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樹妖槐生走在一眾鬼魂妖魔的最前方,修成男體的他比第一次來到黑山界見付臻紅的時候所變化出的形態還要更加的高挑和挺拔。
純黑色的衣袍將他的身材勾勒得長身玉立,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棵冷素的松柏,他那一頭墨綠色的髮絲用一根槐樹枝丫隨意的挽了起來,只有幾縷垂落在了臉側。
在寒冷的吹拂之下,這些髮絲飄到了他鳳眸的尾端,使得他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多了一種陰冷俊邪的氣質。
琉璃抬起眼眸盯着槐生的背影看了幾秒,又驀地垂下了眼帘,並不是她的錯覺,修成了男體的姥姥,比之從前,更加的危險也更加的鬼魅莫測。
現在的姥姥難以捉摸,琉璃完全不敢輕易冒犯,甚至在姥姥對她說話的時候,她都能感覺到一種彷彿被扼住喉嚨的冰冷窒息感。
“琉璃,你準備在今晚買些什麼?”蝴蝶精雲墨用手碰了碰陷入思緒中的琉璃,語氣裏帶着明顯的期待。
閏年閏月的月圓時分,鬼門大開,枉死城會變成最繁華熱鬧的都城,比之人間元宵時節的街道還要喧囂百倍。
那些死去的亡靈無法投胎,便會在這一天重塑身前的記憶,然後全部變成一個個小販,販賣起那些不被管轄在黑山界的妖怪和野鬼們所需要的東西。
交易的形式只有兩種。
一種是買者用活人的陽氣作為酬勞,另一種則是用自身的妖力修為。
這如同這個世界所固有的法則一般,百鬼夜行的枉死城內,那些往日只能哀怨遊盪的靈魂能通過活人的陽氣或者是人界妖怪的妖力來改變永遠被束縛在枉死城的命運。
就好比生前是做胭脂水粉的那些亡靈,這一天會變成販賣永駐青春模樣的商販,生前是紅院裏魅惑手段高超的青樓女子,也會在購買的妖怪付完酬勞之後,售出生前的蠱惑力和讓男人軟下心腸的秘寶。
在人界的妖怪鬼魂們雖然有着超越人類的能力,但他們卻並不能永生,他們都有着自己欠缺的短板,應該便會有相應的需求。
而這些需求,在百鬼夜行的枉死城內,就能夠得到最好的解決。
“琉璃?”蝴蝶精雲墨見琉璃還沒回神,於是便將唇湊到琉璃的耳邊,拔高音量又喚了一聲:“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琉璃這下徹底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見雲墨一副無所顧忌的天真模樣,下意識看了一眼走在最前方的槐生,見姥姥並沒有因為雲墨突然拔高的聲音而注意到她們這邊后,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小聲一點。”琉璃沒忍住對雲墨說道。
她與雲墨素來要好,想着多少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心思大條的雲墨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說話和做事無所顧慮。
“雲墨,現在我們都要儘可能的收斂。”琉璃神色嚴肅的說著。
“我知道了。”雲墨乖巧的點了點頭。她一直將琉璃當成自己的姐姐看待,對於琉璃的話也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吶,琉璃,你想要買些什麼呢?”雲墨小聲的又問了琉璃一遍。
琉璃眼神閃了一下,用目光瞟了一眼獨自一人走着的聶小倩,輕哼一聲后,說道:“我想要買文人墨客的學識與經綸。”
“這樣啊,”雲墨眨了眨眼睛,“琉璃是想要像小倩那樣看起來更高雅貴氣?”
琉璃笑了一下,既沒反駁,也沒肯定。
“你呢,雲墨你準備買什麼?”
雲墨抿了抿唇,思考了片刻后,很認真的說道:“我想買自由。”
琉璃聞言驚訝的瞳孔都猛地瑟縮了一下,她立刻捂住了雲墨的嘴,衝著雲墨搖頭。
雲墨看懂了琉璃的意思,原本欣喜的眼眸也瞬間暗淡了下來。
自由,是不被允許的。
她們這個妖怪被樹妖槐生束縛着,永遠也無法擺脫被控制的命運。
比起她們這些妖怪,作為一縷孤魂的聶小倩或許還存在着脫離的可能。
只要有人能夠在不被姥姥發現的情況下,帶走小倩那原本被埋藏在洞宮伸處的骸骨,然後立下牌匾靈位真心實意的安葬,小倩就可以擺脫姥姥的控制,轉世投胎。
比起她們毫無希望的渺茫,聶小倩至少還擁有着一絲重獲自由的可能,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們這些同為姥姥手底下的妖怪,才會對聶小倩始終都懷揣着一種敵意與妒忌。
“我知道的,”雲墨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喟嘆:“琉璃,我都知道的。”
想要自由,她也僅僅只是說說便了。
“那就好,雲墨,你可別犯傻。”琉璃再一次告誡道。
而獨自走在最後的聶小倩,從琉璃朝着他看過來的眼神里也猜到了這蛇妖和蝴蝶妖的對話里提到了他,不過聶小倩對此並不在意。
他不關心這些妖怪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也沒有要融進去的打算。
此刻,他心裏想得更多是一會兒到了枉死城內,能否從生前是專門超度靈魂的術師那裏,買到能解脫掉那樹妖為鎮壓他的骸骨所施下的言咒。
如果可以,他願意把全部的修為作為支付。
聶小倩正想着,走在最前面的槐生卻在時候停下了腳步。
在槐生的面前,站着一個同樣一身黑衣的男子,男子的模樣俊美,但是表情木訥無瀾。
“主人讓我來接你們。”謝景軒平靜的說道。
槐生挑了挑眉:“接?”他琢磨着這一個字,隨後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唇角微勾,低低的笑了起來,“與其說是接,倒不如說是看住我吧。”
謝景軒沒有說話,維持着沐桐該有的沉默。
而與沐桐打過多次交道的槐生自然也知道被做成傀儡的沐桐一直以來都是什麼樣的性格。
此刻,槐生並不在意這個傀儡的沉默,反而是意味不明的繼續說道:“黑山大人應該對我更放寬心一些,畢竟我啊,可是很尊敬黑山大人的。”
形成男體的槐生不再是以往那雌雄莫辨的聲音,現在的他嗓音是一種十分獨特的冷冽。不過這種冷冽與聶小倩那種清幽孤傲的冷不同,槐生的聲音里是一種令人感到冰冷刺骨的森寒,更像是類似於死亡禱告般的空寂。
“真想快點見到黑山大人。”槐生舔了舔唇角,蒼白的俊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偏執和玩味:“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黑山大人好好的觸摸和感受修成男體的我。”
而此刻被樹妖惦記上的付臻紅,正拉着燕赤霞逛起了枉死城。
平日裏的枉死城是一座只有亡靈遊盪的死城,整個城內除了付臻紅這個黑山之主所住的宮殿內有鮮活的植物外,殿外的環境都是荒涼的,如同一片一望無際的黑色沙漠。
但鬼市這一天不一樣。
今夜的枉死城格外熱鬧,在月光的照射下,街道上一個個被模糊了面容的小販已經擺起了攤位。
這些攤位有賣吃的燒餅,吃的糖葫蘆,也有賣穿的布料以及各類稀奇古怪的小玩具。
付臻紅對這些並不感興趣,燕赤霞也同樣對些不感興趣,但即便燕赤霞毫無興趣,卻也因為身邊的人,而滋生出了一種算得上是溫馨的甜蜜感。
他的看着自己與黑山交握的手,身體裏流淌着了一股暖流。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難能可貴。
四周亡靈小販的吆喝聲,人界妖怪的還價聲等等聲音交織在整個街道上,這些來來往往的百鬼妖魔沒有誰去關注他們,也沒有誰去在意他和黑山的身份。
在這些喧囂里,燕赤霞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一心想要剷除鬼怪妖魔的捉妖師,黑山也不是那個掌管着整個黑山界的妖怪,他們就只是兩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是的,是人。
此時此刻,燕赤霞自私的給自己找了一個開脫,固執的將黑山定義成為了一個人類,一個和他一樣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人類。
而他,也放下了屬於捉妖師的擔子,放任自己做那個喜歡着黑山的燕赤霞。
“要吃糖葫蘆嗎?”付臻紅牽着燕赤霞走到了一個小販面前。
小販手裏拿着一個稻草做成的架子,架子上卻只插了九根糖葫蘆。
九根糖葫蘆,九根竹籤。
竹籤上所串的糖葫蘆的數量卻全部不等,而是依據寫從一到九的數字對應串數量。
插在稻草架最下方的竹籤只有一個糖葫蘆,倒數第二位則多了一個,以此類推,最頂端的竹籤最長,長到了足足串了九個。
“要吃嗎?”付臻紅又問了燕赤霞一遍。
燕赤霞有些詫異於黑山為什麼會突然對糖葫蘆感興趣。他看着這小販手上那從外觀來看與人界沒有什麼不同的糖葫蘆,沉默了兩秒后,反問付臻紅:“你要吃嗎?”
“我自然是要的。”付臻紅回道。
這糖葫蘆可遠比人界的糖葫蘆有着更深更深的意義。
燕赤霞點頭道:“你要吃,那我便與你一起。”
“好。”付臻紅笑了一下,從稻草架上取下了最上端那個串了九個糖葫蘆的竹籤。
“這個需要用何物換取?”燕赤霞問他。
“你既然來到這枉死城,自然該由我來做東。”付臻紅說完,將掌心虛放到了小販的掌心上,下一秒,淡藍色的光暈從付臻紅的掌心中流出,湧進了小販的手心裏。
幾秒之後,付臻紅收了回手,然後撕開了包裹住糖葫蘆上的透明膜紙。
紅色的飽滿漿糖在付臻紅的動作下很快就散發出了刺激人味蕾的甜酸味道。
燕赤霞看着將注意力專心放在糖葫蘆上的付臻紅,眼神變得柔和了起來。
然而就在燕赤霞以為面前這個容貌旖艷的妖怪會吃上一口的時候,對方卻將剝好的糖葫蘆遞到了他的嘴邊。
“買給你吃的。”付臻紅繼續道,“我雖然說了要,卻沒有說要吃。”
燕赤霞被付臻紅這話弄得有些疑惑:“你不吃?”
付臻紅微微搖了搖頭,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我不需要這糖葫蘆,但你不一樣,燕赤霞,你需要它。”
燕赤霞眉頭微皺,張開唇正欲再說些什麼,付臻紅卻正好將糖葫蘆喂進了燕赤霞的嘴裏,堵住了燕赤霞接下來要說得話。
“吃吧。”付臻紅微微挑眉,有些戲謔的說道:“難不成,還怕這糖葫蘆有毒嗎,小道長?”
燕赤霞一邊咀嚼着糖葫蘆,一邊用眼神回答了付臻紅這番略顯調侃的話語。
“味道如何?”付臻紅問他。
“和人界的糖葫蘆味道一樣。”燕赤霞如實回道。
酸中帶着清甜,果子的酸澀和糖漿的甜膩融合在一起。
“把剩下八個全部吃完。”
“全都吃完?”
“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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