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杯 特殊
還沒到老宅子呢,就看見吳儂大老遠的站在那兒,拄着一根拐杖,佝僂着背,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她那風姿綽約的模樣。
姜橘絡趴在車上,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情況。
她們真的很久沒見了,她要不要叫聲奶奶好,但是一般又不會有所回應。
車子還沒停下,就聽見吳儂那迫不及待的聲音穿過車窗飄進來——
“小恪來了嗎?小恪,小恪?”
曲恪坐在位置上,整理了好一會兒自己的表情,輕輕拍了拍自己姐姐的手,低聲道:“姐姐,我們一塊兒出去吧,上次我在家奶奶家看到了不少好玩兒的東西,我們一起去啊。”
曲恪在特意照顧她,她當然知道,只是——
“你先下車吧。”姜橘絡拍拍他的肩表示回應,“我把書包整理一下,馬上下車。”
其實是覺得,如果和曲恪一塊兒下車,她自己會更加難堪。
有些東西,如果沒有對比的時候,就不會顯得很突兀,當它一旦有了對比,就連東西自己本身,都會忍不住可憐起自己來。
姜橘絡不想面對那麼難堪的時候,不想讓自己可憐自己,那麼能做的,就只有逃離。
所以,這也是她一直不願意來奶奶這兒的原因。
曲恪不想讓她自己一個人落單,如果媽媽陪着,似乎好一點兒,但是想想奶奶也不怎麼待見媽媽——
“煩死了。”他低咒一聲,臉上全是不耐煩,“就一定要回老宅嗎?我不想姐姐不高興。”
熄了火正打算下車的曲意手一頓,只可惜來不及,車門已經打開,他那句帶着怨氣的話順着車門開啟飄向窗外,外面那個心心念念想見孫子的老人手一抖,臉上的笑容僵住,瞬間又掛滿笑意:“小恪,下車咯。”
還把他當成是小時候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照顧,對他偏心偏的毫無原則。
曲恪覺得窒息。
這種愛,在他眼裏,一點兒也不像是愛。
“一起下車吧。”姜鬱郁收拾好了包,扭過身將手裏的護手霜遞給她,“絡絡,塗一下手,你的手有點干,媽媽剛剛就想跟你說了。”
他們幾個人平常待在一塊兒的時候並不太注意這些,最多就是陳茵若有時候會忽然發現她的手有些乾燥,然後強制性拽着她擦護手霜,但要是她沒記住,也就這麼去了。
現在忽然被媽媽發現,不知怎麼,心裏還是有點兒高興的。
“待會兒你奶奶不管說什麼你只要點點頭就行。”姜鬱郁一邊替她擦手一邊交代,“反正你奶奶什麼樣你自己也清楚,咱們也不用討好她,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過來的,對吧?”
實在是讓人想不通,如果她真的對自己的婆婆毫不在乎,那為什麼幾乎每一次出差回來都要來老宅一趟,每一次都要帶上禮品過來,每一次都要聽一聽她的冷嘲熱諷。
姜橘絡將臉靠在副駕的椅背上,小聲問:“媽,你真的對奶奶毫不在乎嗎?”
“那也是不可能的。”姜鬱郁的手輕輕柔柔的,一下一下捏過她的手骨,“你看,現在他們都進去了,就我們兩個在外面,誰都沒發現我們來了,誰也不歡迎我們來了,你說媽媽會不難過嗎?”
“那為什麼還要來?”
姜鬱郁:“責任吧,媽媽為了這個家,得來這兒。”
責任,真是淺顯而又噁心的一個詞。
就因為這兩個字,有多少不快樂不高興就此產生?
淡淡的橘子香在車內瀰漫著,一絲一絲侵襲着她們倆。
“媽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想回來,你會強求我回來嗎?”姜鬱郁看着那扇微微發舊的老宅門,苦澀,“我找不到快樂,我在這兒,沒有一點點快樂。”
“你不應該不快樂,孩子。”姜鬱郁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的孩子,告訴她她什麼錯都沒有就夠了嗎?
這當然是遠遠不夠的啊。
“媽媽有責任,因為媽媽還有你們兩個,你奶奶是個很護短的人,她從來幫親不幫理,說實話,媽媽覺得她有點兒小家子氣,但是媽媽沒有辦法,雖然媽媽生了你們兩個寶貝,但是你奶奶仍然不把我當一家人,這是我失敗的地方。”
“可是,孩子,你不一樣,你奶娘不喜歡你,是她思想有問題,這些都不該是你不高興的原因。”姜鬱郁想,自己不受待見沒有關係,但是她不想讓姜橘絡也因為自己的關係而不高興,“你是沒有錯的,你應該快樂。”
“你這是一道無解題。”姜橘絡搖頭,“當你們要求我來到老宅的時候,就已經在強迫我接受奶奶那異樣的眼光,過分的區別對待了。”
姜橘絡平日最討厭來老宅看奶奶,要說最最最討厭的,那就是逢年過節大家一塊兒圍坐在一起吃飯,跟奶奶一起家庭聚餐的時候,所有的人嘰嘰喳喳,一圈子哥哥弟弟鬧哄哄的,唯有她這麼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依靠。
“如果你不高興,那就別下車了,媽媽去跟你爸爸說一下,帶你出去玩兒,好嗎?”姜鬱郁到底對這個孩子有所虧欠,主動讓步,“在車裏等等媽媽?”
來都來了,打個招呼吧。
姜橘絡努力說服自己,搖搖頭:“我下去跟奶奶打個招呼再說。”
姜鬱郁很高興,這是她主動讓步的意思。
兩人挽着手走進院子,她已經很久很久沒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院子裏種上了粉玫瑰,牆角還有一株萬年青,整個院子算不上是綠油油的,倒也比別家的冬天多了點兒綠色。
只是,還沒踏進屋子裏,便聽見奶奶那高亢的聲音,透過門縫向她們直勾勾的襲來:“這麼久了還不下車,還等着我去請她們娘兒倆呢?”
“什麼毛病?”
“不待見我這個糟老婆子我早知道。”吳儂越說越起勁,說著說著就從自己的太妃椅上站起來,“我非得好好跟姜鬱郁說說,什麼叫做規矩不可!”
“欸,媽,你做什麼呢!”曲意煩得很,“爸什麼時候回來?”
“你爸最近忙得很,也不知道在忙點什麼。”吳儂一提到老頭子心裏也跟着煩,“最近都見不到人,你說說六十好幾的人了,怎麼天天不着家呢?”
曲意自然也不懂。
曲恪沒時間管爺爺為什麼不着家,只是聽到吳儂這麼說媽媽的時候,不高興的很,手裏捏着個草莓,嘀嘀咕咕:“媽媽和姐姐哪裏是不想進來,我看是不敢進來吧。”
吳儂:……
曲意愣住,低聲嗤他:“說什麼呢,小小年紀,嘴巴里說的都是什麼?跟誰學的臭脾氣?”
“你凶他做什麼?”吳儂反過來對着自家兒子好一頓罵,“自己教育有問題自己反思自己的,孩子是這樣凶兩句就能弄好的?一天天的不着家,你想怎麼教育孩子?啊?你自己反思反思你自己!”
簡直溺愛的沒有邊界。
曲意插着腰站在沙發邊,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個什麼角色,只道是兩頭難。
姜橘絡和姜鬱郁兩人站在門外,將裏面的對方聽了個大概,臉上誰的臉色都不好看。
“絡絡。”想到她本來就不願意來這兒,姜鬱郁怕她一個不高興又不願意進門,低聲叫她,“如果你想在外面再站站,那就再站一會兒。”
姜鬱郁已經手動將她回家這個選項去掉了。
姜橘絡也無所謂,搖搖頭,勉強將自己臉上那冰塊兒臉去掉些,努力掛了個淺淺的笑,推門而入:“奶奶。”
這一聲,把原本正在訓話的吳儂嚇得一哆嗦:“要死了,進門不知道敲門的?”
姜橘絡沒說啥,退回去幾步,重新把門關上,規規矩矩抬手輕扣那冰冷的門。
姜鬱郁站在一邊,莫名覺得心酸。
如果以後,絡絡和她一樣,嫁到婆家不待見的人家裏去,也像是現在這樣委曲求全,她該有多心疼啊。
“進來進來。”吳儂仍舊皺着眉,心裏不爽快,“搞的以為我欺負你似的,還特意跑出去敲個門,幾個意思?讓鄰居看我笑話呢不是?”
姜橘絡呼出一口氣,半晌也沒讓自己覺得舒服多少,搖搖頭表示沒有這個想法:“奶奶,我就是想讓你高興點兒。”
“你這樣我怎麼高興的起來?”吳儂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又開始挑刺,“你看看你這個頭髮,半長不短的,留下及撮搭在耳邊做什麼?女孩子就要清清爽爽的,這樣半落不落的,看着就不是個規矩女孩子。”
姜橘絡垂眼,不想多說。
倒是坐在沙發上的曲恪沒忍住,幫着說話:“現在的女孩子都這樣,奶奶你年紀大了不懂也正常,但是你可千萬別拿着你的審美去評價我們現在這些孩子的裝扮,太落後了你那些思想。”
這話說得,真是要多嚴重有多嚴重,要多直白有多直白。
只是,當你寵愛一個人的時候,就算他說出再大逆不道的話,你都會覺得他渾身都散發著光芒,每個字都是金燦燦的。
“那你跟奶奶好好說說,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的審美是什麼樣的?奶奶也好時尚一點兒呀。”
說著,又拿了幾個車厘子遞給他。
曲恪才懶得說。
“你讓姐姐跟你說吧,我要玩遊戲。”
“那奶奶看着你玩遊戲?”
“不要。”曲恪真是煩死她那動不動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搖晃着別過身,“你什麼都不懂。”
“曲恪!怎麼說話呢!”
曲恪扁嘴,聳聳肩,小心翼翼看了眼已經坐上沙發高高興興玩手機的姜橘絡,放下心來。
老薑大蒜:【有人?】
是他們四個人的群。
梧中洪流:【怎麼?】
老薑大蒜:【你怎麼這麼快回?】
梧中洪流:【在打遊戲】
在打遊戲的話,難道不是應該很慢很慢的回復嗎?
老薑大蒜:【剛好結束?】
梧中洪流:【掛機】
瞧瞧這坑隊友的人。
姜橘絡沒再多說,想想也覺得對不起人家,便不再群里廢話了。
沒過兩分鐘,何南星私聊她。
梧中洪流:【怎麼了?】
老薑大蒜:【又掛?】
梧中洪流:【退了】
行,是個人才。
梧中洪流:【不高興嗎?怎麼忽然這麼主動地找人聊天?跟我說說?】
老薑大蒜:【是你主動的找我聊天】
何南星抿抿唇,心想這個小妮子怎麼這麼斤斤計較,又覺得沒辦法,只能認栽。
梧中洪流:【是我,是我,有什麼事說說唄,洗耳恭聽】
洗耳恭聽的話,那還是不想說的。
姜橘絡還是選擇沒說出口。
有些東西,一旦開始開口,很容易依賴。
她不是那麼想依賴何南星,雖然何南星看起來比以前靠譜不少。
遲遲沒等到回復的何南星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畢竟姜橘絡這個人看起來就是防備心很重的,雖然喜歡自己吧,但是誰會願意給喜歡自己的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呢。
老薑大蒜:【你現在在幹什麼】
梧中洪流:【發發獃,想想學校里的事】
老薑大蒜:【學校里什麼事?】
梧中洪流:【你的事】
姜橘絡原本想回一句你還能思考什麼人生大事,見到他發過來的消息,一時間又不知道怎麼回複比較好了。
畢竟在何南星眼裏,自己可是喜歡他喜歡的要死要活的。
看來,這次找他聊天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梧中洪流:【怎麼,不知道怎麼回復?】
這個人怎麼這樣,明知道自己會為難,還要這樣調侃她。
姜橘絡鼓鼓腮幫子,小心翼翼的轉轉眼珠子,確保四周沒有人看着自己,才做賊心虛似的回復他——
老薑大蒜:【我在想怎麼給你一套天馬流星拳才配得上你的氣質】
梧中洪流:【得了吧,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
老薑大蒜:【我是散打七段】
梧中洪流:【我是不怕打最高級】
“噗嗤。”沒忍住,她笑出聲來,又趕緊捂住嘴,一抬頭便和曲恪撞上,對方滿臉好奇,幾乎立刻便盯着她手裏的手機:
“姐,你在看什麼東西?這麼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