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場大夢(下)
山青天未明,炊煙裊裊起,小村內,兩聲啼哭打破了這清晨寧靜,正是嬰兒呱呱墜地,兩戶人家喜添新丁。
一戶姓元,以狩獵為生,得一子;一戶姓朱,以砍樵為業,得一女;兩家人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小山村中,互為近鄰,世代交好。
隨着哭聲漸止,兩位家主終於出得門來,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而後相視一笑,互相道喜閑談起來。
待到百日後,兩家人便約好一齊前往村東頭墨先生處拜會,要為孩兒求個好名。
一番思索,那位墨先生在紙上寫下“元清”與“朱靈兒”兩個名字,並解釋道:“我看這男娃目光清澈,聰慧機警;女娃眼若秋水,鍾靈秀美,便取一個‘清’字,一個‘靈’字,希望他二人日後一個如清風磊落,一個似靈泉靜美。”
“謝謝墨先生!”兩家人聽后大喜過望,紛紛作揖道謝。
墨先生呵呵一笑,擺擺手繼續說道:“另外這兩個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分屬陰陽,你兩家又代代較好,可說是天定良緣。我看吶,不如就此把事定了,老夫自告奮勇,願做這個媒。”
此言一出,兩家人是又驚又喜,哪有不願之理,當即就寫了婚書,按了手印,兩小兒尚在懵懂間,便被定了終身。
此後十餘年,兩人便相伴相隨,形影不離。
期間元清隨父學弓術獵獸,朱靈兒隨母學織造女工,待到少年弱冠,少女雙十,二人順理成章結為夫妻,並在三年後誕下一對龍鳳胎。
一家四口,夫妻恩愛,兒女乖順,生活平淡安穩,無病亦無災。
秋去春來,數十載歲月一晃而過,元清與朱靈兒也皆至古稀之年。
便在其壽辰當天,朱靈兒面色端詳,合衣安卧於床榻之上,竟是壽終正寢而去。
元清就陪坐在一旁,神情脈脈,眼中滿是溫柔,不見一絲悲憫。
良久,其起身來到屋外,看着天極,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而後閉目,又睜眼。
便在這開合之間,天地靜止,萬物幻滅,世界歸於一片虛無;而元清自己,也從古稀老人一轉變為清朗少年,星眉劍目,白衣勝雪。
虛無之中,一道人影緩緩顯現,三旬許,一身玄袍,正是朱墨。
“多謝前輩!”元清一禮到底,誠心說道。
朱墨打量了少年片刻,神色玩味道:“明白了?”
元清起身,搖搖頭回道:“還差一點,不過已經足夠了。”
“好。”朱墨頷首回道,而後大袖一揮,頓時虛無扭轉,幻作白芒一片,一閃不見。
......
小鎮,萍水樓。
“嗯......”
一聲低淺呻吟,少年悠悠轉醒;起初,其神色尚有些獃滯,過了半晌,眼中才現出一點清明。
就在這神思未定之際,一聲問詢傳入耳中:“客官,您醒啦!”
原來是小二見其終於醒了,趕忙上前問道。
元清掃視四周,見天色已暗,且酒樓內就他一人,不由問道:“我睡了多久?”
“您都睡了三個時辰了!您再睡下去,俺們店都要打烊了。”小二回道。
“才三個時辰,我卻一夢三世,這‘人間’神酒,當真玄異!”元清心中暗道。
小二見其不回話,思慮一轉,急忙問道:“客官可是還沒睡夠,本店設有上房數間,寬敞舒適,一晚也就五百文。”
元清這時微微一笑,道:“不必了,結賬吧。”
“好嘞!一兩燒釀,一份腌篤鮮,承惠,總共一錢銀子。”小二拖長音,笑着回道。
元清聞言起身,丟下一錠銀子,揚長而去......
......
且說元清入夢期間,這陸洲上風起雲動,更加洶湧。
終山,夏谷,竹林深處。
隨着青音“好”字落地,曲意態度一緩,點點頭便要離去。
就在這時,忽然虛空震蕩,裂出一條漆黑溝壑,一道人影自內邁出。
來人年約十五許,一襲青衫,身姿如劍,氣質幽寒,正是上清化神真仙,絕幽劍仙柳白。
曲意與青音見到來人登時一驚,急忙恭請見禮道:“見過師叔。”
柳白微微欠身以作還禮,而後說道:“隨我來。”
說完並指虛划,斬出一道虛空裂隙,一步跨出,消失不見。
曲意和青音互視一眼,卻也不疑有他,緊跟着邁入其中,沒了蹤跡。
隨之,在不知多少萬裡外,又見虛空蕩漾,同樣一道裂痕憑空顯現,讓出三人,正是柳白,曲意和青音。
曲意目光微凝,快速掃過四周,但見目光所及俱是一片晦暗:上有黑雲蓋頂,無邊無際,遮天蔽日;下有血壤灰土,覆地成山,陰氣繚繞。
在這天地之間,一條九曲黃河,蜿蜒盤旋,上浮亡魂無數;極目遠處,還有一線森白,竟是枯骨成林。
“極陰鬼地,白夜凶國!”
曲意看了一眼前方師叔,心中暗道,不知其帶他二人來此,欲意何為。
然而此念尚未絕,便見柳白對面驟然現出道道飄忽鬼影,並在轉瞬間聚合化形。
卻是位高大男子,四旬許,獅鼻虎目,寬肩闊背,一套鍛金錦袍蔽體,雖是簡單負手而立,卻自有無窮威勢。
一旁青音也見到了來人,只是在她眼中,來者卻是一位豆蔻少女,着一襲素白長裙,氣質孤高,眉眼清絕,一對青瞳中似有萬年玄冰,沒有絲毫感情。
唯獨在柳白眼中,來者乃是位三旬男子,穿一身粗布褐袍,面容普通,氣質平凡。
“絕幽劍仙駕臨白夜,不知有何貴幹?”男子開口說道,其聲空洞,彷彿從極遠處傳來,偏又溫淳,令人心安。
不過柳白並未答話,反而面色一寒,發出一聲冷哼。
下一刻,兩聲悶哼自其身後傳出,卻是曲意和青音不由自主,彷彿大夢初醒,如釋重負。
只因方才那聲問詢,於曲意聽來就宛如怒海翻波,層層巨浪攜滔天偉力將之徹底淹沒,難以喘息;落在青音耳中則好似寒霜利劍,直刺心底,令其神魂戰慄,幾難自持。
“多謝師叔。”
二人回過神來,齊聲道謝,也終於看清了來人真容:青音面色復常,但心有餘悸;曲意眼角一挑,一個名號浮現心底。
“萬幻鬼帝,鍾離。”
柳白這時才對眼前男子冷冷說道:“私事。”
這鬼帝鍾離聞言並無半分不快,反而微微一笑回道:“既然是私事,鍾某就不多過問了,只不過希望道友能辦快些,畢竟鬼都兇險,以道友之能,也還是不要久留為好。”
說完身形虛化,還為條條鬼影,消散不見。
柳白對此威脅言語置若罔聞,只是轉身淡淡說道:“青音,將封印解開。”
話音入耳,青音登時一怔,不過見柳白神色旦旦,還是點了點頭。
只見其凝神深吸,雙手掐訣,頓時燦燦青霞自其周身升騰而起,匯於頭頂,結為青羽鳳鳥,是為青鸞真形。
接着,隨着其手中靈決變化,青鸞振翅而起,盤旋長鳴,同時有五枚青紅光刺自其周身要穴緩緩顯形。
而後,青鸞俯衝,掠過周身,銜光刺散於無形。
隨即,磅礴靈壓衝天而起,節節攀升;天地間風雲變幻,點點青色靈光驀然浮現,排開黑雲陰氣,蔚然成海,結而化雲。
“轟隆隆!”
但聽雷鳴起,青雲之中現出縷縷紫芒,紫芒之外又生出道道赤紅!
兩者糾纏聚合,化作粗壯雷蛇,於青雲之中翻騰游弋,是要積蓄威能,一劈而下!
“借我鬼都陰氣削弱雷劫,這群劍瘋子什麼時候也開始藉助外力了?”數十萬裡外,山腳涼棚下,一位麻衣老漢放下茶碗,喃喃自語道。
只是其話音未落,便有異變再生!
白夜境內,雷鳴大作!紫紅雷蛇口銜青火,直奔青音!
也就在此時,柳白並指作劍,當空虛划!
“玎!”
忽忽然劍鳴起,清越高亢,斷雷鳴,衝天極;隨即劍影橫空,長逾百丈,染極光,拖流火,一轉而上!
一劍過後,天地震蕩!
雷蛇,劫雲在這一劍之下盡數湮滅,就連那萬丈黑雲也被撕出一道恢弘缺口,露出其內一顆黑紅圓胎,約石墨大小,彷彿一呼一吸般正漲縮不停。
“好算計!”涼棚內,老漢一聲低喝,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柳白已再出一劍,但見劍光璀璨,亮白如晴天大日,一閃斬向那圓胎。
當是時,一團青幽鬼焰驀然現於圓胎之前,拉長扭轉,化作碧火長槍投向劍光;一支黑紅長矢也在圓胎前顯形,微微一顫,射向柳白。
然而長矢未至,便有一枚赤金圓珠憑空出現,幻化為掌,擋在其箭頭之前。
幾乎同一時間,一根晶透玉枝化形而出,恰好抵在碧火槍尖。
除此之外,一張青葉悠悠浮現,落向柳白頭頂;一株青藤隨之顯形,憑空暴漲,頂住葉片。
另有渾黃小旗一面迎風招展,喚出金砂成河,將圓胎團團圍住。
下一彈指,便見砂河之下現出黑白雙魚,溜溜一轉,連同砂河一起,散於無形。
“嗡!”
劍光斬在圓胎之上,引得天地轟鳴!
黑紅兩色光芒爆裂,席捲十里方圓!
諸般神通連同那蔽日黑雲一齊湮滅,露出一片湛藍天穹和一柱溫煦日光。
而後人影再現,卻是鍾離去而復返。
只見其大袖一揮,頓時黃河水沸!無數陰魂慘叫着自河中升起,散作黑雲,重新遮蔽了天日。
“柳白,”鍾離陰沉着臉,冷冷說道。
柳白面色如常,劃出虛空裂痕,帶着曲意,青音一步消失不見。
“終南鬼墓,極陰冥穴,許你使用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