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回
()杜青墨親眼看着本來病懨懨的蒼老夫人如同被人摁了尾巴似的,乍然跳着出了大門,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他們回來得晚,蒼老爺入了牢房多日,老夫人居然沒病找病的躺在榻上裝模作樣。一不去探視蒼老爺,二不去尋找族長庇佑,三也不去尋求他人幫助,簡直成了絕情絕義的活菩薩。可這位活菩薩在突聞多年前的舊事之時,會一改頹勢,義憤填膺的說要去尋找事情真相。
杜青墨不禁想問:蒼老夫人心目中,到底是蒼家的生存重要,還是她自己的私情重要?
在前世,蒼老夫人永遠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從不拐彎抹角的指桑罵槐,她訓罵的對象也永遠不會是別人,而是杜青墨自己。不管杜青墨做得多好,有多大度多賢惠,在蒼老夫人眼中她就是不稱職的兒媳婦。
為了蒼家勞心勞力,捨棄了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容忍着自己的夫君與風塵女子當著她的面卿卿我我,這樣還不夠大度?就算是管着家,可蒼家的田租每月都在減少,府里的支出反而越來越多,杜青墨當了自己的首飾,動用了自己的嫁妝來填補還不夠,還被奢侈過度的老夫人說她吝嗇成性。婆婆當著所有的僕人的面,甚至在朝中重臣的家眷們聚會中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這樣的事情她都忍耐了下來,蒼老夫人還要如何?
難道,真的要如老夫人這般,自私自利朝三暮四才算得上德才兼備的好媳婦?
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難道一個假冒李逵比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還要重要?世事弄人,上輩子杜青墨因為是杜家的女兒而備受蒼老夫人欺凌,這輩子卻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反而看清楚了蒼老夫人心底深處最卑劣的情感。
她在院子裏等了很久,久到夕陽西下,黑幕籠在了發頂,只等到蒼老夫人從天牢憤而離開的消息。
蒼老夫人沒有回蒼家,也許,從今而後都不會回來了。
杜青墨站在富麗堂皇的主院裏,只覺得到處都佈滿了冰涼的浮誇,經不起一點點的殘酷的暴風驟雨。
她反身疾步走出這讓人暈眩的地方,幾個拐步正巧看到伍姑娘往廚房的方向而去。杜青墨想了想,漫過青藤遍佈的圍牆,往焦氏的住處行去。
焦氏剛剛才端起飯碗,就看到門口杜青墨神情漠然的站在了門口,目光虛空。
她即刻扶着腰站起,杜青墨輕聲道:“你身子重,別折騰了。”
焦氏應了聲,問她:“少夫人,府里不會有事吧?”
杜青墨獃滯的望了望她,想起什麼般嗤笑着吐出兩個字:“難說。”
焦氏暗暗心驚,面上的憂慮就掩藏不住:“那……”
“你走吧!”杜青墨打斷她道,“你與伍姑娘先走,去蒼家的大宅找族長。不管旁人說什麼,你只管求人保下老爺,如果不成那就把蒼嶙山撇乾淨,還不行的話,你就護着肚子裏的孩子,以後孩子就是你的倚仗。”
焦氏琢磨了一番:“可蒼家大宅我進不去,也不認識什麼人。”
杜青墨笑道:“你忘了?蒼家二房可不止蒼嶙山一個兒子。”
焦氏驚詫:“少夫人是說二少爺?他不是遠在他鄉嗎,再說他本就是大房的嫡子,二房的人欺他太甚,哪裏會輕易援手。”
杜青墨喃喃道:“是啊,他不會伸手救人,可他會伸手要回自己的東西。比如,大房大伯和大伯母遺留下來的遺產,二房只說等待他成年之後就如數返還給他,與其等着二房一拖再拖,不如自己主動來拿。”杜青墨推出門后的伍姑娘,“你陪着焦氏一起去。記得,去了大宅,要充分解說蒼家的苦境,只求救人,其他的務多說。”
焦氏凝神琢磨了這番話里的意思,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杜青墨離去之前盯着她的肚子,嘆息道:“這次的事情辦得好了,你孩子的富貴榮華也就定了。”
焦氏頓時精神一震,感激地對杜青墨鞠了一躬。
晚飯的時辰過了,蒼嶙山還沒有回來,杜青墨渾身無力只喝了一碗濃湯,再吃了葯就懶懶的靠在窗邊美人榻上翻着書。
一燈如豆,周遭寂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蟲蛙的鳴叫,還有隱隱約約人們的哭聲與話語聲。
她勉力撐了撐眼皮子,對紫茶道:“去看看,是誰在外面。”
范嫂子瞧瞧捏了下紫茶的手背,走過去給杜青墨掖了掖被角:“好不容易才回府就別去管雜事了,多歇歇養好身子要緊。”
杜青墨嘆氣:“在這個府邸,公公不在,婆婆走了,夫君外出,我還不管的話整個家就要散了。”
范嫂子微不可查的嗤笑了聲,湊過去道:“事到如今小姐你還管他們作甚!先想想你自己吧。聽聞老爺犯下的是抄家的大罪,只是現在罪名還沒下來,其他人還能夠苟活着也不大安分了,一個個琢磨着出路呢。小姐你也得想法子先逃出這個囚籠才是,怎麼反而越亂的時候還越是往這裏面栽。”
杜青墨暗暗心驚,推着她:“別胡說,亂了人心可不好。”對着紫茶道,“還不去外面看看是誰在說話。”
紫茶是個沒心機的,叫去就真的去了,不多久就帶進來兩個人,真是蒼家還未出閣的兩位姑娘。
二姑娘一見杜青墨就大哭道:“嫂子,你可得替我做主。”
杜青墨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輕聲問:“怎麼了,何事讓你委屈了?”
二姑娘小胳膊一伸,居然還從門外拖進來個老婆子,看那裝扮應該是老夫人院子裏的老人了。那老婆子使勁掙扎,卻硬是掙不脫髮狠的二姑娘,只聽到小姑娘哭道:“我們兩姐妹自認雖然不是金枝玉葉可到底也是官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上不了檯面可那也有個小姐的身份在,平日裏由着這些嘴碎的婆子們欺負就罷了,可蒼家這生死關頭之際,哥哥還沒做什麼呢,她們居然就想着要賣主求榮了!”
杜青墨一驚,那點頹廢勁頭瞬間就沒了,厲聲問:“怎麼回事?”
二姑娘把那婆子往屋子裏推:“嫂子你問她!”
婆子尷尬地道:“姑娘們心情不愉,拿着我們這些厚臉皮的婆子們訓話而已,沒什麼大事。”
二姑娘聽着,頓時暴跳而起,掐着婆子的手臂打着圈了,婆子都只是暗暗忍着。
杜青墨對隨後跟來的另一人道:“三姑娘,你說。”
三姑娘性子軟綿,已經哭得一塌糊塗。可她從來不是求人的性子,一貫的獨自忍着,杜青墨問她,她也只是推託:“芝麻點的小事而已,讓嫂子見笑了。”
二姑娘驚道:“這還是小事?我們可都是被這群勢利眼的下人給賣了啊,你還說是小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嫁過去給那些色中餓鬼做小妾,順道讓那些利嘴的丫頭們叫你一聲‘二娘、三娘’或者直接喚你‘後娘’,你才後悔!”
杜青墨越聽越糊塗,二姑娘已經甩了婆子自己衝到她的面前,面色氣得通紅地道:“嫂子你不知道,從老爺被官府的人帶走起,整個府里的人就都偷偷摸摸的往外跑了。老夫人不管,你又不在,她們有良心的只帶着自己的私銀走了,沒良心的還順走了府里不少的古玩瓷器。像這種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己跑就罷了,還順道跑到別人府里去做起了媒婆,給我和三姑娘拉縴說親。”
杜青墨驚呼:“這怎麼可能?”
二姑娘哭道:“我也以為是說笑呢。今日我們去女子私塾上學,都直接被往日裏的姐妹冷嘲熱諷,說想要爬上枝頭作鳳凰了。”似乎又想起了今日的冤屈,對着那婆子啐了一口繼續道,“本姑娘就算一生不嫁,也不會給那些腆着肚子的老男人做妾,更不會給自己同齡的姐妹做後娘。你這種胡言亂語敗壞主子名聲的惡仆,就該活活打死。”
那婆子還狡辯:“我這也是為了姑娘們好,替少夫人分憂解勞不是。”
二姑娘撲過去甩了她一臉子:“你還想挑撥!我算是看透你們了,我要把你們送官。”
那婆子瞬時嗤笑道:“哎喲,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頭髮不長見識也短。送官?如今老爺自己就在官衙里關着呢,你倒是把我送官瞧瞧,說不定關押的不會是我,而是姑娘你自己了。我好心好意替你們張羅,想着就算蒼家垮了你們也能夠好吃好喝的繼續富貴榮華下去,不說事事順意了,可那也總比跟着老爺一起上斷頭台好吧。哪知道,我這一番好心倒是被當成驢肝肺了。你們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拉着我到少夫人面前狐假虎威。姑娘家口口聲聲說出嫁,也不嫌丟人。依我看,不是我去給你說親,你自己也會想着法子去翻男人的牆,就好像那桑姨娘一樣,哎喲喂,要死咧,放開啊……”
越說越囂張,二姑娘終於忍不住撲上去抓着婆子的頭髮又拉又扯,另一隻手在其臉上又抓又撓,痛得婆子哇哇大叫。
三姑娘忍了又忍,想要上去勸架,一個不小心還被二姑娘給吼了:“你滾,你要嫁你就去嫁,本姑娘就算剃頭做了姑子也不會由着旁人糟蹋。”
三姑娘自小隨着二姑娘,聽了這話終於哭泣出聲,只讓杜青墨越看越火,冷笑道:“蒼家的老爺是不能替兩位姑娘家做主了,可杜家的嫂子總能替自己的小姑子們出頭吧!來人啊,給我把這婆子拖下去好好的處置了,順道把府里上上下下里裡外外都翻找一遍,只要是偷跑了,賣身契還在我手上的,一概去官府報案。這種沒情沒義還污了蒼家家聲的惡仆,遲早要打斷他們的腿。”
范嫂子一愣。少夫人這話怎麼是反的了?送去了官府,蒼家的家聲不正好被毀了么!只聽說關門打狗的,沒聽說放着惡狗出去咬人的。
一屋子人是安靜了下來,只留下二姑娘哭得暗啞的聲音。
杜青墨撫着她們兩人的肩膀,想了又想:“皇城裏不止這一戶蒼家。蒼家也不止這一房,你們在這裏尋不到庇佑,可以去本宅求求族長,讓他老人家替你們做主尋門好親事。”
二姑娘抬頭問她:“嫂子也想要我們走?”
杜青墨道:“如今府里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我護不住你們。”
二姑娘猛地竄起來,把三姑娘也拉扯到了身邊:“我看你是不想護着我們吧!把我們往族長身邊一推,這府里不就是你一個主人了?我哥哥如今是不是對你言聽計從俯首帖耳了?你是不是想要獨霸我們蒼家的家產?”
杜青墨挑眉:“你從哪裏聽來這些胡言亂語?”
二姑娘喉嚨都要破了:“那就是真的了!”她眼中泄出絕望來,“我走,我們即刻就走。這個家已經呆不住了,沒有人真心實意的替我們着想了。”說著,也不聽杜青墨解釋,拉着三姑娘就沖了出去,那背影怎麼看都透着決絕的味道。
杜青墨只覺得頭都要裂了,脊樑一松,人就倒了下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覺額角有人在緩緩的按摩着,她勉強睜開眼,看着那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哽咽。
蕭無慎輕聲道:“如今知道好人難做了?”
杜青墨抽了抽鼻翼,也不想爬起來,只把被角拉到高處。蕭無慎知曉她心累,指尖再挑了一點藥膏抹上繼續揉動着。
小小的屋子裏只聞到女子身上的暗香和藥膏的清涼薄荷味,清醒中帶着點緋迷,朦朧的曖昧也一點點從那指腹流淌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已經要被**抽得絕望了~~再無法登陸發文我就要摔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