即便這樣想着,鍾情還是忍不住的心酸,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疏忽,給了陸河可乘之機,一向無限風光的黎三少也不會跟着她遭這趟罪。
她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在黎邵晨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放心吧,一切有我。”
會議正式開始。麗芙卡的兩位代表果然一上來,就針對價格問題,提出了明確的質疑。坐在一旁的翻譯甚至乾脆指着策劃書上的文字問:“而且如果我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二位找的應該是同一家廠子?還是那麼湊巧,只是名稱相同?”
黎邵晨對此早有解釋,正待開口,卻被鍾情搶了先。她按住黎邵晨的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邊站起來說道:“從我們所了解的情況來看,確實不是同一家工廠。鍾情從隨身的文件夾里拿出兩份樣品,遞給麗芙卡的兩位代表:“前天時間倉促,也沒有來得及說明,請兩位仔細對比我們和白路的樣品。雖然看起來色澤和光滑度都非常相似,但我們在原材料的選取上,有着明顯的區別。我們選用的是純度高達100%的桑蠶絲,而白路所選用的,上面標註的很清晰,桑蠶絲含量僅達75%。”
兩位代表依照鍾情所說,仔細比對,雙方頻頻交換眼色,卻一直沒有開口講話。
另一邊陸河也開了腔:“從穿着的舒適度來講,百分百桑蠶絲並不是完全沒有缺點,易縮水,彈性差,也不那麼耐穿。相反,我們所選用的這款添加部分氨綸的絲綢製品,不易褪色,不易縮水,有彈性,好打理,更符合時下年輕人的穿着習慣。”
鍾情微笑着道:“如果麗芙卡官方情願降低品質,傾向低價產品,那卓晨也不是不能提供。但我們在招標案上看到的官方要求是,高品質、高舒適度、有設計感的輕奢侈品,所以我方在製作這兩款樣品的過程中,與廠家協商后選擇了100%桑蠶絲品質的絲綢製品。”
這意思就是在諷刺陸河單方面不顧質量自降價格了!兩邊打嘴仗打的不亦樂乎,最忙的還屬翻譯人員,麗芙卡的兩位代表倒是頗為鎮定,眼睛裏還閃耀着興奮的光芒,顯然是唯恐天下不亂,就等最後坐收漁利了。
黎邵晨坐在那,反倒成了全場最逍遙的一個人。鍾情大概為這一仗準備了許久,此時整個人如同一顆熠熠閃光的紅寶石,雍容、鎮定、又耀眼,散發出來的光芒讓人無法忽視。這麼美、這麼優秀的一個姑娘,居然即將成為自家媳婦兒,黎邵晨整個人樂得輕飄飄的,完全忘了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
正在高興頭上,就見其中那個年紀較大的女代表開口了,而且沒有跟翻譯嘀嘀咕咕講本國語言,而是直接用英語問鍾情:“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要求桑蠶絲含量低於100%,卓晨的出價也能相應降低?”
這句話把黎邵晨整個人拉進現實,他皺眉想了想,剛要開口,就聽陸河搶先笑着道:“女士,先生,白路之所以敢給出低於業內10%的良心價,是因為我們剛剛入駐行業,需要通過與麗芙卡的合作樹立自己的品牌。我想黎總家大業大,負擔也重,即便採用與我們一樣的材質,價格上恐怕也給不出與白路持平的。”
黎邵晨平時大大咧咧,最愛逗貧,關鍵場合卻奉行謹言慎行的原則。陸河說話的語氣雖然不客氣,卻道出了一部分實情。白路之所以敢拼着命壓低價格,是因為他們剛剛起步,為了打出名氣,適當的壓縮自身收益,確實在情理之中。就好像一家剛開業的餐館,為了招徠客人吸引人氣,往往會推出送菜、試吃、只賺成本價等措施,也是一樣的道理。
可是卓晨不同,經過三年的打磨,卓晨已經成為業內翹楚,而處於這種階段的公司,最忌不顧成本盲目追投。黎邵晨所有的這一層顧慮,還不等他自己婉轉說出,已經先一步被對手點明了。
麗芙卡兩名代表望着黎邵晨蹙眉不語的神情,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心裏已經有了成算。
然而就在這時,鍾情再度站起身來,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她從一旁的背包里再度取出幾份樣品,並親手交給麗芙卡的兩位代表。
陸河和黎邵晨的面前也各擺了一份。黎邵晨定睛一看,桌上擺着的樣品比之正常規定的樣品小了二分之一,拆開包裝拿在手裏一看,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塊半成品的布料,而是一條手工刺繡的裙帶。
陸河把裙帶攥在手中,手指在那上面的刺繡細細摩挲着,抬起頭來深深瞧了鍾情一眼,隨即轉過臉對麗芙卡的代表說道:“二位,這似乎不符合規矩吧。”
那位年輕的男性代表也開口了:“鍾小姐,可以解釋一下,這條裙帶是什麼意思嗎?”
鍾情看了黎邵晨一眼,見他眼睛裏的驚訝神色一閃而過,臉上已經換上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不禁在心裏微微笑起來,連開口時的語氣都多了幾分甜蜜:“按照規定,所有樣品都應該在與會當天展示出來,但這條裙帶,並不是絲綢長裙的一部分,可以說,它只是一個裝飾品。”她迎上代表不解的眼神,一鼓作氣地解釋道:“我在研究貴公司對外發佈的資料時,曾經留意到,貴公司的要求是半成品,也就是說,裙子運回麗芙卡總部,會進行又一輪地再加工,並正式打上麗芙卡的標籤。”
麗芙卡的兩位代表都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回事。
鍾情望着黎邵晨,又繼續解釋道:“但我和我們老總在出差途中,留意到其中一家工廠的特色是在絲綢製品上進行手工刺繡。各位所看到的,就是最具中國特色的一種綉法——蘇綉。”
鍾情每說一句,陸河的臉色就沉下去一分,對比黎邵晨愈發自得的笑臉,若有外人全程留意觀看,實在是分外精彩。
鍾情頓了頓,最後說道:“所以說,這是一次意外的收穫,我們並不確定貴公司是否會喜歡這樣‘額外附加’的裝飾品,所以並沒有在前天的展會上一起拿出來。如果一開始我們順利通過選拔,進入最終的合作階段,我們也會把這份小禮物拿出來,諮詢貴方的意見,是否要在長裙之外考慮加上這樣一份小禮物。但從我們的專業角度來看,來年春季的米蘭時裝周,如果有了這條裙帶,一定會為長裙增添不少異國特色。”
話說完,麗芙卡的兩位代表神態各異,其中那位女代表透過鏡片上方望著鐘情,目光深遠地用意大利語說道:“鍾小姐,你實在很有天賦。”
鍾情倒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句評語,愣了一下,才匆匆道謝,又坐回到黎邵晨身邊。
麗芙卡的兩位代表用母語聊了好一會兒,其中幾次不難看出那位女代表有些激動的手勢。黎邵晨笑嘻嘻的,湊近鍾情問:“你這兩天都不見人影,就是去跑這個了?”
鍾情見他臉上滿是笑意,眼睛卻還是紅的,不禁愈發心酸,輕聲說:“這件事我早就有準備,不是臨時起意……你,是不是連着兩天都沒好好休息?”
提起這件事,黎邵晨咳嗽一聲,老臉上也有點掛不住,壓低聲音道:“我以為你生我的氣,跑了……剛剛你進來之前,我正想着給叔叔阿姨打電話問問呢。”
鍾情嚇了一跳,看着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怪異:“過去沒發現,三少你的想像力還挺豐富的。”
兩個人關係親近之後,每每鍾情語帶嘲諷,總喜歡稱呼他一聲“三少”。黎邵晨聽了也不生氣,反而還美滋滋的:“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一邊說,一邊還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滿京城的找你,再加上還得研究方案,咖啡當水一樣喝。”
鍾情笑着睨了他一眼:“黎總準備了兩天,今天可一句話都沒說。”
黎邵晨挺了挺胸膛,一扯襯衫領子:“誰說的。待會兒出結果了,就是我正式發言的時候。”
鍾情一下子笑出了聲。
兩個人這邊說得柔情蜜意,另一邊陸河的臉色頗有幾分陰晴不定。他本來就沒徹底放下鍾情,之前的暫時放手,是兩人話趕話越說越僵的結果,並不意味着他就這麼甘心退出這場戰局。他微微眯起眼眸,看着黎邵晨,有的人,天生就做不了朋友。比如他和黎邵晨,商場上遇到了是死敵;情場上遇見了,也定要一較高下,在鍾情這件事上爭出個分曉。
約莫過了一刻鐘,麗芙卡的兩位代錶停止了討論,最終還是那位年紀大的女士開口:“經過我們的最終考量,這一次,麗芙卡選擇——”
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走進來,打頭的那個容貌斯文,神情卻頗為冷漠:“哪個是陸河?”
陸河蹙着眉轉過身:“我是。”
那警察點點頭,又接着問:“哪個是鍾情?”
鍾情愣在當場,倒是黎邵晨反應快,先一步站起來:“我是黎邵晨,鍾情是我公司的人,也是我的未婚妻。幾位警官今天來此公幹,是為了什麼事?”
打頭的那個聽到黎邵晨的名字,眼睛一眯,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睛在他身上打了個轉,口吻稍有緩和:“我們接到舉報,說鍾情和陸河兩人涉嫌挪用公款,勞煩二位跟我們走一趟。”
鍾情腦子裏嗡嗡作響,一個聲音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筆錢!是陸河以星瀾公司的名義打給她的那筆錢出了問題!
慌亂間,她扭身拉住黎邵晨的手腕,眼睛懇切地望着他:“邵晨,我沒做過犯法的事,但……”
黎邵晨一把將她摁進懷裏,手掌輕輕護着她的後腦,堵住她未說完的話:“我都知道,相信我,沒事的。”他抬起頭看向打頭的那個人:“這位警官,怎麼稱呼?”
那個人依舊冷肅着一張臉,看起來年紀很輕,說起話卻很老成:“沈恪。”
黎邵晨又道:“沈警官,我未婚妻膽子小,年紀也不大,沒經過什麼事。能不能允許我陪她一起去警局協助調查?我保證不亂說話,不給各位警官添麻煩。”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不會顯得太過輕佻,還讓人覺得他態度非常誠懇。那位沈警官沉默片刻,說道:“她和陸河得坐我們的車。你坐另外一輛車。”
黎邵晨連連點頭:“謝謝。”隨後又快步走到近前,對麗芙卡那位正準備宣佈結果卻被此情此景弄得目瞪口呆的女士說道:“如果貴公司決定選擇卓晨,那麼請你稍後聯繫名片上的人,他才是卓晨真正的總經理。我現在要陪鍾小姐協助警方調查,這是作為良好市民應盡的職責,相信貴方和我們那位總經理都能理解。”
他一口氣說完一大串話,抽出名片放到對方面前,又對那翻譯小姐用中文說:“按我說的翻,一個字都不準漏。”
或許是黎邵晨不笑的時候瞪人眼神太可怕,那位翻譯小姐連個磕巴都沒打,一連串的意大利語噼里啪啦地往外蹦,那位女代表聽得連連點頭,最後還抬起頭朝鐘情說了句:“祝你好運。”
這麼一來,也就有人代為轉告。無論蕭卓然此時身在何方,一旦聽到他和人一起進了警局配合調查,就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平城,並且用盡一切關係,把鍾情分毫不損的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