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下屋檐
夜闌人靜,星空燦爛。
嚴賓酒量本就不行,加之喝的是悶酒,早早就醉了,馬棚和周轅安排好嚴賓后也睡了。
而此時此刻,方小年正躺在屋檐上,雙手枕頭,數着星星。付盈月抱膝坐着,靜靜陪在方小年身邊。
方小年轉頭看向付盈月,見付盈月正在出神,沒有打擾,就這樣靜靜看着付盈月側顏,看着夜風輕拂下,那幾縷輕顫的鬢髮。
良久,付盈月才發現方小年在看她,偏首眨了眨明眸。
方小年會意,付盈月這是在問看她幹嘛,笑着道:“看我姐漂亮唄。”
付盈月的任何錶情,方小年都知道什麼意思,因為付盈月只會對方小年有表情,也只與方小年交流,對於其他人,就如周轅那般,付盈月從來都是無視。
不過這並非無禮冷漠,而是她的世界,本來就是只有方小年和付經年二人,與付經年分別時,便只剩方小年一人。
付盈月囅然一笑,方小年問道:“你剛才出神,應該是在擔心老付吧?”
付盈月點了點頭。
九月初九,付經年將登臨真武山。
剛才嚴賓在酒桌上聊起理想,而理想不止少年少女才有,付經年這尊化神大能亦有,他的理想便是成為天下第一刀客,讓自己的攬雀刀懸於萬劍頭頂。前一半付經年已經做到,刀道一途,付經年不僅身前無人,身後亦是無人!
至於后一半,只剩最後一步就能得償所願,那便是翻過真武山這座高峰。
可那終究是真武山啊……
更何況,付經年要面對的不僅僅是真武劍宗,還會因當年方玉珩託孤之事,牽扯到中土南疆各方勢力,故而付經年此行,幾乎是要與整個天下為敵。
舉世皆敵!
但這偏偏是付經年一生的夙願,舉世皆敵也好,九死一生也罷,他是一定要去的。
方小年眼神恍惚,失神沉默了好一會,轉而坐起身,笑道:“放心吧姐,老付能應付的。你想呀,他肯定知道我們會去南檐州看他,那自是不敢輸的,如果輸了,這些年在我們面前吹的牛不就穿幫了嗎?他那麼愛面子,一定不會給我嘲笑他的機會的。更何況還有師娘在天上看着他,他更不敢輸。”
世人都言付經年是個為刀為名的瘋子,可唯有方小年和付盈月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九月初九,是付經年亡妻忌日。
在梅雁村,付經年每年都會帶着方小年和付盈月一同祭拜他的妻子,方小年是付經年徒弟,從來不叫他師父,而是稱他為老付,可對於付經年的亡妻,方小年一直尊稱師娘。至於付盈月,雖然姓付,一身修為劍法也源自付經年,卻並不算付經年徒弟,唯有方小年,是付經年此生唯一一個徒弟,也是世間唯一一個繼承了《攬雀刀經》的人。
付盈月被方小年逗笑了,點了點頭,方小年看向遠方,道:“姐,剛才我說的那個理想,是真的,我是真想等做完一切該做的事情后,就回梅雁村隱居。你願意嗎?”
付盈月點點頭。
方小年卻忽然苦笑,嘆道:“只是要等到猴年馬月嘍。”
二人步入天下,有兩件事要做,幫付盈月開聲,以及替爹娘報仇,前者還有機會,至於後者,可謂難於登天。畢竟即便以付經年之資,也只是勉強可以挑戰真武山而已,若要將真武山踩在腳下,無異於天方夜譚。換言之,他要做的事,比付經年還要誇張。
付盈月牽起方小年的手,輕輕拍了拍手背,又攤開方小年的掌心,纖細玉指寫道:“我陪你。”
方小年點點頭,問道:“這些天修為有沒有落下?”
付盈月搖搖頭,在方小年掌心寫道:“足三陰已通。”
付盈月修行天賦雖不如方小年,但用付經年的話來說,就是正常人不宜與方小年比較,付盈月終究是付經年口中僅次於他自己的人上,上回付盈月越境與奉陽宗掌門杜楓交手,雖然不敵,卻受益良多,只差半步便可打通足三陰。
而這些時日以來,付盈月每晚都會刻苦修鍊,衝擊那道看不見的關隘,終於突破最後的瓶頸,跨出那半步,此時她的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無一不通,已為鍊氣十層。
“我姐就是厲害。”
方小年豎起大拇指,道:“接下來便可展望築基了,待姐你築基后,我們就入書院。”
鍊氣十層之後便是築基,然築基的難度,比鍊氣一層到十層加起來都要大,畢竟前者只是打通經脈之間的壁壘,經脈依然脆弱,需要強化拓展,方可承受天地間靈氣的衝擊。
而強化經脈的過程十分兇險,須得小心謹慎,拿捏好分寸,不可用力過猛,防止損傷經脈,亦不可力有不逮,萬一築造得不夠牢固,屆時海水倒灌,必然承受不住,身死道消。
不過付盈月天資異稟,加之有方小年看着,一定會水到渠成。
付盈月點點頭,方小年問道:“不過怎麼沒提前和我說,鍊氣十層是一道坎,值得慶祝。”
付盈月在方小年掌心寫了一個‘忙’字,方小年抬頭看向付盈月,付盈月眼神玩味,方小年知道付盈月意指他這段時日一直忙着和周轅鬼混,尤其是到了晚上,就不見人影。
方小年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咳嗽一聲,道:“都怪那個周轅,一直纏着我,甩都甩不掉,害得我和我姐待的時間越來越少,真是可恨!”
屋內,四腳朝天,成‘大’字而眠,且呼聲如雷的周轅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后,繼續死睡如豬。
屋檐上,方小年重新躺下,雙手枕着頭,嘆道:“看來我也要抓緊修行了,不然就要被我姐追上了。”
付盈月配合地點了點頭,可她卻知道自己弟弟再如何貪玩,都絕不可能落下修行。
方小年人前貪玩愛鬧,玩世不恭,卻總會在人後下千萬倍的苦工,且是常人無法想像的苦工。付盈月還記得十歲那年,方小年跟付經年學刀的第一天,付經年讓他揮刀一千,方小年卻一夜不睡,揮足一萬,掌心血肉模糊,亦一聲不吭,就連付經年都說,方小年是個狠貨硬種。
付盈月也清楚,自己永遠都追不上這個弟弟,不被他拉開太遠,能陪在他身邊就足夠。
少年看着夜空。
少女看着少年,溫柔淺笑。
庭院寂靜。
月色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