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若說重生之前的杜青墨對蒼家的老老少少都保有尊敬和恭順,那麼重生之後的杜青墨對蒼家所有的人只留下海一樣深的怨恨。其中,蒼嶙山自然是排第一,那麼蒼老夫人則為第二了。
不過,緩過神的杜青墨已經收拾起了初初重生后醒來的緊張和恐懼。
她最強烈的恨意在再一次面對蒼嶙山的時候爆發了大半,剩下的則是面對現實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剛剛的不管不顧已經讓蒼嶙山對自己有了防備,不過,就算再醒來一次,她也無法冷靜的面對殘害自己的仇人。別說與蒼嶙山如常的說話,就是看到他一片衣角,她都恨不得撕裂了它。
“少爺,少夫人來了。”
杜青墨鬆了松自己的手指,把掌心的潮汗都抹在巾帕上。臉上繼續掛着怯怯的,柔弱的神情,走三步退一步的跟在蒼嶙山的身後邁入了主院。
主位上的蒼老爺,和蒼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時。如記憶中一樣,蒼老夫人為第一次見杜青墨就下足了功夫。高高的門檻,分列兩行的丫鬟們一字排開,各種嬌態各種美色呈現在新進門的媳婦面前,無端的會給人一種壓力。
那時候,心思單純又從小隻被教導以夫為天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丫鬟裏面有多少明裡暗裏嘲笑過她,又有多少陰里陽里給她下過絆子。她以為丫鬟只是家僕,應當都是為了府里的主子好,從來沒有想過她們都一心在看着她的笑話。百年書香世家教育出來的姑娘家,自然從來學的都是賢良淑德,與人為善。她以為夫家如自己的娘家一樣,都懂得禮義廉恥,明白是非對錯。她的端莊大度,成了她們背地裏嘲笑她木納愚笨的理由;她的賢良淑德,成了她們在老夫人面前挑剔她軟弱無知的借口。
什麼樣的主子,就能夠養出什麼樣的僕人。
蒼家的老夫人,在世家大族的女眷中,那可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潑辣女,最是強勢最是蠻橫之人。
現在,這位老夫人就端坐在主位上,她的身後掛着一副金光閃耀的金鳳朝陽的古畫。古板而嚴厲的神色,在那暗紅錦繡的衣裳襯托下越發顯得陰沉。
這位老夫人如那時候一樣,見到杜青墨的第一句話就是諷刺:“杜家教出來的好女兒,睡得日上三騀了才記起給公公婆婆請安,架子也太大了。再慢來半個時辰,就該我們老夫妻給新媳婦去奉茶了,你說是不是?”
杜青墨當年是怎麼應對的來着?她根本就不用仔細的想,因為那一次婆婆的下馬威太盛大印象太深刻,導致她一直記憶猶新。是了,她當時謹記父母的尊老家訓,認為婆婆說的任何話都是對的,作為媳婦只能聽着,有委屈也必須受着。所以,婆婆那話幾乎讓她羞憤,當即就下跪道歉。
那一跪,就足足跪了一整日,來來往往請示雜事的僕從們在第一日就明白了這個媳婦在蒼家的地位。
蒼嶙山自然是不會蘀她求情。
善忍、溫柔、恬靜的她,沒有得到蒼嶙山一個憐惜的眼神,更加別說蘀新婦向老夫人求一句情。
杜青墨心裏冷笑,面上卻是白了白,整個人就簌簌發抖。一雙眼即驚詫又害怕的望向老夫人,微微抬起的頸脖上扯出一個脆弱的弧度,露出一圈青紫的掐痕來。
杜青墨咬着唇瓣道:“婆婆也……也想要我死么?”
周圍有人在抽氣。
主位上的兩位老人一愣,蒼老夫人大喝:“你胡說什麼?”
杜青墨似乎驚嚇了一般往後倒退了兩步,一雙眼佈滿了淚水,喃喃道:“好……可怕。范嫂,范嫂……”她轉身就要跑出去,蒼嶙山已經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幹什麼?跑來跑去沒點規矩。”
杜青墨眼淚滾了下來,揮手大叫:“不要,我不想死。范嫂,救命,他……夫君他又要掐死我,我害怕……”
本來準備看好戲的眾人都一愣,一時難以接受的看着杜青墨一邊掙扎一邊大哭的話語,再瞄向她脖子間的青痕印記,有心思快的已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嶙山,怎麼回事?”一旁的蒼老爺出聲,顯然也發覺了杜青墨的失態。這種失態與他聽聞中的杜家女兒的評價有太大的出入,而兒子的怒氣還有她脖子上的掐痕也顯示着昨夜的洞房花燭夜並不那麼愉快。
杜青墨似乎才發現這裏還有一位老人,她猛地掙脫蒼嶙山的控制,衝到蒼老爺的身後,揪着他的衣袖,怯怯的叫:“爹,救救我。”
屋裏的人再一次震住了。
蒼嶙山臉色頓時僵硬,還要去抓她:“你幹什麼,給我滾出來!”
“嶙山。”蒼老爺止住了蒼嶙山的動作,轉身看向杜青墨:“老夫是你的公公,不是你的爹。”
杜青墨已經慌了神色,只抓緊了蒼老爺的衣袖,悶着腦袋喊‘爹’。那樣子,十足的女兒家尋找爹親庇護的柔弱礀態,讓蒼老爺恍惚了一瞬,笑道:“好好,兒媳婦也是半個女兒。乖女兒,還不快來給爹爹敬茶。”
杜青墨小心翼翼的抬頭望向蒼老爺,對方的山羊鬍須,額間不經意露出的溝壑,還有那嚴厲中緩過的溫柔都與她的親爹有些類似。她站直了身子,張了張嘴,又喚了聲“爹”。
蒼老爺“哎”了聲,眼神示意一旁的婆子鋪上跪墊,又有伶俐的丫鬟端上茶盞立在旁邊。
蒼老夫人還準備說什麼,在見到蒼老爺那一眼后也冷哼了聲。就算如此,等到喝媳婦的茶時,老夫人還是讓杜青墨跪了好一會兒,才端起茶碗做了做樣子就摔在了一邊,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們蒼家可不是你們杜家。蒼家老爺最大,嶙山第二,你得把我們這一家子都伺候好了,才輪到操心你自己,聽明白了嗎?”
杜青墨低着頭冷笑,即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老夫人下了決心的要制了她,不由得又厲聲了幾分,突地拍桌子:“你們杜家難道沒教你婆婆問話要如何回答嗎?”
杜青墨抖着肩膀,渀佛已經被這婆婆嚇得說不出話來。
屋裏一時之間瀰漫著沉悶的氣壓,在兩排烏怏怏的人頭擠壓下越發壓抑,每個人都不自覺的把呼吸捏得極細極細。大敞開的廳門外,爬上樹頭的陽光把門前大片的平地給曬得亮光光,刺目得讓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噗”的一聲,一道陌生的男子輕笑突兀的在屋子裏響起,所有人心口頓時一松,不自覺的緩緩呼出一口氣。
杜青墨抬頭,與眾人一樣搜索着發聲之人。
“老夫人,您老總是刀子嘴,看看把這新人嚇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是欺負新婦的惡婆婆。”
這話一出,蒼老夫人頓時就要跳了起來,蒼老爺倒是端着茶碗笑呵呵,對背着大門的男子笑道:“就你知曉夫人的真心。”
“這是自然。”那人雙手環胸,慢悠悠的從陰暗中踱了出來。
蒼嶙山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蕭兄。你什麼時候到的?”
那人對蒼嶙山拱了拱手:“也沒多久,就方才才落了馬。這不,急急忙忙的就跑來拜見老爺夫人了,順道來見見你。”
蒼嶙山大笑:“你來得倒是時候。”
那人立即從身後掏出一壺酒來:“唉,我這不是不知道你要成親么。好在最近得了一壺好酒,算作賀禮,你就勉為其難的收了吧。”說著,歪着身子看向跪着的杜青墨:“這位看樣子是弟媳了?”
蒼嶙山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假意扶起杜青墨,實則抓着她手臂的五指都透出猙獰。在自家人面前丟臉倒是無所謂,在外人面前,蒼嶙山可不想落人把柄:“正是,青墨來見見我的結拜義兄蕭無慎。”
杜青墨忍痛的鎖着眉,身不由己的彎身對蕭無慎福了福。心裏暗暗回憶了一番這人的來歷,可想來想去,記憶中蕭無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她只見過對方几面,每一次都是遠遠瞧見過,知曉他與蒼嶙山的關係極好的義兄,是個浪蕩江湖的遊俠,無拘無束,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肯定的是,重生之前的新婚一年內,她都沒有見過這名男子。
果然,這一世還是有些不同么?
蒼家人似乎對蕭無慎有些忌憚,就連蒼老夫人被人這麼似真似假的‘誤會’下也不得不強壓下火氣應對。一場下馬威的好戲,一開始就被杜青墨給誤導,蒼老爺插科打諢,還有從天而降的蕭無慎給弄得支離破碎。
再想想‘上輩子’的凄慘,杜青墨的‘這一世’的第二關過得平平穩穩,穩當得讓她出乎意料之外。
不過,作為新婦,她一沒有收到公公婆婆的紅包,二沒有接管蒼家的家事這等‘小事’,她也自然而然的‘忘記’了。
對於她而言,蒼家不是她的家,蒼家的人過得好不好順不順也跟她沒關係。
‘上輩子’的管家經歷,受過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她保不定會直接把蒼家的家底給挖空,活活餓死他們。更何況,管理蒼家,也不是什麼可以炫耀的事情,那幾乎是她那五年之中每日每夜痛苦的根源之一。
她由着陪嫁丫鬟攙扶着拐回自己的院子,眼神不自覺的飄向不遠處已經動手比劃的兩個男子。
桃花飛舞中,蕭無慎渀佛無意的一回頭,堪堪落在她的眼帘。男子的眉頭深深的鎖着,迎向她的目光複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