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此情可待

Chapter 20此情可待

哪怕明天又是一個讓人惱火的下雪天,此時此刻,也顯得不足為慮了。

第二天上午,鍾情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叫醒的。“喂”了一聲電話接起來,聽筒里傳來男人既驚訝又好笑的聲音:“還在睡?”

鍾情眯着眼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騰”地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居然已經十一點了!

那邊黎邵晨聽到她的動靜,不禁悶聲笑了起來:“別慌,小心磕着碰着了。”

鍾情抓了抓發頂,醒了一會兒神才記起頭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昨晚吃飯的時候喝了點酒,沒想到一下子睡到這個時候……”

黎邵晨的語氣透出些許小憂鬱:“你昨晚都沒接我電話,短訊也不回。”

“啊?”鍾情連忙把電話摁了免提,翻看前一天的電話和短訊記錄。

“要不是後來我實在不放心,給李茶打了電話,都不能確定你已經回家了。”

看到手機里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接連幾條短訊,鍾情不禁滿是內疚:“對不起。我昨晚其實回來的很早,到家就睡著了。你打了那麼多遍我都沒聽到。”

黎邵晨的情緒似乎調整的極快,訴過委屈,也不糾結,很快又說道:“是啊,要不是樓下管理員大姐一口咬定親眼看着你上了樓,昨天夜裏我恐怕就要跑上去溜門撬鎖,以表忠心了!”

鍾情這時徹底清醒過來,聽他這麼一說,立刻下床找拖鞋:“你還在樓下?”

“昨晚確定你回家之後,我就回家了。”黎邵晨說:“今早起來之後一直等你聯繫我,結果從早上等到現在,不得已我就又奔你家樓下來了。這會兒我正跟管理員大姐面對面喝水聊閑篇兒呢!”

鍾情站在床頭,原本又急又懊惱,聽他說話不緊不慢,簡直閑適極了,整個人也跟着放鬆下來,語氣里不自覺地就帶着笑:“那煩勞你再等十分鐘,我這就下去。”

“得令!”

“那……先拜拜!”

“昨天夜裏下了大雪,今天天氣冷,你多穿點兒。”

“好。”

掛斷電話,鍾情一路換好衣服,快步走到衛生間洗漱,走出來時,對着穿衣鏡,回想起昨天發生的種種,又把那一套衣服統統換掉,穿上前不久在臨安買的大衣。想起黎邵晨在電話里的叮囑,咬了咬唇,又從衣櫃裏翻出一條米色的圍脖,這才匆匆忙忙換了靴子下樓。

走出電梯望前台方向一望,果然這傢伙說的半分不假,平日裏那個見了誰都愛答不理的中年大姐,此時跟黎邵晨笑盈盈面對面坐着,還不停拿着暖壺往他杯子裏添水。

黎邵晨本來側面對着她,也不知是聽到了她走路的聲響,還是心裏有所感應,就在鍾情盯着他打量的時候,也剛好朝着這邊轉過頭來。

鍾情嘴角微抿笑着走到跟前,就見黎邵晨站起身來,扣上了大衣扣子:“我媳婦兒來了,改天再跟您聊。”

那中年大姐笑得臉上肥肉直顫,一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此時更是眯成一條縫:“哎,好,下回再來了記得找我啊,我再做醬牛肉了准給你留一份!”

兩個人相攜離開,轉過身的當口,鍾情睨了他一眼:“醬牛肉?”

“那大姐剛剛正說,她自己做的醬牛肉最好吃。正好你一來,她就來了這麼一句。”黎邵晨笑眯眯轉過臉,不動聲色打量着身畔的女子。大概是睡了許久的緣故,她的臉色看起來白皙剔透,面頰還帶着淡淡的粉,氣色比昨天好了不是一點半點。她起得匆忙,頭髮的鬢角處微微有點卷翹,但抵不住整個人精神抖擻,那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亮盈盈的,看得人不自覺的就心頭一軟。

鍾情見他盯着自己看得有些入神,乾脆停住腳步:“你看什麼呢?”抬起手的時候,剛好摸到有些翹邊的頭髮,眼睛便朝旁邊看去:“走得太急了,不然應該洗了頭髮再吹一下就好了。”

黎邵晨拉起她的手腕繼續往停車場走:“這樣挺好看的。”

鍾情原本對於兩個拉手這件事有點抵觸,可黎邵晨做事向來巧妙,不習慣拉手,那拉着手腕總沒得挑吧。鍾情心裏有點兒不自在,也只好乖順地跟在他身邊往前走。

“我今天……”兩個人走到車旁,鍾情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又抬起頭:“是不是穿得有點太正式了。”

黎邵晨聽她這樣問,也正經八百地把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點點頭說:“嗯……是欠了點兒。”

“哪裏不合適?”

“走,先逛商場去!”黎邵晨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自己快步走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座,車子很快啟動,開上了主幹道。

車子應該熱了許久,坐進來絲毫不覺得冷,鍾情望着黎邵晨身上輕便的裝束,不禁有點羨慕:“下雪天你還穿這麼少,不冷嗎?”

黎邵晨穿的跟兩個月前剛入冬那會兒沒太大差別,那時穿件薄呢子風衣,現在穿一件羊絨大衣,裏面是襯衫加羊絨衫,好像薄厚也沒太大差別。鍾情看他精神抖擻,一點兒都沒有畏冷的意思,心裏有點羨慕:“平城當地人都這麼不怕冷嗎?”

黎邵晨掃了她一眼,眼睛裏閃耀着得意的光:“那哪能啊!像我這身板、這體格,整個平城一百個年輕小夥子裏也挑不出一個來。”

鍾情不禁翻了個白眼,本來是正常套路南北差異,也能被他化被動為主動,找盡理由誇獎自己。

黎邵晨眼角餘光瞟到她一臉無語的表情,便笑着說道:“人家都說平城是乾冷,你們家鄉那邊,到了冬天是又濕又冷。所以南方人到了平城,都不怕冷才對。”

車子裏暖氣開得足,鍾情此時已經解下圍巾,聽他終於有了正經話,也點點頭:“是啊。而且這邊冬天有暖氣,比我們那邊好多了。”

“我不怕冷,是因為我體格好。跟他們那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花架子不一樣。”黎邵晨單手把着方向盤,抬起手臂伸了過去:“不信你摸摸。”

“什麼?”

“摸摸就知道了!”

鍾情伸出手指在他手臂上捏了捏。黎邵晨一臉得意:“是不是還挺結實的?”

鍾情抽了抽嘴角,她現在多少已經適應這個人時不時的耍寶賣乖了,說不過他,頂多保持沉默就是了。

黎邵晨笑嘻嘻的,指了指導航儀屏幕上的路線:“待會兒咱們先去商場逛逛。”

鍾情看他指的是一家大型綜合類商廈,便問:“不是說去你家嗎?”

“我也有十天半個月沒着家了。”黎邵晨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冰箱裏現在空空如也,得麻煩鍾總監先陪我去超市裏補補貨!”

鍾情一聽是逛超市,頓時也來了精神:“我也好久沒逛超市了。你都需要買什麼,列清單了嗎?”

黎邵晨低下頭朝自己努了努嘴:“這兒。”

鍾情見他指自己大衣內側的口袋,便伸手過去觸了觸,很快便摸到一張便簽。打開來,見上面從肉類到蔬菜再到生活日用品列了一大長串,黑色簽字筆寫的行楷,字體剛勁,又不乏洒脫,與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不禁輕聲誇讚了句:“字寫的好漂亮。”

“當初老爺子看一個字敲一下手,一筆一劃練出來的。”

鍾情想起黎父那個嚴肅刻板的樣子,依稀能夠想像當初的情景,不禁笑着道:”可以想像。但你也不虧。”

“是啊,又多了一個追女孩子的法寶。”黎邵晨扯着嘴角笑,又悄悄觀察着鍾情的神情:“不過說真的,現在在意這個的姑娘也沒幾個了。還不如多送幾個電子產品能哄人開心。”

鍾情自己小時候也被父親按着練過書法,此時正對着黎邵晨的字一筆一劃地研究,壓根沒留意到他的目光,邊鑽研邊道:“那可不一定。遇上識貨的,光你這筆字就夠讓人刮目相看。再說,你現在好歹也是公司老總,簽字漂亮,底下員工手裏拿着都覺得臉上有光。”

黎邵晨見她看得投入,話也說得真誠,心裏不禁甜滋滋的。一邊心喜,一邊也知道自己幼稚的要命,居然被人家姑娘一句誇獎哄得眉開眼笑,十足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

開心之餘,突然覺得前一天晚上黎父在電話里叮囑的話也不那麼可惡了。老頭兒雖然為人古板了點兒,較真了點兒,但在某些方面是有些大功勞的。不說別的,光是這筆字,不就是沾了他老人家的光嘛!

兩個人一路說一路聊,還沒覺得過多少時間,車就已經開到商場門口。下車時,黎邵晨甚至高興地吹起了口哨,自打那次在河邊一吻,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已經很久沒這麼融洽了,比之從前的輕鬆客套,現在兩個人說話時,不自覺地添了一份默契和親昵。這麼想來,不久前的蘇杭之行去得真是值啊!

兩個人走進商場,黎邵晨拉着鍾情就進了觀光電梯。電梯啟動,鍾情看着緩慢向下移動的景物,才反應過來:“超市在地下,咱們走錯了。”

“沒錯。”電梯裏人不多,黎邵晨也沒有刻意壓低嗓音,比劃着她身上的衣服說道:“你不是嫌這身衣服老氣么,帶你去挑挑新衣服。”

本來鍾情也覺得自己身上這身衣服穿着上班合適,平日裏出門逛街或者見朋友,就有點顯得過於正式了。此時聽黎邵晨也這麼說,不禁開始認真思考:“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打扮好?”

電梯門打開,黎邵晨扶着她的腰示意她先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認真算起來,鍾情幾乎沒有過跟異性一起逛街挑衣服的經歷。從前跟陸河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一個工資入不敷出,一個壓根沒有工資,一起逛商場的時候,幾乎不往掛衣服的櫃枱走,只是繞着商場空地一圈圈地走,遠遠看兩眼就算了。平時的衣服,大多都是鍾情從網上淘換的,每年回家倒是會去商場挑一些價位適中的衣服,但大多是在鍾母的陪同下。

如今和黎邵晨走在一起挑女裝,開始鍾情還覺得挺新鮮,漸漸地面對服務員熱情的眼神追隨,鍾情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兩個人在一家服裝店門口站定,鍾情拽住黎邵晨的袖口,小聲說:“要不,你休息區歇會兒,我自己逛逛就行了。”

黎邵晨睜大眼睛,又詫異又委屈:“那怎麼行?剛剛不還說得好好的,這麼快就不要我這個參謀長了?”

好像也是自己說話不算話了?鍾情實在沒轍,只能實話實說:“我不太習慣逛商場的時候旁邊還跟着個男的……”

黎邵晨見她微側着臉垂眸說話的模樣,神情羞赧,聲音細細,不禁好笑:“瞧你這點兒出息。”

鍾情氣鼓鼓地瞪他。

黎邵晨順勢一拽,推着她進了那家精品店:“多適應適應,就習慣了。”

兩個人進了店鋪,果然又受到兩位服務員的熱情招待。黎邵晨也大方,放眼望去看了一圈,最後挑中一件又輕又薄的白色羽絨衣,對服務員說:“找一件她穿的尺碼。”

服務員打量了鍾情一圈,便從衣架上取下一件:“這位小姐身材很標準,穿我們這裏38的尺碼剛剛好。”

鍾情接過衣服走進試衣間,脫掉大衣試新衣之前,習慣性地翻了下價簽,2880,比她身上這件才買的大衣還貴不少!她拉開帘子一角,想把衣服退回去,就見黎邵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試衣間門口。

“怎麼了?”黎邵晨似笑非笑的,棕色的眼瞳彷彿能望進她的心裏去。

“沒……”鍾情咬咬牙,最後還是踮起腳,在黎邵晨耳邊小聲說了句:“這裏的衣服太貴了,不合適。”

黎邵晨眨了眨眼,也朝她小聲道:“沒事,咱們就試試,也不一定買。”

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點道理。況且門外守着尊門神,不試衣服也壓根走不出去。鍾情一咬牙,便拉開拉鏈,對着鏡子穿上了那款薄羽絨衣。

“穿好了嗎?”

“嗯了……”鍾情對着鏡子照了照,好看是好看,但不實用。

身後傳來帘子拉開的聲響。鍾情猛地一扭頭,就見黎邵晨站在她背後,滿眼欣賞:“蠻好看的。”

兩個服務員早就留意到這對小情侶試衣服前在那裏嘀嘀咕咕,看男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消費不起的,但這年頭什麼樣人都有,騙子還貼三兩金呢,所以一直站在不遠處守着。

見黎邵晨這樣說,其中一個連忙附和道:“這位小姐身材標準,穿什麼都好看。而且我們這款羽絨衣不是普通的鴨絨,是百分百純天然的鵝絨,又輕又暖,再冷的天氣,就穿這麼一件外套,裏面隨便穿個毛衫或者裙子,又輕便又暖和。”

黎邵晨也點點頭:“是鵝絨的啊?”

另一個服務員見狀走上去,拉過衣領處的吊牌仔細看了看:“確實是純鵝絨的,您就放心吧。這款衣服從我們店裏走出去,絕對不會撞見個重樣的。我們家的設計、剪裁,都是一流,這個價位現在還打8.5折,非常超值。”

黎邵晨望着鏡子裏的倩影,鍾情身材高挑,尤其身材比例很不錯,穿上這件中長款的羽絨服,顯得削肩細腰,極為窈窕,不知怎麼的就讓他想起在酒店宴會廳見到她那晚,她穿旗袍神色泠泠的模樣來,不禁喉頭微微一緊。

鍾情見黎邵晨微微蹙着眉不講話,也吃不准他是什麼意思,但她心裏是有主意的,這麼貴的羽絨衣,又是白色,穿幾天不經意間就蹭髒了,想想都覺得心疼。她是一貫節省慣了,雖然後來換工作時先後消費過兩次,買了大衣以及其他一些行頭,但那是非常時期非常做法,當時花錢覺得心頭爽快,事後回想起來也不是不想剁手的。現在工作順遂,和黎邵晨之間的關係也讓人覺得暖心,她沒有必要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所以便一聲不響拉上帘子脫衣服。

鍾情的動作不慢,脫下羽絨衣遞給服務員,那服務員也沒多話,動作利索地把衣服掛在衣架上,取出電熨斗開始熨衣服。

鍾情轉過身,另一個服務員已經抬起頭,把收據和銀行卡遞給黎邵晨:“先生,您的卡。”

熨衣服的服務員在這時也朝她微笑:“小姐,您可以再看看我們家其他衣服,這件衣服稍後熨好,您就可以直接上身穿了。”

鍾情一臉上當受騙的表情看向黎邵晨,後者望着她那副表情一下子笑了出來。

兩個人坐在一旁等候的沙發上,鍾情一把拍掉黎邵晨伸過來的手,壓低聲音朝他嚷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買衣服,不用你掏錢。”

黎邵晨的聲音本來就不高,因此並沒有特意變換音量:“沒什麼意思,我想送給你東西,就送了。”

鍾情有點急了:“咱們倆現在是什麼關係啊?你是我什麼人啊?”

黎邵晨很淡定:“現在是好朋友。”又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但我在追你。”

鍾情幾乎要抓狂了:“那也不能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黎邵晨定定看了她幾秒,見她表情是真的分外糾結,沉默片刻之後舉起手表示投降:“好。都聽你的,不再亂送你東西。”他又掃了一眼服務員正在熨的衣服:“不過已經刷卡了,再退也是讓人家為難。”

說的這麼誠懇,鍾情也沒辦法再朝他發火,只能繃著臉有點悶悶地說:“待會我把錢還給你。”

黎邵晨輕輕揉了揉她的一頭短髮:“用得着跟我算這麼清嗎?你不喜歡,我以後不這麼做就是了。已經送出去的東西,我再收回來也顯得忒小家子氣了。就當提前送給你的新年禮物,行不行?”

口才好的人,是既懂得進攻,又曉得防守。黎邵晨這樣心平氣和,甘心退讓,鍾情再矯情就顯得有些沒意思了。雖然心裏有點不自在,但也只能點點頭答應下來,算是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接下來的逛街旅程稱得上愉快,黎邵晨負責挑衣服、出主意,鍾情負責試和買。碰到覺得太貴的,試完了就放回去,價格適中能承擔的,鍾情也樂得趁着商場搞活動買下來囤貨。

一個小時之後,兩個人大包小包,從女裝部逛到男裝部。

輪到黎邵晨,事情就顯得簡單多了。鍾情知道這人不缺錢,因此幫他挑衣服的時候,只要穿着好看、衣服質地好,就可以毫不猶豫讓他自己划卡買下來。但當黎邵晨真穿着她挑中的那身西裝走出來,鍾情突然發現自己錯得有點徹底。

這個人是實實在在的衣服架子,簡單點說,再普通的衣服穿他身上也顯得好看,更何況是剪裁合體料子過硬的純手工西裝。

見鍾情抱着手臂站在鏡前不說話,黎邵晨倒有點忐忑,正了正領帶,從鏡子裏看她:“不好看?”

鍾情知道這個人向來自大,也不好直接誇獎,只能含混地點點頭:“還不錯。”

黎邵晨覺得這個評語實在敷衍,便一言不發地進了試衣間,又換了一身出來。

這次鍾情已經調試好心情,見他走出來,便趕緊照實發表意見:“黑色這套剪裁更好,但領帶需要換一條。”

倒是旁邊的服務員直言不諱,笑得臉蛋通紅:“你男朋友穿什麼都好帥,乾脆給我們家做品牌代言人得了。”

黎邵晨聽到這話就笑:“那得看她答不答應。”

鍾情被他們兩個一唱一和弄得無話可說,只能轉過頭認真研究領帶。

最終黎邵晨選了兩套西裝,三件襯衫。鍾情正專心搭配領帶,說話的時候也忘了應該含蓄:“過去沒怎麼見你穿正裝,其實你身材好,穿襯衫打領帶最好看。”

黎邵晨笑眯眯站在她身後,湊近她耳朵邊說話:“是嘛?”

也不知黎邵晨是無心還是有意,說話的時候,不經意間連着兩次嘴唇輕輕碰到鍾情的耳朵。鍾情原本正對着他挑好的那幾件襯衫挑選領帶,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嚇得手一哆嗦,幾條領帶“唰”地朝地板落去。最終還是黎邵晨身手利落,一彎腰就把領帶攥在手裏,站直身體時在她耳朵上真真實實地落下一吻。

鍾情捂住瞬間變紅的耳朵,轉過身瞪他。

黎邵晨無聲地笑,臉上的表情比偷了魚吃的貓還得意。一直到走出那家男裝店,鍾情耳朵上的緋色都未褪去,她打定主意,短時間內再也不能再陪他來這家男裝店了!

挑完衣服,黎邵晨大包大攬地把所有衣服送回車裏,鍾情就站在商場一樓大廳等他。黎邵晨走路快,步子也大,不多時就折返回來,掀開帘子一抬頭,一眼就望見鍾情穿着嶄新的羽絨服站在那裏,白色羽絨衣襯着裏面淺金色的高領毛衣,顯得她小臉粉白,氣色極好。一頭短髮有點毛茸茸的,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彷彿一個還沒邁出校園的大學生,青蔥水嫩得彷彿能掐一把水出來。

走到近前,鍾情見他目光深幽,不知在想什麼,便說:“看什麼呢?”

黎邵晨沒說話,先動手掐了一把她的臉頰。

他使的勁頭兒不大,但把鍾情嚇了一跳,捂着臉滿眼控訴地看他。

黎邵晨拉着她坐扶梯下樓,臉上依舊笑嘻嘻的,但表情怎麼看怎麼怪異。

“你幹嘛無緣無故掐我?”

黎邵晨笑着瞥她一眼:“看起來手感不錯。”

鍾情瞪着他:“那也不能隨便動手動腳呀。”

兩個人站在電梯上,黎邵晨突然湊近她,盯緊了看了看:“你今年二十幾,過本命年了沒?”

鍾情被這問題問傻了:“周歲二十五,過年就二十六了……”

黎邵晨有點不滿地咂了咂嘴,伸手摸了一把自己後腦勺:“怎麼看怎麼比我小六七歲的樣子,跟你一比我簡直是大叔了。”

女人沒有不愛聽漂亮話的,鍾情聽了這話先是笑得眼睛一眯,緊接着又打量起他來。

黎邵晨被她看得不自在,拎着大衣前襟掂了掂,又挺直了腰:“也沒那麼老吧,論周歲我也就比你大三歲。”

“噢……”鍾情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黎邵晨一看這表情就有點急了,下了電梯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還扒拉着她肩膀:“哎,你什麼意思啊?真嫌我老?”

鍾情難得見到他這副心裏沒底的樣子,心裏真樂呢,哪能被他一句話就問出來,故作嚴肅地輕輕點點頭:“嗯……我之前還真沒考慮過。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個問題。”

黎邵晨頓時生出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悲涼感。看著鐘情一臉認真挑選蔬菜,突然靈機一動,搶過她手裏拿的那顆茄子,扔回原處。

“哎!”鍾情依依不捨看着咕嚕嚕滾回架子盡頭的茄子:“你幹嘛呀?”

黎邵晨清了清嗓子:“首先,事先說好了,今天中午是我下廚。”見鍾情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看,黎邵晨自覺又拿回主動權,心裏踏實不少,就勢轉移話題道:“不過看你挑菜的樣子,好像也是個行家。不如這樣,咱倆輪着來,中午吃我做的,晚上吃你做的,你看怎麼樣?”

鍾情眉毛一挑,指着那顆被扔掉的可憐茄子,為它鳴不平:“那為什麼不讓我買茄子?”

黎邵晨也學着她的樣子挑了挑眉,義正言辭:“一起買菜的過程,就是為了好好了解彼此的喜好。比如我,就不喜歡吃茄子。”

鍾情噗嗤一下子就樂了,見黎邵晨推着車往前走,也故意想逗逗他:“你都多大人了,還挑食?”

黎邵晨瞥她一眼,神情裏帶了一點小傲嬌:“不是挑食,這叫品味。”他頓了頓,非常認真地徵詢旁人意見:“說實話,你不覺得茄子的口感很像肥肉嗎?”

鍾情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但是細一琢磨,好像也有點道理:“我還挺喜歡吃魚香茄子的,感覺比魚香肉絲還好吃。”想起了熟悉的味道,鍾情有點懷念:“在家時我可喜歡吃這道菜了,但我自己不會做,做的時候特別容易崩油,調味也挺難的。”

黎邵晨一聽這話,倒退兩步,又走回去,重新挑了個又圓又飽滿的茄子。

“你幹嘛?”

黎邵晨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我本人不愛吃,但我會做。”

鍾情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你還會做魚香茄子?”

黎邵晨把菜放進購物車,又繼續往前走:“你還愛吃什麼,可樂雞翅喜歡嗎?”

鍾情見他這副胸有成竹的架勢,還真不像鬧着玩的,便試探着說:“那我可就點菜了啊!”

黎邵晨身後數排貨架,他微微側身,朝着身後一揮手:“隨便點。”

鍾情眼睛亮晶晶的,一連說了好幾個自己愛吃的菜,黎邵晨就按照她說的選購原材料。

半小時后,兩個人抵達黎邵晨家中。一進屋,黎邵晨先把幾個衣服的購物袋放在椅子上,自己拎着數種食材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忙着燒熱水、開電視:“屋子隨便看,半小時后開飯。”

鍾情見他脫掉大衣,換上一件深色的居家服,挽起袖子就進了廚房,也覺得有趣。顧不上四處打量,先跟在他身後,走到廚房門口偷偷打量。

黎邵晨的這間公寓地方並不太大,七八十平的樣子,裝修風格極簡,黑白色調為主,沙發地板一眼看過去,秉承了舒適實用的原則,跟他在公司那間辦公室如出一轍,大概出自同一個設計師之手。

鍾情站在廚房門口,透過門縫朝裏面望,就見黎邵晨換上黑色居家服,袖子挽起,正站在水池邊處理兩個人一起挑的魚。他頭髮向來修剪得很短,又穿着一身黑,顯得整個人身材頎長,英姿勃勃;可他的臉色卻是異常柔和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卻噙着一抹淺淺的笑。鍾情突然記起來,上一次見到他露出類似的神情,好像是在盛澤時,他煮了薑湯和熱啤酒,看着她和白肆一人一碗,坐在那裏喝得一頭一身的汗。

平日裏在公司,他從來不繃著臉,與其說是一家公司的老總,舉止做派更像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兩個人一起出差時,他開車、下鄉找人、與人談事,毫不含糊,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在軍營打拚的狠勁兒;而與朋友在一起時,他彷彿才透露出真實的樣子,性子倔,脾氣直,卻來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可就在這個時刻,鍾情突然推翻了從前對他的全部認知和了解,因為他在別人面前,無論是不羈的,冷漠的,較真的,都比不上此時此刻的模樣更令她覺得真實且溫暖。

黎邵晨幹活很認真,兩條魚處理乾淨,一轉身才看到站在門邊的鐘情,不禁打開門朝着她笑:“你站在這做什麼?”

鍾情歪着頭打量他,似笑非笑:“我得視察視察,看你到底會不會做菜。”

黎邵晨雙手一攤:“看到了吧,哥料理魚的手段非常人能比。”說著,又朝裏屋努了努嘴:“去那邊獃著吧。一股魚腥味兒,我趕緊沖沖池子。”

鍾情轉過身走,聽到黎邵晨站在身後添了句:“我這屋子也不小啊,夠你老人家飯前好好視察一圈的。”

鍾情聽到這話,忍不住唇角微彎。

依照他的話,走到客廳,見他之前熱好的水就放在桌上。茶几上擺着之前從清河鎮買回的茶葉和點心。

鍾情見點心包是被人打開又重新紮上口的,心裏不知怎麼的就是微微一甜。索性蹲下身,用茶几上那副茶具泡了兩小杯茶。又把點心包打開,見裏面的玫瑰酥,已經被人吃掉約莫三分之一,唇邊更不自覺噙起淺淺的笑。他從前是否喜歡這些東西,她已經不得而知,但她還記着剛認識白肆時,黎邵晨對於這類點心的評價。如今他卻甘願耐心品嘗,大概他很珍惜兩個人一起遊覽清河鎮的經歷,連帶着也喜歡上了玫瑰酥這味只有女孩才喜歡的小點心。

廚房裏,黎邵晨把魚蒸上鍋,就聽廚房門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他轉過身,就見鍾情端着那隻托盤站在門邊,朝着他巧笑倩兮:“三少,飯前嘗口茶嗎?”

黎邵晨從未見過她主動示好的樣子,驚訝之餘幾乎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找到毛巾擦了好幾次手,才走過去,端起茶盅來緩緩嘬了一口。溫度剛好,茶味清醇,讓人從口腔到胃壁都跟着暖起來。

黎邵晨放下茶盅,剛想誇獎,未防鍾情伸手塞了塊小巧的玫瑰酥過來。

“唔……”

“好吃嗎?”

黎邵晨這時喜得暈頭轉向,滿心滿口都是甜的,哪還吃得出別的味兒?只能一徑點頭,末了又囑咐鍾情:“你也別多吃,飯馬上就好了。”

鍾情踮起腳,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瞄到一眼流理台上的情形,撇了撇嘴:“好像一個菜還沒炒出來……”

黎邵晨見她這副故意刁難的樣子,不禁又愛又恨,自己手上有蔬菜的味道,不能捏她的臉,只能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等着!”

廚房門又被人從裏面關上,鍾情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果然,沒過多長時間,就聽見黎邵晨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彼時鐘情正坐在陽台上曬太陽,一邊眯着眼看桌上零零散散擺着的幾本書都是什麼。聽到飯廳里有動靜,便站起身走過去,剛好黎邵晨掀開湯碗上的蓋子,朝着她的方向轉過身來。

黎邵晨穿着布料熨帖的深色衣褲,襯得整個人肩寬腰細,單手背在身後朝她微微躬身,那架勢頗有點某著名香港明星在美食節目裏做菜的派頭。鍾情看得微微發怔,就見他說:“鍾小姐,久等了。快過來坐。”

他那麼彬彬有禮,落落大方,倒顯得鍾情有點放不開手腳。局促地在飯桌邊坐下,那一邊黎邵晨端着一瓶酒從廚房走出來,動作利落地解決掉瓶塞,在兩隻晶瑩剔透的玻璃杯里各倒了一點酒。

鍾情看着杯子裏清澈的液體,想起頭天晚上酒後酣眠,黎邵晨連着打了好幾個電話,自己愣是一個都沒聽到,不禁有點排斥:“那個……咱們還是別喝酒了吧……”

黎邵晨舉起杯子,在她手邊的杯子上輕輕一碰,語氣輕快:“少喝一點,開胃。”見她遲遲沒動作,不禁笑了:“你這是怎麼了,昨晚跟人出去,不也沒少喝?”

聽他這樣說,鍾情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顫了下。

黎邵晨見她這副模樣,卻不多言,拿起湯匙為她盛了一碗湯:“魚湯趁熱喝最好,嘗嘗。”

半個小時的功夫,湯水已熬致淡淡的乳白,上面漂浮着綠色的芫荽葉和紅紅的枸杞子,光看着就讓人覺得暖烘烘的。鍾情端起小碗,嘗了一勺,魚湯很鮮,放薑片祛了腥味兒,又添一分辛香。

黎邵晨見她一勺一勺,慢慢將整碗魚湯都喝下肚,不禁又欣慰又自得:“怎麼樣,我這手藝還不錯吧?”

鍾情剛咽下最後一口,聽了這話,險些嗆到氣管里。

黎邵晨連忙幫她拍了拍背,面上笑意悠然:“別著急,想說什麼,慢慢的。”

鍾情捂着胸口,眼睛裏泛着淡淡水光,靜了片刻,才說:“我昨天見過陸河了,晚上又見了李茶。”

黎邵晨倒沒想到一碗魚湯下肚,會讓她張口就把這事吐了出來,不禁有點愣住。這番神情落在鍾情眼裏,就理解為了全然不知的錯愕。她緩了口氣,垂下眼睛說道:“我跟他們兩個各自說清了,以後各過各的,互不打擾,這樣對大家都好。”

黎邵晨想起自己了解到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鍾情此時到底知道了幾分,一時斟酌着沒有開口。

感覺到身邊人的沉默,鍾情抬起頭看着他笑了笑:“李茶懷孕了,她現在跟陸河在一起,我想過不久應該就會收到他們的喜帖吧。”

黎邵晨不置可否,望著鐘情的眼睛說了句:“你要是心裏難過,就彆強撐。反正你見過我最糟糕的時候,現在讓我陪着你、看着你發發脾氣、掉掉眼淚,也沒什麼,不用覺得丟臉。”

鍾情原本沒想哭,說這些話的本意是為了給他也給自己一個交待。他早就見證過自己人生中最難堪的時刻,也陪自己走過最茫然無助的階段,兩個人在清河上那一吻,無疑在她心頭炸開了人生中最亮的一束煙火,令她震驚又彷徨,還有一點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歡喜,直到聽了他的表白,鍾情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在自己全然無知的時候,已經默默守候了她那麼久。

可是黎邵晨這樣一說,那些原本已經凝結成冰的淚,頃刻間融化成水,順着她的臉頰簌簌落了下來。感覺到黎邵晨輕輕擦拭着自己臉頰的手,鍾情自己也抬起手,匆忙抹掉那些本不該出現的眼淚,看着黎邵晨連連搖了搖頭:“我……我本來沒想哭,我也沒你想的那麼難過,最難過的時候是剛跟他分手那段時間……後來不那麼難受了。但我心裏一直有不平,因為我想不通為什麼一個曾經許諾要對我一輩子好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愛我了。”

黎邵晨見她眼睛紅紅的,心裏明明針扎一般的疼,臉上卻還要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順着她的話問:“那現在想明白了?”

鍾情點了點頭,又搖搖頭,神情里有困頓,也有悵然:“我一直以為他認識了更漂亮、更優秀的女孩移情別戀了,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不是這樣的。他跟石星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利用她,跟李茶在一起,我想也是看中李家有他需要的資源吧……”她頓了頓,有點自嘲地低下頭:“大概他已經大功告成了,所以昨天又來找我,說從沒想過跟我分開。我覺得自己身上沒什麼值得他圖的,或許他心裏是真的有我,可看到他這樣,我覺得更難過了。我寧願他移情別戀,也不想看到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黎邵晨聽到這兒,心裏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在他心裏,一直認為像鍾情這樣重感情愛較真的女孩,如果不是心裏還有一個男人,就不會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掉眼淚。可聽她如今的意思,與其說是捨不得陸河,不如說是在留戀那個曾經帶給過她無限快樂和憧憬的初戀對象。

她大概是有點完美主義的那種女孩子,即便已經沒法跟前任在一塊,也不願意把那個人往壞了想,否則就好像連帶地否認了曾經的自己,以及那段兩個人共同擁有的美好過往。

這麼想着,他連語氣都輕快起來,但又顧着面前這位姑娘還在傷感情緒中,不能顯得自己太開懷了:“你這麼想,有點太為難自己了。”見鍾情怔怔地看着自己,黎邵晨清了清嗓子,夾了一筷子魚香茄子送到鍾情碗裏:“再磨蹭菜都涼了,你先吃,邊吃邊聽我說。”

鍾情幾乎是從昨天哭到今天,腦子本來就有點懵,聽到黎邵晨彷彿哄小孩一樣地跟她說話,溫言軟語,幾乎從沒有過的溫存態度,下意識地就按照他說的做了,端起飯碗,就着色澤紅亮的魚香茄子,狠狠扒了一口米飯。

黎邵晨見她塞得臉頰都鼓起來,便問:“好吃不好吃?”

鍾情嘴裏塞滿了東西,不能講話,只能重重點了點頭。米飯顆粒飽滿,她從前在家裏就愛吃硬實點兒的米飯,黎邵晨那次在鍾家聽到鍾母說過就留了心,蒸米飯時刻意遷就她的口味。再說那魚香茄子,酸甜微辣,咸香可口,就着這樣的米飯吃最下飯不過。鍾情剛吃了一口,黎邵晨便又給她夾了一筷子,保證她碗裏斷不了吃的。

黎邵晨見她滿足得嘴角彎彎,哭得紅彤彤的一雙兔兒眼卻不忘了盯着他滴溜溜轉,便給自己斟了半杯酒,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重感情,不代表所有人處事時都會把感情放在第一位。陸河這個人,不是不聰明,是有點聰明得過頭。他心裏大概有你,但不會事事以你為先,為了達成目標,他甚至會犧牲感情、犧牲自己去做交換,所以你跟他,即便沒有石星摻和進去,也長久不了。”

鍾情聽得很認真,可送到嘴邊的飯菜實在太香,她昨晚睡得早,早晨起得晚連早飯都沒吃,這會兒一吃上才發現餓得狠了,根本停不下來,所以只能對着黎邵晨連連點頭,表示他說的有道理。

黎邵晨見她這副樣子,不禁覺得十分可樂,順手就摸了一把她的臉頰。見鍾情不滿意地瞪他,又連忙抬起兩根手指,在額邊點了點:“彆氣,彆氣,我接著說。你的那個朋友李茶,我個人沒有過太深的接觸,但他爸爸也是做生意的,在別的場合,我見過她兩次,她給我的印象跟和你在一起時的感覺相去很遠。以前你說她是個單純的女孩,這點我無法苟同。在我的認知中,對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貌,這樣的女孩子跟單純兩個字完全不沾邊。”

這些鍾情都是第一次聽說,不禁有點呆住,咀嚼完嘴巴里的東西,才急匆匆開口:“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無論陸河,還是李茶,他們兩個都不是變了,而是你從前沒有看清楚他們的本質。”黎邵晨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就拿我說,我也有改變,我比過去圓滑了,比過去做事有手段了,但我還是學不會幹壞事給人挖坑啊。”

鍾情剛想說點什麼,就見黎邵晨笑着接過話頭:“唯一一次想給星瀾使點壞,不還是被你給攔下來了,事後還弄得我自己挺狼狽,在你面前我可一點兒臉皮都不剩了。”

鍾情明白他的意思,扒拉着自己碗裏的飯粒,低聲說:“你心眼不壞。”

“你也是啊。”黎邵晨從她手裏拿過碗,又給她盛了兩勺米飯:“人是會變,但萬變不離其宗,總不會變得太離譜。像陸河還有李茶這樣的,壓根跟咱們不是一路的,你以後見面打個招呼就行,繞着走。”

鍾情從他手裏接過碗,後知後覺:“你怎麼又給我盛了一碗!”

黎邵晨這次換了一樣菜夾:“嘗嘗這個干鍋菜花,也算我拿手菜了,特意在一個川菜館跟那廚子學的,你嘗嘗做的地不地道。”

鍾情嘟囔:“這麼吃下去,非胖不可。”

黎邵晨卻笑眯眯的:“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鍾情猛地反應過來,瞪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碗:“你怎麼都不吃?”

黎邵晨又給自己倒了點酒,不慌不忙:“我這不是忙着給鍾總監答疑解惑嘛,現在還有疑問嗎?沒有的話我就開動。”

“再不開動就沒得吃了。”

黎邵晨笑着瞥她一眼:“某人之前可是答應晚上做飯給我吃了,我指着那頓填飽呢。”

鍾情想起兩個人在超市說的話,想着怎麼也不能直接認慫,一咬牙道:“行,就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兩個人午飯越吃越高興,鍾情還被黎邵晨忽悠地多喝了兩杯白葡萄酒,飯後整個人靠在陽台的軟榻上,腦子迷迷糊糊的,不知什麼時候又睡過去了。

醒來時,天色微微有些暗,鍾情抬起身子朝窗外望了一眼,發現不是天黑,而是又飄起了雪粒子。

黎邵晨正靠坐在她身邊翻書,空氣里漂浮着濃郁的不知名的香味兒,鍾情揉了揉眼睛,抱着個靠枕坐起來:“我是不是睡了好久……你都沒叫我。”

黎邵晨換了一身衣服,黑色純棉襯衫,水洗牛仔褲,大概才剛衝過澡,頭髮還沾着淡淡水氣,湊近了依稀能聞見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聽到鍾情這樣抱怨,他也不以為意,放下手裏的書,湊近摸了摸她的臉頰:“家裏地暖有點燥,你身上穿得多,這會兒有沒有覺得難受?”

被他這樣一說,鍾情還真覺得身上有點黏黏的,但又不好意思直說,一時間就低着頭沒說話。

黎邵晨摸着她臉頰微微發燙,知道她身上肯定出汗了,便湊近她故意吸了吸鼻子:“嗯……好像有點汗味兒。”

女孩子都愛乾淨,哪裏聽得了這樣排擠的話。鍾情“騰”地一下站起來:“我去洗個澡……”話說出口,又覺得不對勁兒,這不是她的家,也沒有換洗的衣服,他們兩個人如今又是介於朋友與戀人之間的關係,這樣說會不會被他誤以為有別的意思?

黎邵晨卻彷彿早想有準備,指了指一邊疊放整齊的一套衣服:“之前千秋和白肆在我這住過一段,那是她的衣服,都洗乾淨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先穿着。”

鍾情抱起衣服,有點訥訥的,一直到走進衛生間,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這份心情……大約是吃醋?

從前和陸河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可以說是純純的校園戀愛,陸河那個人從前在異性方面自製很嚴,幾乎沒讓她嘗到過普通女孩子戀愛必經的嫉妒滋味兒。這樣酸溜溜還有點不安的心情,直到了這個年紀,才第一次有了體會,卻沒想到對象居然是從前自己最看不順眼的黎邵晨……鍾情站在噴頭下,仰起頭深吸了口氣,卻忘了熱水從上往下嘩啦啦地澆,一下嗆進鼻子裏,站在衛生間裏又是捂鼻子又是咳嗽。

房門外傳來黎邵晨的聲音:“朵朵,怎麼了?”

乍然間又聽到黎邵晨叫自己小名,還是這樣尷尬的情形,鍾情又羞又惱,捂着鼻子反駁:“你別亂叫!”

黎邵晨站在房門外,越聽越覺得奇怪:“你怎麼了,感冒了?”話是這樣問,但他心裏也明白,感冒也沒這麼快就鼻塞的,更何況還是在沖熱水澡的時候。

鍾情也覺得自己那句話語氣有點沖,聽到黎邵晨問話的口吻確實很擔憂,雖然覺得窘,也只能照實說:“我沒事,就是剛剛不小心嗆着熱水了。”

房門外,靜默兩秒,緊接着傳來黎邵晨忍俊不禁的笑聲:“你慢點兒。”大概也知道鍾情要惱,他連忙說:“你沖完澡出來的時候慢點,這地磚當時買的時候沒挑好,比較滑。”

囑咐完這句話,黎邵晨忙走到陽台,前天晚上他才晾了兩塊乾淨的毛巾,沒想到這個時候倒派上用場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兩聲,是鍾情的,黎邵晨猶豫了下,發現屏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沒有姓名標註。微微猶豫了下,他將電話接起來。

手機那端一片靜默,而黎邵晨也沒有講話。就這樣,雙方在沉默中僵持了約莫一分鐘,最後還是那端的人輕輕哼了一聲,率先掛斷電話。那聲音並不是黎邵晨所熟悉的,而那聲輕哼里,有洞悉,有不屑,更多的還是一股難以壓抑的憤怒。黎邵晨望着屏幕那串並不熟悉的數字,心裏已經有了底。

然而他並沒有過多的情緒,收拾好毛巾,準備出吹風機,便朝着衛生間的方向走了過去。來電記錄他不會刪除,但也不會向鍾情主動提及,有的人有的事,他願意留一些空間給她自己去處理,但這並不代表着他願意當冤大頭,毫無芥蒂地把爭取愛人的機會留給別人。

有了剛剛的尷尬事,鍾情一心想多磨蹭會兒再出去,慢條斯理地擦乾淨身體換上衣服,又拿過一邊的拖把擦了擦地磚上的水漬,這才慢吞吞地打開門,卻沒想到黎邵晨一動不動站在外面,手上還捧着一塊大大的浴巾。

見她臉色紅潤,眼睛也水盈盈的,神情是在外人面前從未見過的溫軟,黎邵晨看得有點兒愣了,直到看到頭髮絲上的水珠順着光滑的脖頸滑進衣服里,他才猛地別開視線,一邊把浴巾繞過她的後背披上:“就知道你肯定洗頭髮了,披上這個,我給你吹吹頭髮。”

鍾情跟在他後面走到之前午睡的軟榻,見那上面果然擺着吹風機,不禁有點感嘆這人的心細。黎邵晨遞了一杯清淡的熱茶過去:“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接着,不等鍾情說什麼,就站在身後為她吹起了頭髮。一邊吹還不忘了一邊問:“溫度合適嗎?會不會燙?”

吹風機的嗡嗡聲中,鍾情彷彿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也是那麼急躁,那麼讓人章法大亂。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憋住話:“誰當了你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氣。”

黎邵晨耳朵靈,整句話一個字都沒錯過全聽清了,但他還是裝糊塗,把吹風機又提高一檔:“朵朵你說什麼?”

鍾情一聽他叫自己小名就覺得耳朵痒痒,非常不自在地嘟囔:“二十四孝男朋友,不知道經過多少姑娘培訓才有今天這麼專業。”

黎邵晨乾脆利落拔掉電源,附身湊近她的臉:“朵朵,你這是吃醋了嗎?”

鍾情嚇了一跳,一轉身正好跟他來了個面貼面,黎邵晨哪肯錯過這樣的好機會,順勢就吻了上去。這個吻跟之前兩人的那個吻有太大不同,鍾情過了初時的驚嚇,順着黎邵晨輕輕拍撫着她後背的手勢,整個人漸漸放鬆下來,也漸漸開始享受這個吻。

黎邵晨自然感覺到了懷裏人的順從和柔軟,一時間愈加激動,唇舌之間加深肆虐的同時,整個人朝着軟榻壓附過去,撫着她後背的手轉而挪到鍾情的脖頸,在那裏一下一下輕輕地揉着。

鍾情覺得自己如同一塊在溫室里漸漸融化的水果硬糖,外表看着強硬,但芯里已經開始慢慢融化。她感受着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硬實的身軀,也感受着他愈發熱烈的索吻,腦子裏開始還有些清明意識,漸漸地也糊塗了。

黎邵晨也比她清醒不了多少,鍾情之前那點兒吃醋鬧彆扭的小女兒姿態恰恰落在他眼裏,讓他整顆心柔軟得一塌糊塗,高興得幾乎忘了東南西北,腦子一熱就親了上去。

兩個人唇舌糾纏了好一陣,黎邵晨才稍稍找回理智,怕這樣纏綿的親吻嚇壞了她,便微微抬起上身,唇在兩片柔嫩上方稍稍停止。他睜開眼睛看她,就見懷裏的人雙眼濛濛,腦子裏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也綳斷了。炙熱的吻再次落了下去,卻沒有如之前那般老老實實在唇瓣間流連,而是不緊不慢朝着下方移去,白皙的下巴,柔軟的脖頸,再往下……黎邵晨真是佩服死了自己的先見之明,沈千秋留下的那件白襯衫本來就是很薄的料子,穿在鍾情身上有點過大了,經過兩個人之前的廝磨,胸口的兩顆扣子自己解開,露出裏面高聳的兩團柔軟。

黎邵晨自問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但看到這副情形,依舊覺得心口一熱,如同從前喝過那些六七十度的蒙古烈酒,一口下去就覺得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沸騰起來。顫巍巍在她心臟的位置落下一個吻,感覺到那裏砰砰跳得激烈,觸碰起來卻又嬌又軟,令人幾乎不敢多看,卻忍不住親了又親,甚至隔着衣衫輕輕舔吻起來……

鍾情感覺到胸口傳來涼涼的濕意,整個人驀然一僵,下意識地就想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兩手隔擋在黎邵晨的肩膀上,卻發現他如同一座山般,無論使多大的力氣都使巋然不動。

正在兩個人糾纏之間,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滴滴的幾聲脆響,黎邵晨猛地抬起上身,彷彿被人一把拉回了現實,看都不敢多看癱軟在榻上的人一眼,站起身朝着廚房頭也不回地走去。

過了沒兩分鐘,他神色如常走回來,手上端着幾盤剛剛烤好的餅乾。

鍾情在他走後也連忙坐起身整理衣服,眼看着他去而復返,整個人也慌作一團,捧着已經有些涼掉的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小口呷着。

黎邵晨看到她臉上紅潮未褪,唇瓣是不同往常的嫣紅,喉結不禁微微滾動,忙不迭地錯開視線,把餅乾放在茶几上,從她手裏接過杯子:“新烤的餅乾,好幾個口味的,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鍾情見他轉過身為自己添水,幾乎沒怎麼瞧過自己,知道他這是有意給自己找台階下,便輕輕“嗯”了一聲。

很快,熱水又放在面前,餅乾她每一種口味都嘗了嘗,最後指着其中一盤輕聲說:“這個巧克力味的好吃,也不會太甜,怎麼做的。”

黎邵晨見她說話的時候都不敢抬頭看自己,也不戳穿,站在一旁偷偷欣賞她臉上的紅暈,語氣沉穩地答道:“用的從網上買的巧克力粉和正宗黑巧克力,你喜歡吃,我以後每天都給你做。”

鍾情聽到這樣的話,愈發不敢抬頭跟他正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低着頭,手指輕輕卷着襯衫的邊兒。

黎邵晨見狀,忍不住走上前,輕輕撫了下她的臉頰,柔聲問:“有那麼害羞嗎?咱們倆現在是戀人關係,真做點什麼,也不為過。”

鍾情悶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就是……有點不適應。”

黎邵晨捏了捏她的下巴:“怎麼不適應了,是我親的不好?”

鍾情連連搖頭,一邊推開他的手指,眼睛不知道該看哪才合適:“咱們兩個過去是朋友……”

黎邵晨笑:“那再早點,你還把我當階級敵人仇視呢!從朋友發展到好朋友,再發展到戀人和夫妻,不是挺好的嗎?”

鍾情輕聲說:“我就是覺得有點太快了。”

黎邵晨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輕擁住她,在光潔的額頭落下一個輕吻:“那你不妨換個角度看。無論咱們兩個之間發生什麼,只要你不是從心底里覺得抵觸或者厭惡,那就不去多想,讓它順其自然地發展。不管咱們兩個認識多長時間,當朋友又有多長時間,只要讓人覺得自然而然,就不是壞的嘗試,你說對嗎?”

鍾情想了想,最後輕輕點頭:“你說得對。”

窗外這次是真的暗下來,天色暗紅,彷彿預示着接下來還有更大的風雪。但能與自己真心喜愛的人同處一室,一起品茶、烤餅乾、看書、做飯,是多少人奢求不來的幸福和安寧。哪怕明天又是一個讓人惱火的下雪天,此時此刻,也顯得不足為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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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溫度,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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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此情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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