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搭乘計程車到達Z鎮外,賀蘭和停在肩膀上的大白慢慢走向訂好的賓館。一路走來,迎着清新涼爽的空氣,耳邊聽着鳥兒們的八卦,好不輕鬆。
“喂,我聽說鎮東頭那對麻雀夫妻跑去度蜜月了。真過分啊,結婚居然不請吃飯。”
“偷偷摸摸地不見光,誰知道是不是,哎呦,羞死鳥了。”一隻八哥邊笑邊捂臉。
“嘖嘖,真落伍,你以為還是老黃曆,這年頭結婚不請客是慣例,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親戚,都是旅遊結婚的。人家可以大城市裏的虎皮鸚鵡,見多識廣。”
“哼哼,城市的鸚鵡好厲害嗎?還不如我們在這麼小鎮活得自在。哼,說穿了,城市的鸚鵡不就是一個賣弄羽毛的。”八哥不樂意了,反唇相譏。
“哎呦,你八哥就不是個賣嘴皮子的。”
一言不合,兩隻鳥開始干架了,你給我一爪子,我給你一嘴。
旁邊的鳥吱吱喳喳的嚷開了,“右邊!”“左邊,打左邊。”真真的唯恐不亂。
往前走一段,又聽見停在樹枝上的兩隻胖乎乎的麻雀吱吱喳喳咬耳朵。
“你看看,那隻,哎呦,那邊那隻,城裏來的麻雀就是嬌貴,都停主人肩膀上了。”
“就是就是,哪像我們,一天飛上幾個回來可是輕鬆得很。”
“丟咱們麻雀的臉”
“你有沒聽說,我們還像多了一個新主人呢。”
“你家那王老頭又添丁了,哇,都五十多了,還添丁,厲害啊。那小孩鬧不鬧啊?”
“和你說正經的。不是王老頭家添丁,是我們的上面,那些鳥多世眾的大家族傳出來的消息,說是個女娃,還大約講了樣貌。我那遠房侄女這兩天傳來的消息。”
“哎呦,說起你那遠房侄女,是不是嫁給大家族裏遠房侄子的那個啊。你說起這件事,我有點印象,想想那真是老黃曆的事。我爺爺的爺爺好像提起過,有個女的,名字叫什麼,哎呦,看我這腦袋,都忘了。”
“不是那女的,是新的一個,挺年輕的。按我說,管她是誰,只要不張嘴巴說話我們能聽見的就是。”
另一隻麻雀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鳥語者?就是這名字。”
樹枝上兩隻小麻雀聊得開心,站在肩膀上的大白咬着賀蘭耳朵,語氣哀怨,“小蘭蘭,瞧瞧,它們剛剛看不起我,還笑我。你說我為了你,付出不是一星半點,小蘭蘭,你準備怎麼補償我啊。”
“你可以自己飛過去。”不想被笑,當然要證明能力,賀蘭想得簡單。
“小蘭蘭,你真狠心。小蘭蘭,你去告訴它們,我不是飛不動,是為了陪你。”
這事有必要特意向麻雀解釋嘛?
“小蘭蘭,這些鄉下麻雀都沒見過你呢,你去展示展示。”
還需要走幾下貓步嗎?
“小蘭蘭,你又忘了,你的心聲我能聽見。”大白一臉委屈,小腦袋貼着賀蘭的臉蹭啊蹭,“小蘭蘭,有話就說啊,別憋在心裏,幸虧我是麻雀,換了別的鳥可不懂你啊。”
這次輪到賀蘭哀怨,“你就不能不聽嗎?”
“怎麼可以不聽呢,麻雀一族作為賀家的信使,只要你的心聲傳遞給我,我都要聽見,你瞧瞧那邊兩隻麻雀,他們就聽不見。小蘭蘭,咱們是好朋友,有什麼不能聽的?”
“好朋友?進度太快了。”這次賀蘭學聰明了,思想轉動片刻,立即鎖定樹枝上一隻胖麻雀。
這邊大白驚呼,“小蘭蘭,我怎麼聽不見你說話。”
那邊胖麻雀驚叫,“誰?誰和我說話。”小腦袋左右搖擺,目光從樹下走過的路人身上掃過,樹枝也被搖得晃晃蕩盪的。
賀蘭一慌,急忙邁開步子,快步離開,肩膀上的大白沒抓穩,晃蕩兩下飛起來,委屈地說,“小蘭蘭,不用跑,大家都是麻雀。”
下面人在跑,上面麻雀在飛,等賀蘭氣喘吁吁跑到賓館,進房間便歪倒床上,大口喘氣。喜鵲和烏鴉飛進來,繞房間飛一圈,齊聲說,“不錯。”喜鵲抓來電視遙控對準電視,烏鴉鳥嘴一點按鈕,劈里啪啦傳來一陣鑼鼓聲。
“不是這個,換!我要看三個女和四個男同居。就剛在小賣店看一半的那個!”
“知道了,知道了,別吵。”烏鴉少有的對喜鵲如此硬氣。
“哼,一群腦殘!”大白不屑。
“一口鹽汽水噴死你。”喜鵲和烏鴉齊聲鳴叫。
大白沒得好處,只能回頭繼續折磨賀蘭,鳥嘴不停地啄賀蘭耳朵,“起來!起來!我要吃飯。今天不吃小米,要吃肉!”
“大哥,哪來的肉啊?”賀蘭告饒,“我上哪買蚯蚓給你吃。”
“不管不管,我就要!就要!”大白開始耍賴。倘若它的尾巴短一點,兩條小腿長一點,賀蘭想它一定坐下來,邊哭邊在地上扭動。
“好好,蚯蚓蚯蚓。”賀蘭認命爬起來,翻開背包,拿上塑膠飯盒和鏟子出門。
沉迷電視的喜鵲和烏鴉不忘多加句,“多挖點回來加菜。”
Z鎮有一個臨海小島,離鎮不遠,搭船十分鐘就能到達對岸,當地人稱伶町島。小島坡度不大,大部分地方是濕地,秋茄,桐花樹搖曳樹枝,樹冠遮擋天空,僅僅在樹葉間漏出點點光斑。
賀蘭一一辨認小島上的鳥類,一身雪白的小白鷺休閑站在水邊梳妝;白胸翡翠戴着長長的白領巾,在地上啄食;暗綠綉眼鳥相親相愛,頭碰頭,肩並肩。
和老鄉大山雀打過招呼,大白飛回賀蘭身邊,吱吱喳喳嚷道,“蚯蚓,肉!”
賀蘭挽起袖子褲腳開挖,白胸翡翠喜肉食,在吃飽的白胸翡翠停留過的地方開挖,收穫更容易。小半天時間,塑膠飯盒迅速裝滿大半。賀蘭估算着繼續開挖,等她再回頭時,卻發現,飯盒裏的蚯蚓還是大半,彷彿從上次回頭后便沒增加過。
賀蘭撇撇肚皮滾圓的大白,和訕訕跳到一旁的大山雀,“少吃點肉,多吃米飯才是王道。”
大白揮揮翅膀,揉揉肚皮,“偶爾放縱一次,不怕。”
大山雀見賀蘭不怪它偷吃,也跟着嘖嘖笑,“你也是來挖東西?”
賀蘭看看飯盒,蚯蚓多人挖不奇怪,隨口回答,“對啊。”
大山雀歪歪小腦袋,比劃道,“不是這個,是那個,圓圓的,上面窄,下面寬的那種。”
“那是什麼?”賀蘭繼續埋頭挖蚯蚓,多挖點回去給喜鵲和烏鴉。
大山雀吱吱喳喳說起挖東西的故事。這是一個流傳很久的故事,時間長得連大山雀一家都忘了事情的起由,也忘了為什麼山雀一家牢牢記住這個故事。島上出生的每一隻大山雀在年幼時,都在山雀媽媽口中聽到,再由它們傳給子女。
據傳伶町島曾經是一個大富商的私人島嶼,富商常常在島上招待客人,那時,小島常常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有一年,年老的富商帶上正值壯年的兒子沖沖回到島上,在一顆桐花樹埋下一個罐子,圓圓的罐子,上窄下寬。年老富商臉上滿布憂色,但他的兒子卻不以為然。
許多年後,島上又來了一個年輕人,模樣和老富商兒子有幾分相似,來到當年老富商埋東西附近的桐花樹下,大概那年輕人不清楚具體位置,一連挖了好幾天,把附近的桐花樹下翻遍,最後卻空手而回。
過了好些年,陸續來了幾批人,其中有些人模樣依稀辨認與老富商相似,他們也在桐花樹下挖,但每一次都失望而歸。
有一年,島上衝上來一群兇巴巴的人,綠衣服,紅袖章,邊嚷邊揮舞鐵鏟。地上坑坑窪窪,桐花樹枝葉飄零。
說完故事,大山雀不忘嘀咕,“肯定因為經常有人來挖東西,所以被記住了。其實他們真笨,問問我們就可以找到準確位置,我們山雀一家土生土長,島上每塊地上都和身上的羽毛一樣,閉着眼睛都能找出來。”
“他們聽不懂。”聽完故事,飯盒總算裝滿蚯蚓,賀蘭拍拍衣服上的泥土,蓋好飯盒,放入書包,“我想挖出來,可以嗎?”
“可以,可以。”大山雀歡快轉圈圈,“每隔一代就有人來挖,我們怕了,桐花樹也怕了,你趕緊把它帶走。”說完,扇開翅膀領路飛向遠方的桐花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