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第九章 周蕙西你還真是...
驟雨初醒的秋夜,茫茫霧靄間泛着些許慵懶的浮星。酒館裏的嘈雜聲,同舞池裏忘情歡歌的男女一道漸漸閃退。彷彿是誰人的指在倏那間撥開重重錦簇鉛雲,撩撥過後再呈現給餘下人眼中一個本真靜謐的世界。屋宇表面上零零落落的水珠滴答滴答綿延不絕,酒吧后延的龐大陰影下,教堂的頂樓里傳出急促且悠遠的零點鐘聲。萬千忙雜錯后,小鎮緊環的一圈孤山峰頂間緩緩升騰着冒出些碧波雲絮般的華障。
“滴答滴答,”即便是靜謐的世界也不會脫離時間的掌轄。
顧北辰輕眺着眼遠遠望了望耀眼瑩星之下哥德式塔尖泛着漣漪狀銀輝的鐘層。與此同時,一股神秘叵測的特殊生氣在屋子裏肆意涌流。
“您好,我是周蕙西,請多指教。”
夜燈浪漫的光暈下,周蕙西揚起手輕輕壓了壓松挽的盤發,繼而又曲着胳膊用手指緊捻着裙擺款款的走在墨藍色天鵝絨長地毯上,大紅色的廉價洋裝穿在她身上,超出同齡人的嫵媚氣質里又夾帶着不容人小覷的優雅。就像荷里活的影后登台亮相一般。
人未至而聲先佔座,顧北辰微微一愣。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那個讓先生氣成松獅的不安分子吧。”周蕙西操着夜鶯般婉轉的嗓音細語道。
”哪來的姑娘這麼囂張,就連你口中體面的先生在我跟前都不敢造次呢。”
濕潤的吧枱旁,顧北辰右手拄在椅子的中點,左手正正好好端在胸前不緊不慢的搖了搖花瓣已有些乾涸泛黃了的紫鸞,就連蔓落的枝葉都發皺得打起卷。桌子上昏黃的燭光與幽暝的酒吧襯色交混着映在顧北辰的側臉上,那張側臉也隨之變了顏色。
“過譽了,還有別跟我賣關子,什麼指不指教的,我這人平素愛吃一套老式煎餅果子,而你卻非要充場面塞進我嘴裏一塊黑椒榴槤披薩。到頭來我吃不進去反而弄髒了你的衣裙,這就不好了吧。”顧北辰平日就有這樣的習慣,三言兩語能交代清楚的問題一定要拉鋸得面目全非。但他還有個慣例,那就是不喜歡別人接着他的話柄迂迴繞彎。
顧北辰的口氣愈發激烈,激烈到分散在遠處桌旁的客人都對着吧枱處投來詫異的目光。而當他注意到自己的行徑招搖的有些過於吸引眼球時,便極自然的露出一抹寧靜的笑容。顧北辰淡然輕抿着唇角,就連眼底都漾放出一朵傲人的洛絲瑪麗。
“你很幽默也風趣,不過和印象中的你卻判若兩人,還記得月前我和你第一次交涉。你敲打沐軒哥的樣子,學校里的人都說你有霸道總裁的風範,而我卻在你充斥着綺麗火氣的眼中探測到了金星。我當時只是很好奇。”
說話間周蕙西低着頭望着自己白得泛光的掌心。那是雙怎樣柔美的手,只是指腹處漸漸模糊的血印有些枯黑。
“那現在呢,時常不在線的第六感告訴我,你的好奇心終將害了你這隻不安分的貓咪。就因我在你飄忽不定的眼神里看到了篤定的意味。”
顧北辰悠然放下那朵花並從桌上操起高腳杯輕抿了口酒,藉著晃杯時的眼角餘光打探着周蕙西,只是當他瞟見周蕙西指腹間的舊傷,他的眉心輕扯了片刻,繼而默默的將端着余酒的手懸在周蕙西身前的低空裏。
“這手真漂亮,可你卻要用這雙手去炸毀別人的宿運星。”
“自古流傳着一句俗語“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雖然這話現在說起來為時尚早。但就沖你和鄭沐軒過硬的友情還察覺不出那傢伙的心意嗎?我能體會到你有多愛那個人,就沖那日你全然不顧自身安危的護他在身後。唉!天地間竟有這怎樣烈性情的女子還讓我有幸遇見,周蕙西小姐你明知是劫卻從不避躲。可精明如神又貌似飛花的你為何要與虎謀皮,做惡人中的惡人呢。忘了他,你配得上這世界上所有優秀的男士。說句不中聽的肺腑話,就連給你謀差的先生,都未必入得了你的眼吧。”顧北辰望着杯中漸漸凝固的殘酒,平心靜氣的說道。
“像你這樣從容顏到骨子裏,就連億萬細胞囊都刻着瑰麗二字的女生卻憑感性的大腦和一腔孤勇愛一個人,哈哈,太鮮有了。我猜你並沒有看起來那麼成熟。你以為你很懂自己嗎?總有一天你要為自己年少荒唐而抱憾終生。人還是面對現實吧,雖然配得上卻不配被愛的現狀很殘酷。畢竟愛是最玄妙的東西,而別的東西並非如此。”顧北辰補充,只是那平穩的口氣里略帶着連綿起伏的平仄。
“我的事不勞您操心,剛剛您說我聰明,可在我這聰明人看來您和那位先生方方面面權衡着看都是不分伯仲的。那你又為何為他效命呢?既然那位先生暗自籠絡我,我想你應該失去了應有的價值了。我說的沒錯吧。”
搖曳的雨風掀起厚實的窗帘,夜空中的星星隔着漫天的濃煙熠然眨着眼睛。點點繁星落入周蕙西深潭般的瞳子中,就算是一汪深潭也即將被攪渾。
“你說的是不錯,我這盤棋子落於此才看明白這不是殘局、不是困局而是滿打滿算一死局。只是旁觀者明,而我之所以似明尤暗,能力是蛇名為象。那鄭沐軒可不是萌新小白而是初生朝陽。言盡於此我這是心裏的坎過得去。但面子嘛,臉都被自己的巴掌抽腫了,就算不充大也要捂嚴了。可偏巧我這人又瀟洒慣了,不想白白遭罪只能拉着他給我墊墊背。地暗星落進逆流,別小瞧了那余焰,單是這點微不足道的光熱也能燎了近旁的宿星。”顧北辰寫滿擔心意味的眼波石雕般定格在華燈之下周蕙西燦若星芒的臉上。
莞爾的笑保持在唇畔,周蕙西順手從桌膛抽出椅子,她禮貌的整理着裙擺繼而坐在那張椅子上,她將落在耳前的碎發甩到耳後,在這之後又向前略微傾了傾腰身準備正面直視顧北辰。
“請問現在我可以坐在這嗎?”華燈在周蕙西的臉上映出白里透明的光暈,連被咬得不留血色的嘴唇也不由自主的抖索起來。
“要不是聽你半天沒頭沒腦的牢騷,想必我對你的認知和整棟清逸學院裏所有人的看法是一樣的,你是學渣,是最讓導師同學厭惡的搗蛋鬼。今天一見,不想徹頭徹尾的學渣里也有學雜的潛質。”
周蕙西的眼睛亮比夜燈,卻比夜燈還要亮數瓦。“和聰明人交往可以培養情智雙商,而我從一開始就將目標對準了愛情。如若愛情、能力雙豐收,看來這個秋天我收穫屬實是不小,沉澱下來的技巧用來積攢閱歷。”
“就算我不歡迎你,你不也一屁股坐在我近前了。就算我有心趕你走,你能聽我的話嗎?”顧北辰重新走進錦簇的紫鸞花叢,又從中迅速摘下一朵即將凋落的花。
“嘴巴長在你臉上,想怎麼說都是你的自由。不過我要是被你的激將法惹毛,那我比你多出兩年的鹽可白嚼了,不中用的鹽在需要的人那裏還能炒出一盤好菜。”
顧北辰噘了噘嘴,故作遺憾的邊往座位走邊輕嘆着道。“看看這兩朵花,周蕙西小姐更青睞我手中的哪一朵?”說話間他將手指死死鉗住在距胚珠最近的花萼。
周蕙西低下頭瞥了眼顧北辰手中的花,短暫詫異過後,她再次凝神望向顧北辰負氣道:“有區別嗎?兩朵花都是枯萎的,這樣的花拿着送人,你這是純心敷衍還是這做派大有深意。”
“還有你這一打岔我差點咽下一句話,我只知道不論是清逸還是這裏,顧少你的話都能奏效。不過以我的性格出了這兒的門,我周蕙西一定照着原樣還回去。”話音剛落,周蕙西調皮的咬白了桃粉色的唇。
“精明如你,我竟傻傻以為你能分辨出不同來。一朵從含苞盛開到凋零的花,一朵不及開放就枯萎的花。就算都掐在我的手中失掉水分,這生命存在過的意義也因謝掉的軌跡變得大不一樣。”顧北辰用目光指了指兩朵花。“至少要為自己活一次,否則再精緻不過也終究是傀儡。“
周蕙西的眼中閃爍着憤恨的光芒,鼻翼上掛着一排細密的汗珠,微微顫唇間水珠濕潤了朱唇,“還想敲打我,從我未落座你就應該明白我跟你不同路,既然不同路我何必搭上你的順風車,送別人送到目的地我再原路折返,我腦子裏要進多少水。”
“不同路還有殊途同歸的可能,至於我們會不會是殊途同歸的結局,或者周蕙西小姐會不會另闢蹊徑,不出來溜溜,怎麼知道答案呢?難不成你愛搞預算。”顧北辰慢條斯理的說著話,那眉眼中寫滿了愚弄。“女生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可是在你這裏,沒有信號、不在服務區,還是連上wifi但網路始終杵在忙線上。“
“你,算了。“周蕙西白了顧北辰一眼。但很快她便收回了敵視的目光。殊不知她明明氣得直跳腳,但在周蕙西腦子飛速旋轉試圖擠出一兩句話扳回一局卻始終收羅不到半句可用之時,她還是如常日般選擇默然一笑。不過這種笑就算臉僵到抽搐也真實的滴水不漏。
深沉的夜燈下,兩個人都未啟齒,這無言的默契也太精準了些。
舞池的歌手操着煙酒嗓唱着叫不出名字的民謠,沙啞的聲線,浮誇的深情,加上讓人看着莫名其妙的舞步。仔細聽的人聽的是一頭霧水,但零星之間仍有人站起身拍手稱快。
“啪!”又是一記不重樣的扣指,就連清脆的口音都是大相逕庭。
“給我來一杯tomo
ow,再給我身邊這位女士點一杯Love
'stea
。”
當剛剛那位碎嘴的服務生將酒客客氣氣的遞到周蕙西面前時,她那張化着濃妝的臉驀然一沉,倘若被人拿着溫度計測量一番那臉上的溫度定低過了北極雪。尤其是當她瞪大眼睛望向酒杯,晶藍的水紋微微泛着晶藍的珠泡,乍看都像極詛咒的火炎。
“你什麼意思,我警告你最好別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要麼就跟我換換,要麼你這好意我是用心斷不會領。”
“一杯酒而已,至於擺出一副吃人的架勢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小氣吝嗇,不好相處呢?至於喝還是不喝,你不喝說明你還不夠渴,這酒和水是一樣的,越到渴過勁時才知量太少,可惜杯子的容量就只有這麼個高度,上上不去,降也降不來,卡在半吊子的位置是既不解渴又更想喝,抓心撓肝就是沒有,只能眼巴巴的乾耗着了,你看那頭的酒架,我估摸着我們同酒架間距超不過一間小屋,但當你急需能量源的時候,你會發現這距離只配用在地球儀上。”
不入流又不搭調的歌聲凄婉延綿的回蕩在兩個人豎起的耳朵。
周蕙西的臉色由紅轉白,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總是在氣將泄盡的分分鐘間又爆漲一維度。
“其實你這兩杯酒就算對調一下也很稱景,用來暗示你和崔雪莉、我和鄭沐軒,我想不論我們怎樣喝兩杯酒都最合適不過。但,北辰哥恕我眼拙卻還是看得出來你品味絕佳。”情急之下,周蕙西調侃的話語裏簡直要湧出大批爆珠。
“說到品味,能把我這點鬼把戲戳穿,你也不會照我差多遠,但話又說回來,你一世英名怎麼也能幹出詛咒娃娃的事。留點蛛絲馬跡玩玩心理戰不是更合你的口味嗎?成熟的人在頭腦喪失理智的時候也如熱戀期的純情少女一樣,怎麼這樣的人中還不能少了你?連你也被擊昏頭腦失去理智了?我的天,這生物也太可怕了。”
周蕙西咬緊牙關,就算徹底失去理智,她也要保持着她一貫的優雅。不讓人看清真面目,以後這樣的遊戲她還能挂帥上陣再陪他顧北辰來十萬回合。
讓人敗興的是顧北辰見周蕙西合上講話的唇齒,仰着脖子自顧自的喝着杯中酒。他竟真覺得眼前槍林彈雨漸漸熄滅,就連**味的余焰都得到控制。
不知外面的時間又經過多少世紀,紛亂的雨點再次席捲了這坐落在眼前這片萬人空巷裏的小酒館,沒有預約的雨拍打在玻璃門上,不經意間都能察覺到這場雨來了便不能輕易消停,但秋末將冬的雨好說歹說也不會折騰太久。
“看來今晚你我都走不掉了,既然不能揮手說再見,我們還是放下偏見做一會兒朋友吧。事先說好,我和那位先生不同,人家眼高於頂走的是高冷路線,我呢看似不通情理卻最愛人間至味,跟複雜的人交心看上去是在玩火,但火燃得旺些也不是沒有收穫的可能。不論你初始段位如何,能收穫真心就收穫真心,能收穫能耐就收穫能耐,最不濟能解我燃眉之急,哪怕只是這一鎚子買賣,不論付出什麼樣代價,我也謝謝你。”
見周蕙西臉色如冰一沉,顧北辰的瞳仁稍稍抽緊,繼而轉了口徑。
“明人不說暗話,有什麼話你不妨直說。雖然我跟你永遠不可能做朋友,但我也不會愚蠢到站在你的對立面上。不論何時何地給自己留個後路總不會錯,因為泛泛之交的你我根本擦不掉彼此的保護色。”周蕙西微眯着眼半仰着頭,用清冷的餘光回視顧北辰。“我這人尤其愛做最壞打算,所以每每遇事腦子都清醒得很搶別人磁場。可我又搞不懂自己,我害怕丟臉卻不懼失敗,更不缺乏直面失敗的勇氣,越挫越勇越拒反迎這才是我的氣節。令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時常覺得自己看待成功淡如秋水,所以得到的又值得誇讚。你說我矛不矛盾。”
周蕙西淡淡的說道,順手從桌上拿起那杯“Love
'stea
”喉嚨微微鬆動,那雙淡棕的眼愈顯幽深嫵媚,恍惚間似有隱藏許久的暗潮湧動。暗潮中間的瞳仁如宇宙黑洞般叵測,只消一眼便將別人的心魂深吸進去。
“我若不醉你怎敢對着我這危險品說真話,為了避嫌我再點三杯最烈的酒。等到我嘴裏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你再跟我託付心靈吧。我想到那時不論我怎樣說你都不會跟我計較。”
“來,我敬你,我幹了你隨意。畢竟對着我這單身狗,你還好意思撒狗糧?是不是太狠心了。眾人皆醉你獨醒,有些聰明人就喜歡這樣,很氣人的。”
周蕙西的笑容如破繭的蝴蝶,帶着驕傲呈謎的自信。
“不過,你確定她是真心喜歡你的嗎?她的心意copy了你的那份。你別愛到最後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人家討厭你討厭得不想跟你多費唇舌,可看在你為他犯失心瘋的份上還上趕着憐憫你。你多可憐啊,可憐到放狠話都怕你太寒心了。最討厭別人慾言又止,你沉思人生的工夫讓我覺得是在給我留機會。有時候真不知道是他犯了拖延症,還是我得了疑心病,總覺得我就是有戲。”
說話間,周蕙西眼中流轉着微醺的神色,她雙手交疊,將小腦袋枕在胳膊上,用近乎迷離的眼神凝緊顧北辰。
“你知道我為何喜歡鄭沐軒嗎?因為他跟我是一樣的人,我們都和生活中大多數人不同。”
“那你知道我為何選擇崔雪莉嗎?因為我們和彼此不同,好奇久了也會產生一種不同的感情。”
兩個人相視一笑,輕輕碰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