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2
等江逸再次醒來后,他飛快地掃視了房間一圈,然後才醒悟過來,噢,這是前妻瞿紫芳的房間,我現在是睡在她曾經睡覺的床上。
是啊,昨晚喝多了,早晨起來頭暈乎乎的,不知不覺轉到這間房間。
他繼續躺在尚留着瞿紫芳氣味的床上,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他們已經離婚三個月,非常有主見的兒子也搬去和爺爺奶奶同住,二百平米的複式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抬手打開床頭燈,江逸朝房間四角看去。雙人床的邊上是扇巨大的飄窗,上面擺放着手工靠墊。床的那頭有個圓形木質矮几,土黃色的牛皮沙發繞了一圈。床的另一角放了一個梳妝枱,上面的瓶瓶罐罐都不見了。床頭是整體式的,空格里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水晶相框,大部分是兒子江子越的照片。
完全瞿紫芳式的風格,房子是結婚時父母送的,裝飾是她一手操辦。家裏所有的靠墊,掛飾是瞿紫芳自己手工做的。
床頭一台小座鐘,時鐘正指向十一點。居然又睡了一個多小時,“該起來了,下午還要去公司。”江逸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晃到梳妝枱前,這個應該是用來放前妻最私人物品的地方,不知是否被她清空。江逸手指頭勾着拉手,滑軌無聲地滑開,裏面空無一物。一個個拉開,在最後抽屜里躺着一本黑色筆記本。“這是什麼?”江逸嘀咕地拿出筆記本。
筆記本很厚很重,皮質封面的一角有燙金的logo。那是瞿紫芳喜歡的品牌,他的衣服大多帶有這個logo,她喜歡精緻講究的生活。他對她的這個癖好嗤之以鼻,瞿紫芳淡淡地回答,“老婆會花錢,老公才有動力掙錢。”
江逸坐在床邊上,漫不經心地盯着logo看了一會兒,終於打開了第一頁。那是一張扉頁,上面幾行字。這麼端莊秀麗的字,就知道是瞿紫芳寫的。
【我走,
將自由還給了你。
可誰將我付出的愛戀,青春還給我,
你嗎?】
江逸輕聲讀到,他的心咯噔一下。這是寫給他的嗎?江逸摳心自問。翻開第二頁,第一行靠右寫着“12月31日10:30”這應該是去年的最後一天,那天發生了什麼?帶着好奇江逸跟隨着下面的文字走進去。
【一年的最後一天,本該是美好的,因為明天是新年的開始,我本該高興的。可我不但高興不起來,還滿心恐慌,今天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個故人。我們有十年沒見了,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為了輸人不輸陣,我精心打扮了一番。不能太正式,那樣看上去我就像個循規蹈矩的家庭主婦,雖然我就是個家庭主婦。挑了一條牛仔褲,圓領毛衫,花色絲巾,休閑式樣的羊絨大衣,高跟皮靴。化了個淡妝我便出門了,到了約好的咖啡館推門進去。她已經來了,見到服務員領着我走來,她站了起來。她變了,完全不一樣了。剪了時下最流行的平劉海,精緻的辦公室妝容。碎花雪紡連衣裙,黑絲裹着纖長的雙腿,一雙平底機車皮靴,小羊皮外套隨意搭放在扶手上。“好久不見,紫芳。”她款款而笑,和我打招呼,任誰聽上去都像是許久不見的老朋友碰面。
而我分明看見她眼中的挑釁,那絲從眼底射出的光生生將我打倒。我不能倒,絕對不能,特別是現在,我不停告誡自己,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
“是啊!好久不見,滕玲。”我也笑了起來。
多麼感人的一幕,我們有十年沒見,恍然隔世啊!
“坐,我們好好聊聊。”她對我揮揮手,招呼我坐下。
我要了杯黑咖啡,苦澀滋味能讓人時時刻刻保持清醒。“你居然喝黑咖啡?”滕玲大驚小怪地叫。她知道我一向嗜甜,最怕咖啡,更別提黑咖啡。我輕輕一笑,呷了口咖啡,真是苦極了。那人卻甘之若飴,為什麼?可我還要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放下杯子,“沒辦法,你知道江逸只喝黑咖啡,嫁雞隨雞嘛。”我答道。
“看不出你們這麼夫唱婦隨。”滕玲語帶諷刺。
“是老夫老妻,十年了。”我反諷回去。
“紫芳,別裝了,何苦呢?”滕玲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慢慢在手腕上的表面上摩挲。“你們的夫妻關係早就名存實亡,你還在自欺欺人。”
她沒說錯,我是自欺欺人。他三年前就搬出卧室,寧可睡書房的單人床,也再不要和我同床共枕。他以為我不會在乎,不會受傷。可我受傷了,這麼多年的努力算什麼?在他眼裏什麼都不是,只是怨我用枷鎖套住了他。
“我們的夫妻關係你怎麼這麼清楚,在我家裝了監視器不成。”我揶揄。表面在笑,心卻在流血。
“江逸說的。”滕玲冷冷回答。
“是嘛。”我點點頭,“你們經常見面?”我問。
“我們公司有合作關係,當然是經常見面。”滕玲收回身子,雙肘架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我,“江逸沒告訴你嗎?你們在家都談些什麼?我們幾乎朝夕相處呢!”
他什麼也不對我說,我默默回答。“我們說好的,家裏不談公事。”我強作歡笑,“兒子就夠我們忙的,哪兒還有時間談別的。”
兒子,我的寶貝,只是我一個人的寶貝。這個孩子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因為這個孩子,他不得不娶我,給我們母子一個名分。我忽然明白,十年,我僅僅也只是擁有這個虛有的名分罷了。他的心,一直都不在我的身上。他的眼,一直都看不見我。
“紫芳,我回來了。”滕玲收起滿臉的假笑,“我會要回屬於我的一切。”她宣佈,那麼的堂而皇之,義正言辭。
“你十年前就放棄了,現在憑什麼說這些?”我冷笑。
“我是被他媽逼的。”滕玲咬牙切齒地回答,“如果不是她阻攔,我會和江逸分開那麼長的時間嗎?”
“滕玲,十年前不可能的事十年後也是同樣的結果,我婆婆永遠不會接納你。”我不想和她敘舊,只說現實。
滕玲呵呵笑了起來,“我不需要她接納我,只要江逸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再不會被你們耍得團團轉了。”
我聽不下去了,站了起來,“滕玲,你為什麼隔了十年才回來說這些話?請你記住,江逸是我丈夫,是我兒子的爸爸,回到你身邊?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他愛我!”滕玲也站了起來,恨恨瞪着我,“瞿紫芳,你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他,這就是你的報應!他不愛你,從來都不愛你,一天都沒愛過!這十年來,他心裏只有我!”
“你慢慢在這裏固步自封!”我拿起外套,“我要去接兒子放學,明天是元旦,我要回家做大餐。”我轉身想走。
“瞿紫芳!江逸今晚會和我在一起,你慢慢在家等好了。”滕玲在我的背後倨傲地宣告。
我強迫自己不要倒下,要挺直腰板走出去,我做到了。到門口的時候,冷風迎面襲來。好冷!我打了個寒顫,伸手抹了下臉,滿臉淚水。
我接了兒子回家,越越很高興,明天可以放假睡懶覺了,他歡天喜地叫起來。我看着他,稚氣的臉越發像他,他可曾發現呢?做了越越喜歡的肉醬帕斯塔,雜蔬沙拉,玉米濃湯。
六點,電話響起來,我的心顫抖,一定是他的電話。我接了起來,只聽見他說道,“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吃飯。”我很想大叫,和誰應酬,應酬誰,和她嗎?可我不能讓兒子難過,不能當著他的面喪失母親的尊嚴,不能讓他看見一個軟弱的母親。“你不能回來嘛?兒子想和你一起吃頓飯。”我死乞白賴地懇求。
“沒辦法,對不起。”他的聲音毫無起伏,真的對兒子抱歉嗎?我苦笑。
“沒關係,你忙。”說完,我馬上掛上電話。多麼想不顧一切大哭一場,可我不能。
轉回頭,兒子滿眼的期待,“是爸爸嗎?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越越,爸爸晚上有事,我們先吃好不好?”我走到他的面前,揉揉他的頭髮。
兒子嘟着嘴,“又有事!”他沒好氣地嘀咕。
餐桌上,我和兒子,永遠只有我和兒子。經歷過了太多的失望,越越很快將注意力轉到玉米濃湯上,歡歡喜喜吃起來。
沒有他,我和兒子也能安排好一切。我們擠在沙發里看動畫片,兒子抱着我在耳邊絮絮叨叨學校的趣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兒子也睡了,可我睡不着。怎能睡着,他和滕玲在一起嗎?在做什麼?花前月下?風花雪月?回首往事展望未來?
床頭的座鐘終於敲響最後一秒,舊年過去,新的一年來到。
他還沒回來……】
讀完了,江逸獃獃坐着不動。這是瞿紫芳的日記,去年最後一天才開始寫,那麼一定記錄了她離婚之前的心情。那天,他的的確確是和滕玲一起度過的,可不光是他們兩個,還有雙方公司的許多高層。那晚是兩個公司合辦的迎新晚會,他作為董事長當然要參加。
可他不知道,那天下午瞿紫芳和滕玲見過面,還談了那麼多。她們倆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十年後卻成了怒目相對的仇人。
那晚,回到家已是第二天,草草洗了個澡倒在書房的單人床很快睡去。醒來時,一天過去了一半。走出書房來到客廳,兒子在看電視,掃了他一眼后又將注意力放到電視上。兒子與他不親,經常是這幅不冷不熱的態度。記得他走上前,搔搔兒子的脖子,“沒看見我?也不叫我。”
“別煩我看電視。”兒子很不耐煩地擋開了他的手。
回想起來,兒子該是在生他的氣,江逸後知後覺地暗忖。如同瞿紫芳日記中寫到,經歷過了太多的失望。難怪兒子對他越來越冷淡,原來一切都不能怪他。對兒子,自己真是虧欠太多。
江逸做了個決定,打電話給秘書,他今天下午也不去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