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
臘月已經快到尾聲了,整個皇宮都是過年的喜慶。當然,我說的整個皇宮也不過是我在的永和宮罷了。康熙來過一次,我並沒有出來伺候,也沒有太多好奇。在自己的屋子裏只靠聽,卻也聽到了一個天子駕臨的氣派,想來我的前一世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
他,康熙,今後會是我的公公,我有點難以想像。前一世的公婆都是極好的人,對我幾乎比親生父母還要慈祥和寵愛,饒是我不太通人情世故,也知道這樣的公婆實在無可挑剔,反倒是我這個兒媳婦從沒為他們做過什麼,幾乎談不上孝順,只是尊敬而已。來到這一世,我的公婆居然又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命苦還是命好,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有很多之於我的幸運是很多人求也求不來的,只是我最想要的那份幸運從來不屬於我罷了。
大年二十八,德妃的幾個孩子都來她的永和宮請安,連太后撫養的九公主也在,不知道是不是事先的了什麼音信特意這麼安排的,臨近晚膳的時間,康熙也來了,而我剛好在德妃身邊伺候着。就被安排着伺候着這老老小小一大幫人吃飯,說是伺候,我也不過就是旁邊侯着罷了,斟茶倒水,凈手布菜都不用我。
我低頭站在後邊對着康熙和德妃的後背,並不曾看清康熙的長相,只知道他中等身高,應該不會超過一米七五,對於現代人說,他保養的不錯,雖然沒有看到臉,但至少他沒有肚子。他的聲音很好聽,好像學過音樂的人一樣,每一句話出來似乎都帶着胸腔共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時代沒有擴音器,他每天上朝必須大聲說話練出來的。這個時代的人見面果然像紅夢裏一般,見面互相都詢問最近喝得什麼葯,康熙和德妃這兩口子也是,互相慰問了身體狀況,推薦了好的湯藥。
康熙開始詢問兒子的功課,教育果然要從娃娃抓起,四阿哥恭恭敬敬地回答完,十四這個小奶娃兒也奶聲奶氣地彙報着,每次看到他們跟小大人似的說話、辦事,我心裏都是喜歡的緊。上輩子所有的絕望和傷痛放在一邊,我其實是沒有太多遺憾的,雖然沒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至少,我是經歷過愛情的甜蜜和璀璨的,哪怕結局再不堪,於我也是足夠了的。唯一堪稱遺憾的就只是還沒有嘗試過做母親的感覺,有時候也會想,要是當初不是總以為以後還有機會,早早要個孩子,或許,就算婚姻和愛情真地走到了盡頭,我也不會選擇結束生命。所以也更不會有這神奇的令人髮指的現在的經歷。我只想着自己心事,影影綽綽眼前人影閃動也沒在意。直到德妃喚我過去,我才發現飯似乎都撤了下去,康熙坐在正位,德妃坐在他旁邊正沖我招手,也是一愣的功夫,我便趕緊上前跪下。
康熙抬了抬手說:“起來。”我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了一邊,剛剛抬眼的功夫,掃了一眼康熙,模樣並無出眾之處,饒是那氣勢,讓我這一直覺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人,都沒來由的一陣緊張。這就是上輩子傳說中的氣場,我即使低着頭,那壓迫的氣息也撲面而來。
德妃笑盈盈地聲音說:“皇上,這是臣妾跟您說過的芸顏,她在臣妾這呆了些時日了,這孩子性子好,人也聽話,我尋思着老四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有個人照顧着了,顏兒家世人品也是配得過的。”
康熙好聽的聲音問我:“你是費揚古家的姑娘?”
我忙又跪下答話,接着又問了年紀,何時進宮等閑話。對德妃說的事情未置可否,便抬抬手讓我下去。我倒着身子推到門口沒再看任何人的表情,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裏,腦子裏卻不期然浮現着四阿哥那雙眼睛,一點點期待和緊張的眼神,我其實並沒有看到,卻不知為什麼就這麼確定着。
不在康熙跟前,那股子壓迫感便蕩然無存,我絲毫也不再有緊張的情緒,彷彿剛剛說的不是我的人生大事那樣。腦子裏不期然想起着第一次見尹為父母時的情形,猛然意識到我的觸景生情,趕緊取出筆紙寫字穩定心神,從回憶里把自己拽出來。
紙上反反覆復地只寫着一句話:“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寫了滿滿一篇紙,我頹然地扔開了筆,我已經想要忘記了嗎?真的昨日之日不可留了嗎?那讓人傷痛的記憶,我雖然不願再想起,卻也不願忘記。因為如果忘了,那我上輩子便只剩下蒼白和無力。最讓我無法面對生活選擇結束生命的,不便是這種糾結,不能想,又不敢忘。再次悲從中來,想拿起筆在寫些什麼,手卻抖得不能成字。正對着自己絕望的痛手足無措的時候,一個宮女進來對我說,德妃娘娘傳我。幾乎是有些感激地趕緊隨她出門,雖然一直希望自己無人注意,只是寧靜度日,但彼時彼刻,我確實需要一雙手把我拉出絕望的回憶的漩渦。永和宮已經清靜了下來,想來康熙和阿哥們都已經走了。
德妃娘娘見我來,不待我行完禮就趕緊讓我起身,面有喜色地對我說:“皇上已經准了你的婚事了,準備年下就指婚,本來的你阿瑪的官職稍低,未必能做得上嫡福晉的,耐不住老四一再央求,皇上看你人品大方得體也是個撐得起場面的,就許了你嫡福晉的分位。看來你在我這宮裏也住不了多少時日了。”
我既無欣喜也無惆悵,大約因為早就知道是這樣的一個結果,只是差個最終定論罷了。我淡淡地跪下謝恩。看我並無太大反應,德妃娘娘有些憂心地說:“你這孩子的好處是什麼事都是淡淡的,天家的媳婦該有這寵辱不驚的氣度。但你好歹還是個孩子,怎麼小小年紀便什麼事情也進不到你心裏去呢,饒是老四那個性子,看他皇阿瑪同意了婚事都有些喜形於色呢。你怎麼仍是這副樣子?”
我只能勉強地應着:“奴婢謹遵娘娘教誨。”
德妃有些無奈地說:“我哪裏是什麼教誨啊,只是相處了這麼些時日,總覺得你這孩子好像心裏總有什麼事情填得滿滿的,所以再有什麼事也裝不進去了。自打老四跟我提起你,我早就跟人打聽了你從小到大的事情,並未有什麼挫折,怎麼就成了這麼個性子,不像是孩子,倒像是我這個歲數的人了。”
心裏一絲苦笑,暗道,可不就是你這個歲數了,沒準兒比你還大也未可知呢。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