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回

三四回

()桑依依倏地仰天尖叫,渾身憑空漲了無窮的力道,胡亂的踹向壓制着她的男子:“蒼嶙山,你好狠!那是你的兒子。”

蒼嶙山哈哈大笑,嘴角扭曲成一個醜陋的弧度:“兒子?我的兒子!”他另外一隻手也掐了上去,咬牙切齒,“你還要狡辯,欺瞞我能夠讓你得到什麼?啊!你不就是想要榮華富貴嗎?我給你,我讓你到地獄去享受它。”

他們如同兩隻發了狂的野獸,相互撕咬着,相互責罵著,無情的撕裂他們心底最腐爛的傷口,展露在人們的面前。那麼的血腥,那麼的無情,那麼的讓人震撼。

桑依依剛剛生產過的身子一陣疼過一陣,沒多久,裙裾上就逐漸浮現出一塊塊的血跡。

有人大喊:“產婦要血崩啦。”

幾個婆子已經嚇得紛紛倒退,蒼老夫人冷喝一聲:“死了活該,這樣的盪.婦留着做什麼!”

膽小的丫鬟已經大哭出聲:“要殺人了,會死人的。”

到底有人看不過去,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們,想要分開他們。可是蒼嶙山從小就習武,盛怒之下哪裏還留有餘地,上來一個就甩飛一個,過來一雙就踹飛一雙,屋內哀嚎漸起。

杜青墨終於跑去拉扯蒼嶙山的臂膀,恐慌地喊:“夫君,你放手,她是你最愛的女子啊!”

這彷彿是一道魔咒,桑依依的掙扎戛然而止,清淚瞬間佈滿了那傾國傾城的面頰,她哭道:“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你真的捨得殺了我?你會後悔的,”她泣不成聲,“你一定會後悔!”

她不停的喃喃着,聲如蚊蚋,神色凄苦,那絕美的容顏一點點在蒼嶙山手中流逝,逐漸灰敗,她還在說:“我會恨你,我恨你……”

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蒼嶙山聽不到任何人的話語聲,也看不到任何人,他的眼中,心中都只有雙手握住的這個女子。

她居然說恨他?她居然敢恨他!

是她背叛了他,是她辜負了他,應該恨的人是蒼嶙山自己,傷心欲絕的人也應該是蒼嶙山!

這就是他傾慕了多年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要將一切都奉送到她手上的人,他愛她至深,現在他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吼‘我要殺了你’的人!

她竟然說恨他!

蒼嶙山內心伸出突然湧現出無盡的悲哀,裏面包含着自己那年少輕狂的歲月,還有那付諸流水的真情真意,更多的是有苦敘不出的傷痛。

“嶙山,嶙山……”一迭聲的呼喚,有人不停的在拉扯着他,把他從黑暗的深淵救了起來。

杜青墨。

蒼嶙山獃獃的望着焦急的她,心中無數的悲傷都被強制壓下,他聽得杜青墨在說:“放手,放開她吧。”

蒼嶙山無聲的搖了搖頭,杜青墨溫暖的指尖摸索到他有力的掌心裏,一點點的掰開他:“不要衝動,桑姨娘病逝的話,最傷心的人還是你,何苦。”

蒼嶙山道:“她騙了我。”

杜青墨嘆口氣,一點點把他拖開:“因為你愛她太深,所以容不下欺騙。可你也不能殺了她,會影響你的名聲。你犯不着為了一個女子捨棄自己大好前程,她無路可退,你卻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她又勸導蒼老夫人,“婆婆,我們得替夫君多考慮。桑姨娘的事情太匪夷所思,若是被有心人追究起來,對蒼家很不利。”

蒼老夫人愣了愣,很快就點頭:“來人,把這盪.婦給我壓下去,鎖起來。”

二姑娘問:“那孩子呢?”

蒼老夫人嫌棄的擺手:“又不是我們蒼家的種,該是誰的誰就拿去。”那神情,似乎把活活的新生兒當作了普通物件一樣,說丟棄就丟棄,說送人就送人。

那頭,陸公子已經渾身失血的倒在了地板上,昏迷不醒。

杜青墨將周圍的人掃了一眼,最後貼着蒼嶙山耳語道:“你若真的恨不得殺了她,也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

劈啪的巨響,繁星點點的夜空不知道何時閃出了雷點,把整個黑夜都照亮了大半,映照出蒼嶙山的面容猙獰如索命惡鬼,讓人不寒而慄。

他身子輕顫,緩緩的鬆開了鉗制,桑依依頓時從桌沿滑了下去,孩子被她緊緊的壓在了懷中,微弱的哭泣着。婆子們蜂擁而上想要先抱走孩子,那桑依依已經半死不活,卻死死的摳住了孩子,任人如何折騰都挪不動分毫。

杜青墨親手扶着渾渾噩噩的蒼嶙山走到門口,回頭瞥了一眼地上的母子,淡淡地道:“既然分不開,就一起帶下去吧。”說著,又輕嘆,“只是可憐了孩子。”

眾人面面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憐惜還有隱藏在深處的幸災樂禍。為了那剛剛出生的幼兒,也為了生不如死的桑姨娘。

當然,從今開始,蒼家再也沒有了桑姨娘,只有盪.婦。

這一夜,蒼家從喜到驚,無數人都感覺從地獄的油鍋里滾了一趟,渾身上下都冒了熱汗,被這沉悶的暴雨澆灌,那熱又成了冷,從骨子裏凍出了冰寒。

誰也沒有看到,那被拋在蒼家後門外的生死不明的陸公子突然翻身而起,隨手扭動着肩胛,那本來無力垂下的雙臂居然片刻之間就重新彎曲伸直,毫無異常。

他隨意的彈了彈自己濕漉漉的衣擺,撿起地上殘破的斷枝將長發盤起,一抖長腿,瞬間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一如來時的鬼魅,無影無蹤。

後院內,焦氏望着前面逐漸遠去的那一對夫妻,對着身旁的伍姑娘道:“難得的機遇,你為何不主動去抓住它?”

伍姑娘撐開油傘,率先走入泥濘的花園裏,一雙青色的繡花鞋踩在了鵝卵石上乾淨得沾不到一丁點的污泥。她伸長了手臂接過焦氏,淡漠地道:“我又不準備做人上人,機遇再多,我無心無力,抓住也是枉然,何必。”

焦氏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伍姑娘不置一詞,看不看得開就跟你認不認命是一個道理,自己心裏明白就好。

她只是折下了一株海棠花,感慨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海棠花嬌嫩,被暮色鍍上了一層清冷的藍,花瓣上雨滴欲墜不墜,反而添了些風情。

杜青墨的院子裏那一棵海棠樹也開了,獨自偏安在一偶,遠遠看去倒似比桃花更討喜,不驕不餒。

蒼嶙山沐浴完,換了一身衣衫從屏風后繞出來,看到窗邊獨立的人影,忍不住走了過去,緊緊的擁抱了她。他的身子有些潮熱,跟窗外的濕冷交疊着,對抗着,那些飄灑的細雨侵打在窗欞上,把翻開的書頁都澆透了。他覺得冷,不由自主的勒緊了懷中的人,把頭深深的埋在了她的脖子間,吸取着她的溫暖。

杜青墨支撐着兩人的體重,半靠在書桌邊上,靜謐無聲。

“五年了。”蒼嶙山突然道,聲調嘶啞、沉悶,他的氣息都撲在了她的肌膚上,冷得成冰渣一般,“第一年,她還沒有成為皇城裏人盡皆知的花魁,每日裏被嬤嬤請來的先生們教導琴棋書畫,不得一絲空閑。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她之時,她的十指都被厚厚的繃帶纏繞着,她一邊疼痛難忍的彈奏着古琴,一邊渾身發顫與惡毒的先生對持。先生罵她,用尖細的條子抽她的手背,不許她哭,只許笑。笑着笑着,她就流了淚,彈了真正三日三夜的琴,之後累倒在了琴室。

那時候,我就知曉她是心性高傲之人,輕易難以被人折服,為此我吃了不少苦頭,耗費了三年,才在她成為花魁之後牽上她的手。”

杜青墨安撫的拍了拍他,自己撐不住的往椅子上倒去。蒼嶙山抱起她,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依然抱緊了她,繼續道:“她是罪臣之女,我真心的憐惜她,為她掃盡周圍無數的狂蜂浪蝶,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經常為了她,與人鬥毆群架,傷痕纍纍的去找她邀功,越是如此,她越是對我冷淡,說我是莽夫。

她的初夜,我與人競價,把自己籌備了多年的銀子都花了出去,撒不隆冬的看了她一夜,捨不得碰觸。臨走之前,她第一次吻我。

那時,我覺得此生再也沒有遺憾。”

蒼嶙山的腦袋痛苦的在杜青墨的頸脖間搖動着,兩人像是坐在一葉孤舟上,在風雨之中飄搖不定。他用濕漉漉的舌尖舔.舐着她的肌膚,凝視着暗夜裏她晶亮的眼眸,忐忑地問:“她為什麼要背叛我?”

杜青墨道:“因為她知道你愛她入了狂,你不敢辜負她,傷害她,憎惡她。你就是她那華貴的麒麟,沒有得到的時候渴望,得到之後才發現身邊還有蛟龍。黑的,白的,紅的,青的,有的比你有權勢,有的比你懂風情,她不甘於困在一座囚籠裏面,她想要征服所有的男子。”她撫摸着蒼嶙山的下頜,“你只是她征服過的一人而已。”

蒼嶙山久久無話。

杜青墨翻看着那被雨水打濕的古籍,每翻開一頁,就好像看到了他們過去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翻閱到了一半,濕透的部分已經字跡模糊,半乾的頁面也黏糊不清,餘下的後半部還等着人去批閱,去評判,去斷定結局。

她輕輕的說道:“妾總歸不是你的妻子。你既然可以買賣她,她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捨棄你。

她不是我。”

蒼嶙山含住她的唇:“對,她不是你。你才是我一個人的妻子。”

杜青墨握着他的手,聽他道:“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作者有話要說:

孩子到底要不要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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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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