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正鬧心,手機鈴聲卻告訴我現在有人找,於是我彷彿找到了正確的出氣筒,按下接聽鍵,惡聲惡氣地問:“誰啊?”
對方估計是被我的氣勢嚇倒,愣了好一會才咳了兩聲,然後說:“你好,我是昨天跟你和紅茵在球場上說話的那個人。”他停頓了一會,“也許你忘記了。”
Oh,MyGod!我怎麼可能忘記你?我為了你正在和滄海一粟大戰呢。我為我剛才的惡聲惡氣感到羞愧,人家滿腔熱情地打來電話,迎接他的不是一把嬌滴滴的聲音,而是一副殺豬般的嗓門,讓人何其難堪。
於是我裝作才想起的樣子說:“噢,是你,我還沒來得及忘記呢。對不起,我剛才被一隻老鼠咬了一口腳趾,正痛着呢,沒想到你正好打電話來,沒嚇着你?”
對方可能理解了我的惡氣並不是對他而發,聲音馬上清朗了起來,他關心地問:“這可不得了,流血了嗎?如果流血了得去醫院打防疫針。”
我馬上溫柔地回答:“沒流血,它還沒來得及用力咬呢,我主要是被嚇着了。”
對方又安慰了幾句,然後話題一轉說:“我聽紅茵說你很會煲湯並且樂意教人煲湯,是嗎?我目前對這種養生之道很感興趣,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指導一下我?”
此君實在很會鋪墊。別人與陌生人第一次相約多少會有點無從下手,但他的切入點卻無懈可擊。我確實會煲湯,但我只會煲些簡單的湯水。例如紅蘿蔔骨頭湯,骨頭洗乾淨,紅蘿蔔砍成幾塊,最後和水一起扔進湯鍋里,並且定好時間,到時等喝即可。至於樂意教人則是純屬虛構,我對誰都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怎麼有心思教人?
估計是紅茵為了快點把我推銷出去,她把我的資料里裡外外都包裝過一遍,以至使別人覺得我看上去很美。
雖然紅茵給他的資料有水分,但也無傷大雅,於是我乾脆地回答:“可以。”
對方聽到我這麼給面子,也非常高興:“那我們就說定了啊。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古文倫。”
這個名字起得很有文化,並且是讓我敬而遠之那種,本人一向對古文沒轍,考試常常掛科,補考兩次才能勉強合格。古文倫,聽上去很像古文論,這樣顯得很有內涵,要是把這麼個肚子有墨水的人帶在身邊,那就一定會給我長臉。
於是我更加含羞答答地回答說:“我叫林美眉。”
我雖然很少說話,但我的聲線絕對算是天籟之音,比起真正的林妹妹可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不相信有男的聽到我這種聲線會反感。
果然,那個古文倫的聲音明顯降低了幾個分貝,他說:“我聽紅茵說過了,這個名字真的很適合你。晚上出來吃個飯好嗎?我知道有一家民間瓦罐湯很不錯,想請你去鑒定一下。”
“鑒定”這個詞讓我覺得很舒服,它使我儼然成了湯水專家,為我們的陌生相約提供了便利的溫床。動機看上去很純潔,於是我就答應了。
我們定了福民街道某片熱鬧的餐飲區。他考慮得很周到,可能是想到我們才第一次相約,特地選擇了人多的地方,讓我增加安全感,在這一點上,我覺得他做得很好。
如果換了滄海一粟那混蛋,他肯定是越偏僻的地方越去,巴不得躲到小樹林裏去呢,所以人與人就是不一樣。
我掛了電話,臉上的表情還是甜滋滋的。我瞟了一眼電腦,可能是我太久沒有發圖修理滄海一粟,他倒犯賤地找上門來。他寫道:“怎麼不打了?我正舒服着呢。”
我現在心情很好,看到這種話居然把我笑噴,我寫道:“本姑娘沒空理你,修養男正式下戰書給我呢,我晚上就去應戰。你說我穿條什麼樣的裙子好?喇叭裙還是篷篷裙?長的還是短的?”
我看着滄海一粟的輸入狀態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好像要給我寫千字真言似的,我看得很激動。過了好久他才把信息發過來,我提取一看,居然只有兩個字:“犯賤!”
我還以為他有什麼鼓勵的言談呢,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我登時不高興了。姐只是應了個約,人家還那麼體貼,專門挑了個人多熱鬧的地方,至於用犯賤來形容我嗎?
莫不是他有當領導的偏好?我沒按他說的去做,他就要給我臉色看?但也應該跟我好言相勸嘛,兇巴巴的誰受得了?還好對象是我這麼深明大義的人,看在大家聊了那麼多年的份上,我便滿足他想當領導的**,不穿裙子總可以了?
於是我寫道:“請注意你的用詞。我不用你幫我挑選裙子了,我改穿褲子。”
我覺得此話說得很討好,但滄海一粟沒有回復我,一直都沒有回復。我頓時覺得我的好心都被丟去喂狗了。我腦子一熱,就撥了網線,決定不和他聊。
···
和修養男碰面的時候(習慣叫他修養男了),我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休閑的T恤和一條深藍色的九分褲。本來想選擇七分的,但想到晚上可能蚊子更多,乾脆就選個長一點的。我腳上穿着一雙暗紅小格子花紋的球鞋,露出還算誘人的腳踝,並在上面套了個鈴鐺小圈。整個人顯得有些俏皮,事實上我也不老,才23歲。
修養男他遠遠看見我,便微笑着迎了過來,他顯然是很滿意我的打扮,跟我說我和他想像中的一樣。但具體怎麼樣,我也沒好意思問,我只是很含蓄地笑。
我們在飯館的包間坐落,這是一個可容納十多人的包間,現在只坐着兩個人,看上去顯得有點壓不住桌子。
我問:“為什麼不在大堂坐呢?那裏還有很多空位。”
修養男好整以暇地說:“那裏太雜亂了,說句話都基本要吼,這與你這種溫柔可愛的生物不搭架,還是包間比較清靜。”
他的形容使我心裏一跳,我還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麼形容人的,溫柔可愛的生物?感覺好特別啊。而他居然看出了我喜靜,我心裏不禁對他多了一分好感。
點菜時我讓他來做主,他每點一個菜都會問我,而我每次都答可以。然後他一個勁地點,搞得服務員都抄不及,我只好出聲阻止他說只有兩個人,點太多浪費了不好。
我這個人有點好處,不會想着狠宰人家,只要夠吃就滿足。修養順從地放下手裏的菜譜,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我臉上長有朵花。
我被他看得發毛,便端起手邊的茶水喝起來,怎知被滾燙的茶水灼了一下,嘴唇都被燙生痛,我含咬着嘴唇,不敢哼聲。
修養男還是看出來了,他問:“怎麼?燙到了嗎?要一壺加冰紅酒好嗎?加很多冰塊的,喝起來像開水那樣,不會醉,對被燙過的地方也有好處。”
見是這樣,我只好點頭答應。紅酒很快就上來了,果然很大一壺,淡淡的紅色,裏面還飄着五六塊冰塊。服務員為我們倒上酒,然後就出去了。
修養男很有風度地端起酒杯,輕晃手中的液體,向我微微示意,動作非常之標準,我不禁看得有點呆。我笨拙地端起酒杯回敬,可總是覺得手法不對,沒能做出半點優雅來。
修養男親切地說:“不用拘謹,我又不是洪水猛獸,緊張什麼呢?”
我的心不知怎的,真的平靜了下來,面對他時像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那麼自然。冰冷的紅酒真的可以使我的痛唇得到些許緩解,所以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它的口感果真很淡,真快趕上開水的味道了。
修養男只是饒有興趣地看着我。我喝得差不多了,才想起問:“我們一邊吃着剁椒魚頭,一邊喝着紅酒,感覺上好像不是很搭啊。”
修養男呵呵地笑,那笑聲一點都沒有引起我的反感,我反而覺得他很風趣,他說:“搭不搭還不是我們說了算?難道他們說不搭,我們就不吃不喝了嗎?”
我聽了連連點頭稱是,覺得他實在是個很有主見的男人,不會像我這般愛隨波逐流。
這頓飯完美收場。出來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路上行人很多,我覺得他們今晚特別順眼,就連那個有着健全手腳的中年男乞丐裝模作樣地度到我面前,我眼都不眨地給了他一塊錢。這要是換了以前,我連餘光都不會留給他。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有讓人放鬆的情緒,修養男忽然開口說:“不如去我家坐坐?”
只是短短的七個字,但我彷彿被得罪。我臉上的笑容已定格,我的眼神跟着犀利了起來,我的目光想穿透他的腦袋,想看看裏面他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似乎被這突然的怪異氣氛嚇倒,連忙解釋說:“我的家就在這邊上,我沒有其他意思的。”
我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下來。修養君,原來你也不過是個猥瑣男,只不過你比他們更懂得如何去佈局,但我何必要做你局裏的棋子?我平靜地說:“太晚了,我想回去了。謝謝你今晚的款待,我很開心。”
我是真的很平靜,我又沒有吃虧還白吃了一頓,有什麼好不平靜的?只是回去之後從此不再相見。
修養男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搞不懂我的葫蘆里賣什麼葯,但我說要回去的話,他倒是聽懂了。他說:“那我送你。”
我搖了搖頭,聲音柔弱但語氣堅定地說:“不用麻煩了,離得不遠的。”
修養男終於還是拗不過我,我自由地獨自回家。我才剛登錄上線,滄海一粟的信息便已發了過來:“嘿,還以為你準備夜不歸宿了呢。怎麼?被人發現貨不對板,退了貨?”
他居然如此感興趣,好像完全忘記了下午他還不理我呢。我隱隱的火氣竄了上來,寫道:“丫的!不要惹我!本姑娘煩着呢!”
滄海一粟似乎很好興緻,他發來一個笑臉,討好地寫道:“遇到什麼煩心事情了?說出來讓哥哥我來為你分析分析?”
我本不想事無細巨都被他掌握,可是這事如果憋在心裏確實很影響我的心情,除去他外,我找不到更好的傾訴者,連紅茵也不能。於是我寫道:“都是你們這些破男人,難道這世上就沒有真正為了愛而愛的男人了嗎?難道男女交往就是為了搞?”
我和他聊得太多,對於“搞”這類該被和諧的詞已經可以運用自如,並且不會害羞。所以我在寫下它的時候,手都沒有抖一下。
滄海一粟馬上回復:“那個所謂的‘修養男’已經提出這個要求了嗎?”
我寫道:“那倒不是,可能是我想多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他說讓我去他家坐坐。”
滄海一粟分析:“他暗示得相當明顯了,上去坐坐不就是上去做做嗎?看來他並不是什麼修養男,而是一個超級爛的猥瑣男,還不如我。”
我一看樂了,怎麼他也知道叫修養男做猥瑣男呢?看來在這一點上,我們是盟友啊。我寫道:“可能人家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我理解錯誤罷了。你知道,我的理解方式一向有所偏差。”
滄海一粟似乎有些不爽,白眼一翻,寫道:“你剛才還煩着呢,怎麼一分析你倒覺得他冤枉了?不會是你專門為了要跟我的專業水平作對才跟我對着乾的?”
我一時沒話說,他說得好像有點對。一般情況下,他說東,我偏要說西。但今天我沒有想要和他對着干,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擁有那麼惡劣的印象,可能是慣性使我不由自主地否定他的話。我簡單地回復:“不是。”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