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隴縣血戰(一)
冷風呼嘯、戰馬低嘯,新月如鉤....無語凝噎...
“鏘~”
清脆的金鐵磨擦聲中,段戈緩緩抽出腰際黑刀噬天,冰冷的目光緩緩投向身後李肅,“老李,此番為阿蒙報仇,舍你之外無人更有資格。”
李肅神色猙獰,緩緩走前兩步,接過噬天,卻是激動道:“屬下先謝過主公,此番犬兒大仇得報,當...”
“莫要謝錯人了。”但見段戈一擺手,冰冷道:“若非韓兄,定然抓不住賊首!”
李肅聞言,緩緩想着韓德錯身拜倒,韓德剛要上前攙扶,卻被身旁段戈拽住,“韓兄,這是你應得禮遇。”
韓德無法,只能任由李肅躬身一拜,兩眼卻是通紅。
只見李肅起身,卻不多言,只是慘然一笑,轉身奔着李相如踉蹌而去,眸子裏殺機瑩然,如同擇人而噬餓獸一般。
段戈回首凝視陳屠,“屠子,吉時已到,血祭英魂。”
陳屠聞言一抖手中厚背砍刀。冰冷的目光狼一般掃向那一排木樁上被綁的羌人,厲聲喝道:“吉時已到,血祭英魂!”
“鏘~”
“鏘~”
......
幾百聲雜亂的金鐵磨擦聲響起,早就被勒令的男丁神情忐忑的走向木樁,手中馬刀、彎刀錚亮,恰一片雲彩散去,新月的朦朧正好照在冰冷的刀刃之上,幽暗的反光刺到了被俘的羌人臉上,眾羌人臉色一片死灰,灰白、綻裂的嘴唇正在不停地囁嚅着,卻不知說的究竟是什麼。
男丁們手中利刃顫巍巍的舉起,皆是扭頭目視陳屠手中砍刀…..
“別殺我....別殺我...”瞧着李肅滿面殺氣的一步步走進,手中黝黑的利刃托在地上,將青磚地面輕易地犁出一道深深軌跡,李相如不禁狼嚎道:“我也是漢人,你們是漢軍,怎能殺害同族?”
李肅陰狠一笑,卻不言語一句,腳步雖是緩慢、踉蹌,卻絕不停留,一步步的走來,恰如鐵鎚一般狠狠砸在李相如的心上,每一步都砸的稀爛....
“別殺我,邊章所有的計策都是我出的。”李相如更是慌張,厲聲呼喊道:“留下我...留下我幫你們出謀劃策...別殺我。”
段戈神色漠然,聞言皺眉,衝著身後鞠義狠狠一掃,怒道:“鞠義,讓他住嘴!”
鞠義一甩手中大刀,疾奔兩步將李肅甩在身後,鏘的一聲抽出腰間環首刀,喝道:“該死的,你給老子住嘴。”
但見環首刀寬厚的刀背猛的砸在李相如嘴上,頓時砸的李相如槽牙飛起,滿嘴鮮血四濺而出,破爛的嘴唇不停地囁嚅着,卻已經永遠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李肅也已經走到跟前,待鞠義後退一步,李肅猛地踏前一步,一手捋住李相如滿頭亂髮往上使勁一提,李相如疼的左右搖晃的腦袋便被輕易地提了起來,又見寒光一閃,噬天刀已經橫在了李相如的脖子上。
李肅仰天慘呼道:“蒙兒,看爹爹幫你報仇了。”
倏忽之間,李肅的右手輕輕一拉….
“呲…”
利刃割破皮肉的刺耳聲中,李相如的頸項頃刻間被割開,露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慘白的皮肉像張開的魚嘴般綻裂開來,但是很快,滾燙的血液便從綻開的傷口裏一股股地激濺而出,隨着血液的流失,李相如的眼神迅速黯淡下來,蠕動的嘴唇猛然張開,再也合不下去….
“咣啷….”
手中的黑刀猛然掉落於地,李肅卻是雙手掩面,慢慢萎頓於地,模糊的呢喃如蚊哼…
“蒙兒…蒙兒…”
段戈轉身,翻身跪倒在李堪跟前,雙手朝天一舉,十指極力張開,厲聲疾呼道:“李蒙、李堪魂歸不遠,英靈若在,可見本都尉手刃仇敵與兩位之前,兄弟….可以安息了。”
“安息吧…”
近千的先登死士跪倒一片,皆是手拄利刃,仰天大呼。
陳屠砍刀狠狠往下一劈,厲聲呼喊:“血祭英靈!”
手持利刃的男丁不敢怠慢,任憑右手顫抖,咬牙切齒的將手中利刃劈向木樁上的羌人….
這都是沒有繳回羌人頭顱的男丁,陳屠早就告訴過他們,此番送於他們數百羌人頭顱,若是再不下手斬殺,就用自己的頭顱作數!
“碰….”
利刃劈進木樁的沉悶聲不絕於耳,幾百頭顱如西瓜一般滾落在地,死狀各異,皆是雙目難暝,雙眼空洞,噴射出的鮮血將空氣渲染成血紅的朦朧嗎,如修羅鬼蜮一般血腥滲人。
“送英魂…”
又是一聲狼嚎,韓德手中的火把猛然拋在木材堆上,本就乾裂的門板木樑又澆上了搜刮而來的烈酒,猛的燃燒起來…
“英魂走好…”
“走好….”
火光灼灼,映襯着近千先登死士臉上通紅,手中利刃猛的拍打在胸前鐵甲之上,仰天長呼….
………………………
隴縣城外,無頭的屍身四散着倒在地上,只有幾匹受傷的戰馬在地上哀嚎不已,破爛的軍旗歪斜的插在地上,有的還在燃燒着。一切都說明這裏在不久前進行了一場大戰。
事實上鞠義判斷的不對,邊章因要集結羌族其他族人,雖是一路上策馬疾馳,卻只能在翌日中午,才堪堪抵達隴縣城外。
只是此刻。隴縣四門緊閉,東門之上大漢軍旗迎風作響,面目肅然的漢軍劍拔弩張,冰冷的注視着城下羌人。向下望去,只見城門上方,兩根麻繩拴住兩顆六陽魁首,披頭散髮,滿臉血跡,卻是看不清面目。
“大首領,沒有找到軍師。”邊章一馬當先的奔到隴縣城下,早有一名羌將迎上,單膝跪地,左手馬叉拄地,右手平舉在胸前,恭聲道:“探馬曾遇軍師率領的族人,說是昨日傍晚軍師與城內漢軍一番血戰,王國戰死,軍師帶着少數族人向西而去。”
“向西…”邊章皺眉道:“本首領一路東來,怎麼未見軍師?阿里什,你可曾聽錯?”
阿里什趕忙抬頭道:“大首領相問,小人怎敢隱瞞?皆是族人所報,想來不差,依小人看來,怕是軍師….”
“胡說!”阿里什還未講完,邊章已經大怒道:“軍師定然不會有萬一,你們這就去找!”
瞧着阿里什聞言卻未動,邊章氣得一鞭子抽在阿里什臉上。
“還愣着作甚?還不去找!”
邊章此時極為憂心李相如,李相如不在,就如少了主心骨一般。
一方面是因李相如的確心思靈巧,比起身邊的族人更懂他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邊章自己雖有滔天的野心,卻不知道如何去做,說簡單點就是志大才疏。
心中又惱又急,這鞭子抽下去也就沒了輕重,又是抽在臉上,任誰也經不住。
那阿里什此時雙手捂臉,指縫中正有鮮血滴落,極為痛楚,卻是依舊單膝跪倒於地,嘶聲道:“大首領,並非小人不去,只是隴縣城頭上所掛物事正是軍師頭顱。”
“什麼?”邊章一愣,卻是心中已然相信阿里什沒有欺瞞,手搭涼棚遠遠眺望。
只見城門上劈頭散發的魁首用麻繩垂吊,無風自動,那面目依稀卻是可辨。
相如…李相如!
“啊….可惡!”邊章一聲慘叫,只覺得頭疼欲裂,兩腿一軟就要載到於馬下。
“大首領…”馬下阿里什大叫一聲,趕忙上前扶住邊章。
“可惡…可惡!”邊章猛然一甩正攙扶於他的阿里什,向著身後大叫道:“攻城!給本首領攻城!”
“大首領,”阿里什慘叫道:“族人一路晝夜疾馳,人困馬乏,又是饑渴,若不休整一番,哪來氣力攻城,大首領可要顧惜族人啊。”
狠狠的將馬鞭砸落於地,李相如不甘心的吼叫道:“傳令族人紮營,午時攻城!”
……………………………
隴縣東門城頭,看着已經抵達城下的羌騎,段戈神情肅然,默然不語,身後則是李肅、陳屠兩人護衛。
人說,兵過一萬,密密麻麻。
兩萬的騎兵是什麼概念?段戈不知道如何形容。
從城頭上俯視,一眼看下去,黑壓壓的一大片,戰馬的嘶叫聲響成一片,指震雲霄,散亂的呼喝聲震耳欲聾,散亂的帳篷恰如棉花包一樣連綿數3.
早知道這次守城不容易,可看了羌人如此威勢,沉穩如段戈也暗暗的吸了口涼氣,肅然的神情變得越發的陰沉。
李肅也是一臉的陰沉,強敵在前,即使是喪子之痛只能壓制在心底,也沒那個時間去傷悲。
若是此次挨不過去,也就陪在一起了….
只有陳屠感到興奮,一個勁兒的念叨着要如何如何的殺人,往日裏殺的不過癮,此時羌人如此眾多,當定要過癮云云。或許在他簡單的心裏,段戈要如何去做,他管不着。只要段戈說殺誰,他就只管揮刀上去就是了,費那麼大的心思做什麼!
這時候,韓德與鞠義聯袂大跨步的奔上城頭。
“主公,城下已經準備好了。”韓德當先一抱拳,稟道:“五百先登死士依主公之令,皆是強弩上箭,隱藏在民居之內。”
“只是…”韓德猶豫片刻,卻是依舊說道:“來時皆是輕裝上路,弩箭本就帶的不多,再激戰一番,怕是也就用盡了。”
“恩!”段戈輕輕一點頭,依舊默然。
強弩雖是犀利,可需求卻是苛刻。
實際上漢人強弩皆是用來守城,先登營所用強弩機括之上只能勉強裝兩根弩箭,又是小巧能背,比起收城之時動則幾人之力才能操持的巨弩已是先進不少。
所以,先登營口喝“大風!”,卻也只能兩輪連射,就需要重新上箭。
若非如此,憑藉著一千強弩,段戈自信不管多少羌人,強弩在前,騎兵在後,誰也抵擋不住!
可惜弩箭與普通箭鏃迥異,除非手藝精湛的工匠能制之外,其他箭鏃皆不能替。令居雖是邊疆重地,守城、攻城器械充足,弩箭之數卻也不是很大。
因此番襲擊隴縣,乃是刻不容緩,先登死士又是人人騎馬,所攜本就不多的弩箭又經西海沙暴遺失不少,經歷兩場血戰,這數量上自然所余不多。
若無強弩之利,此番守城也就困難了許多。
段戈沉思片刻,轉頭盯着鞠義冷聲道:“鞠義,你也算邊軍中的老人,說起來,本都尉與韓兄、屠子、老李皆是不如你自理深,本都尉問你,你老實說這一戰可是好打?”
鞠義一怔,卻是搖頭道:“稟都尉,屬下認為這一戰不好打!”
“不是不好打!”段戈凝然道:“一個不慎,城破身死,就是咱們結局!”
“可是….”不待鞠義說話,段戈又凝聲道:“本都尉卻要帶着你們打贏這必敗之戰,你說應當如何做?”
鞠義一掃身後城頭上顫抖的男丁,與神色木然的先登死士,頓時瞭然,鏘的抽出腰間繯首刀,左手猛的撕下胸前鐵甲,揮刀在自己的胸膛上劃出一刀,左手接住獻血,仰頭灌進口中,大喝一聲,“都尉掌軍之時,屬下就已言明,先登營內皆死士!諸君疲憊,唯我先登!今日即使破城身死,我等先登死士也當奮勇廝殺,不負先登威名!”
鞠義果真是宿將!段戈心中大讚一聲,眸子卻是冰冷的掃視一番城頭上側耳傾聽的男丁,厲聲喝道:“我聞自有涼以來,涼州之士皆是悍勇,人人皆是強者!昔日隴西乃是前秦腹地,商君之時,隴西人手舞利刃,身無片鐵可遮,卻將昔日犬戎趨至荒漠。今日羌人來襲,若不奮力廝殺,浴血奮戰,便不為隴西之人,涼州之人!皆如關東土狗一般!”
若說城頭上的男丁害怕,那決然不假!
強壯皆被羌人斬殺,餘下的皆為老弱,非是良兵之才。
可生於隴西邊陲之地,仍是一番憨直心腸。
前秦滅關東六國稱大,乃是隴西人心中永遠的驕傲,雖經幾百年更替,可這種驕傲卻一直流傳在血脈當中。
前秦只經兩世,便為關東六國後裔所滅。在隴西人的心中,卻永遠是最深的痛。
自被段戈徵兆以來,人人手刃重傷或是被俘的羌人,已無退路,早就橫下心來要與段戈死守隴縣。此時段戈一聲土狗,更是激的諸人心中憤恨。
老子雖是投降過羌人,可土生土長的涼人,怎能是關東那般土狗?
不就是斬殺羌人么?老子還不是剛殺過!有什麼可怕的!
憑什麼被你如此小覷?
瞧着男丁眸子裏逐漸冒出的殺氣,段戈狼嚎道:“本都尉問你等,該當何如?”
“殺!”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