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二哥!”
她不覺流淚喚他,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肩頭只聳着發起抖,盈盈早已掩唇跑出去,他微笑着看她,終於抬手將她攬進懷中,他身上淡淡葯香縈繞,清淡的只如稍瞬即失得雲煙,她想起以往種種只抓住他的衣襟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才抬手撫上她纖瘦的背,溫聲開口:“影兒,我那般對你,你尚不怪我,我很高興,可是,我希望你能高興得活着,我這下半生,也只為你而活。你現在與皇上同命相連,我不希望這成為你的擔子,相信二哥好么,我說過,二哥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她卻是再也聽不下去,忍不住推開他,掀了錦被下床,雙唇只因情緒激動,發起抖來,她卻是惱極,聲音哭的不成調子:“我不需要二哥為我做什麼,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也想保護二哥,像二哥保護我那樣護着你……”
他卻是身子微微一震,抬起眼眸憂傷看她,她咬着唇,死死握住他的手,哽咽開口:“所以二哥,會好起來的,一定都會好起來的。”她哭得厲害,似是自小到大都沒有這般哭過,他不覺抬起手,苦澀的愈要為她拭淚,她卻倉皇的鬆開他,抬手擦了淚,仰着頭笑開來:“二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卻是再也說不下去,只轉身道:“這裏不易久留,我先回去了。”
回得殿來,卻聽聞皇帝病了,那廊下烏壓壓的跪了一地,曹應田守在門口直抹汗,見着拂影進來,像見活菩薩一般的奔過來:“哎喲,夫人您可回來了,萬歲爺發著燒呢,不見了您葯也沒吃,只撒手在那撩着,皇後娘娘也來了,咱萬歲爺就是不見。”拂影邊走邊問:“怎麼回事?”
“昨晚在陳大人那還好好的,誰知隔了半夜就發起熱來,奴才不敢耽誤,忙請了聖駕回來,宣來太醫來只說是受了寒。”
抬頭卻見皇后一身鳳袍立在雕花的朱漆門旁,見了她只恍惚的一笑,多日不見她,拂影只覺她臉色白的厲害,比之上次卻是越覺纖瘦,倉促之下也來不及說什麼,只朝她點了點頭,方隨曹應田進了殿。
屋內焚着淡香,鏤空緙絲的鎏金熏籠泄出淡白輕煙,大紅海棠色的氈毯,明黃團龍紋樣的靠枕,四處擺着白底青花的罕見官窯瓷器,卻是集盡人間奢華,皇帝臉色略白蓋着薄被靠在那靠背上,一時寂靜無聲,只聽那銅鏤極慢的滴下,“啶”的一聲,只如那山澗帶着回聲的空靈泉聲。
一旁的宮女見拂影進來忙無聲一福,她一眼掃見她手中的葯碗,接了過來走過去放到他手邊的矮桌上,覺他額頭上的綢巾涼了,轉身又擰了一塊給他敷上。殿了到一時只剩了他們兩人,隱隱聽到殿外也是寂靜的厲害,偶聞鳥兒飛過枝畔,落到枝上,輕聲鳴叫。那叫聲遠遠的傳到殿內,只像是隔着萬水千山,靜得似是在夢裏一樣。
她見他眼皮闔動,知他並沒睡着,終端起葯碗來吹了吹,放拿起湯匙遞到他嘴邊道:“怎着了涼了呢。”她聲音本不大,因這殿裏沒有一絲聲響,倒覺清晰的不真實,皇帝方才睜開眼眸看她,低眼瞧了那葯,果真張唇喝了,只道:“夜裏受了寒罷了。”似是囈語,將葯含在口裏,眼皮欠卻旋即又合上了,殿內光線晦暗,幾縷光暈從天窗內落到他臉上,只見側臉上分明的輪廓,她側身坐在炕沿上靜靜看他,看得久了,他的眉目倒不清晰了,只見臉頰上的線條似是發起金色的光來,籠了一層迷朦煙雲一般。她便那樣看着他,忍不住道:“非得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成。”
皇帝只是不說話,半晌才閉着眼眸開口:“拂影,這一局裏,沒有勝負,只有死活,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睜開眼,似笑非笑的乏力看她:“你明知道,何必多此一問。”拂影也不覺笑了,低頭望着那碗中的湯藥失神笑道:“倒真是多此一問。”只不再說,拿了湯匙喂他,他卻再也不張唇,半睜着眼眸看她,幽深的雙瞳隱隱只見几絲明滅不定,拂影見他不喝,以為葯還燙着,只就着那湯匙嘗試些許,溫度卻是正好,又重新乘了一匙遞到他嘴邊。
皇帝恍惚憶起年幼時候,似也是這樣病着,母妃失寵,那些奴才們拿顏色給主子看,葯也極是難討,母妃求了半天方有太醫送了葯來,那時屋裏似也是這樣靜,靜得彷彿自己都不曾活在這世上,母妃便是一勺一勺的喂他,遞到唇邊,一直等着他喝下去。他不覺沉沉看她一眼,見她一雙眼睛盈盈望他,眉宇間竟隱隱几分焦灼,方才闔上眼喝了,半晌卻喃喃笑道:“做得倒和真的似的。”
拂影一怔,低頭笑起來:“你不還是一樣。”皇帝身子一怔,只不再說,張口含了葯,只覺那葯似苦似澀似甜,亂糟糟的堆在舌尖,最後卻是什麼味道也辨不出來了。
皇帝身子漸好,轉眼便到了她的生辰,宮裏極是熱鬧,張燈結綵只如過年一般,她卻是坐立不安,太陽穴突突直跳,惹得胸口一陣發悶,早上吃的不多,倒是中午被逼得吃了一碗壽麵,接着後宮的嬪妃攜了禮物前來道賀,她僵直着身子坐在榻上回禮,一直坐了半天,唯一的喜意也被折騰得煙消雲散了。
獨自歪在靠枕上閉目養神,子玉過來將一件衫子披在她身上,她頭腦昏沉的睜開眼,見是她,隨即又闔上,子玉卻趁機湊過來低聲道:“小姐,主子囑咐小姐今晚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輕舉妄動。”
她猛地睜開眼眸看她,子玉姣姣明月一般的一張俏臉,映着廊下的光,只見萬分的謹慎鄭重,她喚她“小姐”自是顧得以前的情分,心中卻是明白的只如明鏡,臉上似是方回過神來,她卻又將眼眸闔上,子玉不再說話,只在袖中拿出一個物件,暗中塞到她手中,悄聲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