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兒的願望
那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女孩,已經看不清是何模樣,但是青陽在走進來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女兒青月。
眾目睽睽之下,青陽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緩緩走到了青月的面前,看着血肉模糊的她,他顫抖着將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脈搏上。
“醫仙,這姑娘還有救嗎?”患者好奇地問道。
聽到那人的話,青陽的心彷彿被刺了一刀,因為當他的手搭着她脈搏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知道她此刻已經沒有心跳了。
但他還是故作鎮定地搖了搖頭,並示意眾人暫時將她帶到另一個無人的房間,然後他強忍着悲痛,開始為其他的患者醫治,直到傍晚時分,待送走了所有的患者后,他才緩緩步入了那個房間。
走近房間,來到床前,看着她那血肉模糊的臉龐,那位先前還異常冷靜的醫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抽搐着跪倒在了她的床前,痛哭流涕。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明明……明明一直都在四處行醫,廣積善緣……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你還是要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難道我……命中注定……孤獨終老?
不……不!
想到這些,青陽開始搖頭,他只覺一陣血氣翻湧,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血噴洒在青月臉上,不知是幻覺還是怎的,當血液濺灑在青月臉上的時候,他似乎看到她流了一滴眼淚,於是他慌了,並跌跌撞撞地在房間裏找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拿着一本寫着“禁術”字樣的書來到了青月的面前,在反覆翻閱之後,他先是劃開了自己的雙腕,然後又劃開了青月的雙腕后,拖着她的雙手,使傷口對傷口,讓青月坐了起來。
緊接着他開始念咒,然後一道血紅的光芒自二人周身亮起,並穿透屋頂直射天際,然後是一陣電閃雷鳴,不知是否因為他的舉動惹怒了上蒼,一道白芒自空中順着血紅之光落下,落在了青陽與青月的身上。
而在白芒落地的一瞬,青陽一把將青月推出了雷擊的範圍,用自己的身軀來承受了所有的雷擊,一聲慘叫后,他倒在了地上。
但是很快他又緩緩站起了身子,然後他拖着自己傷痕纍纍的身軀,一步一步地挪到青月的身邊,並繼續為她施展起死回生的禁術。
於是紅光又起,驚雷再落,於是他又一次倒在了地上,然後又一次站起,只為能將女兒從鬼門關帶回。
周而復始,轉瞬一夜,他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女兒的身邊。
“老頭,快醒醒,快醒醒。”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在青月的呼喊聲中,青陽蘇醒了過來,看着青月,看着她水靈靈的大眼,青陽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頭,你……老了許多呢。”看着一夜之間鬢白髮斑的青陽,青月的眼眶濕潤了,然後她撲倒在了他的懷中,輕聲說道:“我們回家好嗎?”
剛剛死而重生的她,身體是那樣的冰冷,抱着她,青陽心痛地點了點頭。
兩人告別了眾人,又回到了故事開始的地方,回到了那間充滿了回憶的小竹屋。
婦女二人一同拜祭了屋后的母親,然後在為了慶祝青月的重生,在她的強烈要求下,青陽破例去忘憂樓買回了好多的酒,打算與女兒一同暢飲。
大概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吧,當青陽把酒買回時,卻發現從未下過廚房的青月,今日竟然做了一桌子的美食。
當然了,那桌菜品相不佳,味道也不行,於是在嘲笑了一番后,改由青陽下廚,為青月重新佈置了一桌的飯菜。
“好久沒有吃到老頭做的飯菜了,也不知道手藝回潮了沒。”看着那一桌子的飯菜,青月迫不及待地品嘗起來,一邊吃一邊不住地稱讚,“好吃呢,就是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
“瞎說什麼,而且說過幾次,要叫爹爹,沒大沒小的。”青陽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兒,沒好氣地教訓道,臉上卻是一臉幸福。
“對了,老頭,我們去郊遊吧。”青月忽然說道。
“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去郊遊?”察覺到女兒異樣,青陽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就是想陪陪你,想聽你講講從前的故事,我想想,不如我們就去湖邊吧,如何?”青月滿臉期待道,並開始收拾起了食物和美酒,慌慌張張的她,還不小心打碎了盤子。
聽到盤子打碎的聲音,青陽心頭一緊,但看着她滿臉期待的樣子,還是點了點頭,並帶上了她打包好的酒水食物,一同往着湖邊去了。
來到湖邊,父女二人促膝而就,開懷暢飲,並開始了久違的長談。
酒過三巡之後,應青月的要求,青陽開始講述那很久以前的故事,從他出生講起,一直講到雲霓的去世,他終於哽咽了,再也講不下去,與此同時,他發現青月的眼中也泛起了淚,於是他輕輕伸手,想要為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青月見到,不知怎的她竟向後躲閃了一下,對於女兒的異常舉動,青陽一臉不解,而青月為了不讓父親多心,於是趕緊岔開了話題。
“老頭,你說,如果娘親還在世的話,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青陽聽到,長嘆了一聲,望向了天上,“你娘親一直都在,你看那一輪明月,就是你的娘親,她一直都在看着月兒,看着你一天一天的長大。”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天上也多了一輪明月。
望着天上的明月,青月微微笑了,眼中的淚水也流了下來,“是啊,娘親一直都在。”
然後她又深情地看向了青陽,含淚微笑道:“老頭,你說有一天,月兒會不會也像娘親一樣,變成月亮旁邊的星星,一直陪着你?”
青陽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湖底,眉頭緊蹙,怒斥道:“我說過多少次了,要叫爹爹,你就是不聽爹爹的話,如果你聽爹爹的話,一直跟在爹爹的身旁,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聽爹爹的話呢,你知道嗎?爹爹在看到你身上的那些傷痕時,心裏面有多痛嗎?”
青月靜靜地聽着,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青陽說完,她才站起了身子,然後跪在了他的面前,磕了三個頭,“對不起,爹爹。”
青陽聽到,瞬間愣住,他淚眼盈眶,並起身去扶青月。
“又在說瞎話。”他說道,可是當他的手從她的身體穿過的那一瞬間,他瞬間僵直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背過身子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使勁咬着牙,不住地流淚。
青月看着父親蒼老的背影,輕輕依偎在他的背上,使自己那虛無的軀體,儘可能地靠着他。
“爹爹,月兒不能再陪你了,但是今天月兒還有一個願望,您能滿足我嗎?”青月輕聲問道。
青陽沒有回頭,咬着牙沒有出聲,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月兒想聽那首童謠,爹爹可以念給我聽嗎?”
青陽的身子震了震,又微微點了點頭。
“那好,從現在開始,請爹爹不要回頭,就這樣一邊念着,一邊回家去吧,月兒會一直看着爹爹的。”
她說道,青陽聽到,並緩緩站起了身子,然後緩緩邁開了步子,並唱起了那首童謠。
“天上星、地下釘,掛油瓶,油瓶滑,掛寶塔,寶塔高,掛鐮刀,鐮刀快,割韭菜,韭菜長,割兩行,韭菜短,割兩碗,爺一碗,娘一碗,小丫頭打了一個蘭花碗。”
他唱着,一步也沒有回頭,而隨着那首童謠的結束,他身後也忽然泛起了白光,並飛向他身旁,環繞着他,然後又飛向了空中。
回到竹屋,看着倒在地上的青月,青陽明白,打從盤子摔碎的那一刻,她便已經不在了,而之後陪伴着他的,只是女兒的執念,只要所有的願望完成,她就會消失。
至於他,作為仙與人的禁忌,從他出生那天起,便註定了自己一生的不幸。
早年喪母,中年喪偶,晚年喪女,他註定要一人,孤獨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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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易講述完青陽故事,卓雪與魏羅衣一臉錯愕,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聽到的故事。
“所以那座墳?”魏羅衣忍不住問道。
“是老庸醫妻子和女兒一起的墳,而他之所以會對卓姑娘十分照顧,只是將她誤認為是自己的女兒轉世罷了。”風易回復道。
卓雪聽到風易的回復,一臉沉默,於是她又不自覺地看向了青陽。
青陽正跪坐在墳前,一邊飲酒,一邊對妻女講述着這些日子裏所發生的故事,而當講到卓雪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然興奮了起來。
“月兒你知道嗎?那姑娘同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不只是模樣,連你們的聲音,你們的身形都是一模一樣,不過她比你含蓄,性子也沒有你那麼瘋。”
他微笑着,開始說道有關卓雪的故事,眼神也越來越落寞,“我知道她不是你,不是你……”
他喃喃自語着,並不自覺地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看起來很痛、很難受。
卓雪見到,剛要上前,卻被風易攔了下來,看着風易輕輕搖頭,她稍稍猶豫,放棄了前去看望青陽的想法,而是遠遠地看着,等他自己去解開這個心結。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天邊又升起了一輪明月,而陪伴着明月的,是滿天的繁星。
一顆流星滑落,一陣涼風拂來,風吹打在青陽的臉上,他微微哆嗦,並不自覺地抬起了頭,看着明月,看着繁星,一滴水珠忽然滴落在了他的眼角,他伸手一摸,然後愣住了。
與此同時,風易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了那座蓮台,卻發現此時此刻,那座蓮台已然變成了一座石台。
看到此情此景,魏羅衣與卓雪都不自覺地伸手捂嘴,而青陽也似乎在什麼東西的引導下,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看着風易,看着魏羅衣,看着卓雪,青陽沒有說話,沒有驚訝,而是默默伸出手來,並從風易那裏接過了那座石化的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