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重新踏上G市的土地,賀蘭深吸一口空氣,空氣中夾雜故鄉特有的泥土草木清香。回來了,離開三年,終究是回來了。
抖索精神,賀蘭拉着行李,沿着記憶中的路線,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這裏還是老樣子,遠離城市中心,大山腳下的小鎮,人們悠閑地過着日子,外面的世界為外星文明的到訪鬧得天翻地覆,這裏卻一如舊日。
停在街口,街口的老樹還在,樹上還是麻雀的窩,是小時候那窩麻雀的後代嘛?搖搖頭,怎麼可能,賀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但卻不由自主細細觀察這一切,細細地與記憶中的街道,記憶中的人比較。
“回來了,還不趕緊進來。愣在外面幹什麼。”記憶中的大嗓門。
賀蘭連忙點點頭,拖上行李箱快走兩步,低聲說,“媽。我回來了。”
“我知道你回來了,這不是看見你在這裏了。還不進去,你爸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收拾收拾去店裏看着。”
連串的吩咐下來,打得賀蘭連感想悲嘆慘被辭退的時間都沒有,丟下行李就被推出家門。
抬頭看看天上絢爛的陽光,賀蘭笑笑拍打自己的臉蛋,這樣敢情好,有個強悍的老媽,省了自憐的時間,也省了所謂的調節時間。
“啪”。額頭一熱,抬手摸摸,粘粘糊糊的,隱約一股異味。“啊。”賀蘭慘叫一聲,“該死的。”抬頭張望,一隻麻雀撲棱着翅膀擦着身側飛過,灰色的翅膀上有一塊醒目的白斑,“你這隻死鳥,我認得你,每年都是你。”說著,想沖那隻已停在低枝上,正左顧右盼的麻雀撲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麻雀抬眼撇了賀蘭一下,頭一擺,小嘴巴張口數次,高傲的扇扇翅膀,飛走了。剩賀蘭一個在樹下拚命跳腳,真晦氣,又被鄙視了。
“怎麼又和麻雀對上了,”搖着大葵扇的賀老爹,吸着拖鞋,一步三搖走到樹下,“多大的人啊!”語氣中的感嘆啊,讓賀蘭直衝老爹瞪眼。
“老爸,你太偏心了,你怎麼不說說它,我年年回來,它就年年送我這份“禮物”,過份不過份啊?”
“哎,我說你啊,哪裏看出年年是它,說話不經腦子。”說著,大葵扇往賀蘭腦袋一敲,“去去,看好鋪子。我去看看下棋。哼,孫老頭牛皮吹得厲害,看他能在老楊頭那過上幾招。”
“我就知道是它,每年都是它。”賀蘭嘀咕着。其實賀蘭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一回事,但心裏隱約有種感覺,每年回家送大禮的麻雀一定是同一隻,不是同一種,是同一隻。除了那塊醒目的白斑,就剩下這種很奇怪,很玄的感覺,就像有第三隻眼睛能看見,第三隻耳朵能聽見似的。
賀蘭曾經告訴初戀男友,得到的答案是,家裏開了店,從小接觸鳥類的後果,側面反映賀蘭是個觀察細緻的人。所謂的看和聽都是觀察的結果
就讀軍校指揮系的男友給出最理智,最據分析性的結論。當時,賀蘭心裏有把聲音告訴她,男友說的不對,隨着聲音而來,是心底泛起的鄙視。當時,賀蘭自己也嚇了一跳,最後只得小心的保留了意見。
摸掉額頭的禮物,拐過街角,賀家的小店就在上山行人路的左側。小店專營鳥類買賣,還有鳥食,鳥籠之類的。賀家一直都有奇怪的傳統,無論哪一代都有一兩個愛鳥,養鳥人,厲害一點的,像賀老爹一樣,開間鋪子,養上各種鳥兒,算寓愛好於生活了。賀家這一輩就只有賀老爹和賀蘭親近鳥類,賀老爹一個妹妹,一個叔叔都是見不得鳥的人,又嫌棄自己哥哥開小店不掙錢,平時也不願意和賀蘭一家往來。
賀老爹開店不是為了純粹的討利,凡來店裏買鳥的人首先要是愛鳥人,不愛鳥,一心想攀比,或者討好送禮的,按賀老爹的規矩是一律不賣的。但開店鋪的人,哪能遵守死規矩,為了賀老爹的規矩,賀老媽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一家人一半的收入都靠店鋪,哪能說不賣就不賣,而且現在,哪像從前有那麼多愛鳥,惜鳥人。吵了幾次,賀老爹讓步了,賀老媽看店的時候,他不管,他看店的時候,堅持規矩。賀老媽也不能常常在店裏盯着,看着,捏着耳朵吵架,最後也只能隨賀老爹了。賀老媽退休了,自己在外面有兩份兼職,加上退休金,一家人吃飯穿衣沒問題,最多不能大富大貴罷了。
賀蘭推開店門,按照往常的慣例,往窗台上放幾個小碟,倒上鳥食。小店大門開在南面,那面一扇落地玻璃,玻璃窗一側是上下四道長長的不鏽鋼管,鳥兒自由落在不鏽鋼管上,每個管的兩則,安有食槽和水槽。賀家的鳥從來不關籠子,奇怪的是,不關籠子的鳥,即便大門打開。自己也不會隨便跑出去,鳥兒真要出去溜達幾圈,必然先在賀老爹和賀蘭頭頂轉上兩圈,才撲撲往外飛,到晚上又自己跑回來吃飯睡大覺。賀老媽開始還擔心鳥跑不見了,幾年下來鳥的數目非但沒少,反而有增多的趨勢,賀老媽看店時也像賀老爹一樣,大門打開,鳥兒任飛任跑。
小店一側角落放着幾款古樸的鳥籠,還有一個展示架,放滿各式鳥食和配套的食槽,水槽。賀蘭拿塊抹布,清理展示架和窗檯前的不鏽鋼槽,往水槽,食槽,添水添食,把鳥兒拉的糞便掃一堆,倒垃圾袋。
處理好店裏的衛生,賀蘭拉把椅子坐下,開始翻看最近幾月的賬本,入不敷出,家裏也不容易啊。揉揉太陽穴,開始板手指頭計算,自己在外面工作的時候,要租房子,又要管吃飯穿衣,每月月底都是光光的,寄錢回家,那是有心無力。現在回家了,多張口,家裏的支出肯定要多的,老爹家的親戚都在小鎮住,見到自己肯定要問怎麼回家。要知道自己成了啃老族,那幫親戚該怎麼編排自己啊。
賀蘭不怕人編排自己,但小鎮人少,一點大的事情都傳得比天大。賀蘭不願父母因為鎮上的流言傷了父母,又不願自己真成了啃老族。只得捧着腦袋苦思。
出去找工作?現在好一點工作招聘都要求對外星文明有一定了解,能初步與外星來客溝通。真搞不懂,外星文明來的生物大多聚集在聯合國,普通的企業哪有機會碰上,居然還要求能與外星來客溝通,能碰上一個已經算不錯,可以上電視了。
次一點的工作,每月薪水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變成白白幫人打工。賀蘭不禁哀嘆自己當初為毛選了外語專業,還要學的人最多的英語。要是當初選理工科,至少還有一技之長啊。
現在哀嘆也太晚了,還是想想怎麼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啾啾展示窗旁吱吱喳喳開大會的鳥兒們,賀蘭捧着發脹的腦袋,自言自語,“還是你們好啊,天天吃完了睡,渴了就喝,沒煩惱。”
一隻眼角帶藍斑的畫眉撲棱着翅膀繞着賀蘭飛,小嘴張張合合,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賀蘭揮揮手,“想出去玩就自個飛出去,別來煩我。”
藍斑畫眉像聽懂賀蘭的話,突然在賀蘭前面一停,瞪大小眼,嘴巴一張。碰,卻是一聲沉響,緊接着,吱喳聲大作。鳥兒們垂着翅膀,抱着小腹,在不鏽鋼管上蹦跳。賀蘭掩面,這什麼鳥啊,當自己是飛機嘛?想停就停,不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搓搓小畫眉腦袋,“瞧瞧,被你同伴取笑了。摔疼了沒有,以後別做這沒腦袋的事。”
小畫眉柳眉一翹,兩隻小眼睛瞪得更大,哼一聲,背轉身子不里賀蘭。賀蘭也不為意,笑笑,老爹養的畫眉真有性格,還會沖人發脾氣呢。晚飯時,賀老媽,曾玲多燒了兩個菜,糖醋排骨和清蒸鱸魚,都是賀蘭愛吃的。賀蘭咬着筷子,看着兩個菜,“媽,我被辭退了。”
“吃飯吃飯,說什麼晦氣話,再找一個就是了。往後退一萬步,你媽還養不起你。”曾玲夾一塊魚肉給老公,“你別老盯着那些鳥,它們比你聰明。”說著瞪一眼老公。賀老爹心不在焉,眼睛老往窗外飄。
賀蘭抬頭張望,窗台上停了不少鳥兒,記憶中,以往吃飯時候,鳥兒停留多為了吃點鳥食,喝口水,吃喝完馬上飛走,現在越聚越多,吱吱喳喳一大群,像開鳥兒大會。
“我說你們兩個,非得讓我操心,吃飯的時候專心吃飯。”曾玲不滿意父女兩人都一副心思放在鳥兒上,邊夾塊排骨給賀蘭,“你暫時幫家裏看着店,願意的話,就去讀讀書,不願意的話,就找個男人,結婚成家。趁我還年輕,好替你帶孩子。”
“媽,我還小,而且沒有經濟基礎,結婚有意義嘛?”
“小?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都嫁你爸,準備生你了。你不願意結婚,就去讀書。我看電視說,現在學外星語很熱門。”
提起外星語,賀蘭就覺得委屈。正因為時下社會流行學外星語,大部分頭腦發熱的都削尖腦袋去擠那些外星語學習班,據說請外星文明來客親身授課。高昂的學費讓大多數人卻步,但仍然時時刻刻把學外星語掛在嘴邊。賀蘭對這種行為實在不感興趣,只埋頭工作,然而賀蘭的悶不出聲卻被上司評定為不積極,不與時具進,沒進取精神,光榮地被辭退了。接替她的是一個能時不時蹦出兩個外星單詞的男生。
“媽,學那個沒用,現在大部分外星來客都在聯合國,平常人能見到幾個。等到外星人都在地球大規模出現,都不知道多少年後了。而且,學那個好貴的。一個月,20課時,最便宜的都要10萬。”
曾玲皺起眉頭,兩夫妻各項收入加起來,一個月也就7,8千還是有的,學費不是出不起,咬咬牙,用存款就行了,只是像賀蘭說得,學來有什麼用啊。
“媽,以後外星語真的普及了,就像現在英語一樣,我再去學也不遲。那時候,懂得人多了,學費一定降下來。”
曾玲想想也認同賀蘭觀點,也就不說學習的事。一家人安安靜靜吃過飯。曾玲把賀蘭推出廚房,“去去,不用你洗碗,”說著,沖房裏的賀老爹撇撇嘴,“去瞧瞧你爸,一整晚的心不在焉。”賀蘭點頭,走過去,抱起抱枕,坐到賀老爹身邊,‘爸,那些鳥兒說什麼了?‘賀老爹身子一抖,“你,你聽到了?”賀蘭噗哧一笑,“老爸,你怎麼呢?鳥兒哪能說話啊,不過逗逗你了。哦,不對,鳥兒會說話,說的是鳥語。”賀老爹神情一松,“世事無絕對啊。”賀蘭歪歪腦袋,“爸,說得太深聽不懂,還是直白點。爸,你不適合玩深沉哦。”賀老爹笑笑,不答話。賀蘭順着老爹的目光,轉向窗檯,窗檯的鳥兒又多了好幾隻,有些還是不常來賀家搭食的,賀蘭想,難道是鳥兒開慶祝會,還是訂婚,結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