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雲姬皺着鼻子,飄到窗台上去玩了。她極度不喜歡這房間裏的死氣，過去的幾千年，她已經聞夠了這樣的味道,不過鑒於這是備用食物的家,她就不多說什麼了。

食物心情不好,也是會影響味道的。

景深陽在床沿坐了下來。

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他沒有踏進這個門來了，就算是春節那天,他也只是象徵性地來呆了十分鐘，並沒有見到祖父。

總覺得被爺爺罵還是昨天的事情一樣。然而，不過才十個月,這個耋耄老人，已經連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沒有了，甚至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之中,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能不能，等到爺爺醒來？”

林沫沫點頭：“自然，我肯定要過問當事人的意思。不過,今天不是我處理,是鬼差。”

這是他跟景家之間的因果,當然他本人親自解決比較好。

冥君進來的時候，老爺子也剛好醒來。

雲姬一下子就像是炸了毛的小貓似的,無比警惕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他身上有十分誘人的香味。但是雲姬卻不敢去咬一口嘗嘗,男人身上的氣勢,很顯然非同一般,就算是多次進階之後,雲姬也依然感受到了壓制。

——她打不過眼前這個好吃的男人。

瞬間明白了這一點之後,雲姬就從窗檯飄了出去。

林沫沫看了她一眼，又跟在場的三個男人說道：“你們先聊，我去看着雲姬。”

轉身剛要走，手腕就被抓住了。

林沫沫轉過頭一看，竟然是景家老爺子。

略一思索，林沫沫也知道對方的意思了，便站在床沿不動了，低下頭去看他。

老人的臉頰已經枯瘦到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了，比一具乾屍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幾日羅大人想必也忙得很，指派了兩個小鬼頭來盯着老宅這邊，他本人已經好多天未曾踏足了。而林沫沫也早就解決了那兩隻小惡鬼，所以這幾天，相當於給老爺子斷食了。

林沫沫迅速畫了幾個符，貼到了他的身上，然後握住了他的手，緩慢輸入部分靈氣：“有什麼話儘管說，他們都在，景深陽也不會在你說到一半就跑了。”

老爺子囁嚅了一下。

景安城立刻喂他喝了幾口溫水。

緩了大約半分鐘，老爺子終於能夠得以開口了。

他先是看向了冥君，對於對方露出來的三分之一容貌，似乎一點都不好奇，開口說道：“我記得你，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冥君點了點頭，確實很久了，應該有八十年了。

兩人的敘舊並沒有持續很久，老爺子只說了不到十句話，就將視線轉向了自己的兩個孫子，渾濁的目光中帶着不舍：“終於到了可以結束的這一天了……”

景深陽頓時訝異：“您都知道？！”

林沫沫嘆了口氣，走到旁邊去了。

老爺子也沒有廢話，從他察覺景家出現異常開始說起，將這些年他從惡鬼和羅大人口中聽說的一些信息，全都告知了幾人，與林沫沫的預料，並沒有太大差距，只不過，多了一些不曾確認的訊息，讓她一直想不通的那幾處細節，更加串聯起來了。

大概三分鐘多點的時間，就像是將老人的全部氣力都耗盡了似的。

林沫沫再次輸入了一些靈氣，支撐着他枯敗的身軀。

最後，老爺子看向冥君：“我的孩子們……”

冥君點了點頭：“答應過你的事情，我必然會做到，你放心吧。”然後又轉向林沫沫，“可能需要你幫我作證。”

林沫沫愣了一下，看到他伸出的手，又乍然明白過來，主動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然後另一隻手抓住了老爺子的手心，將冥君的身份傳遞給他。

——這仍是個不能說的秘密，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能暴露冥君任何一絲一毫的消息。林沫沫自認沒辦法在地府內部遊刃有餘，到時候還是得指望他這個地府之主來左右戰局。所以，他在完全恢復之前，任何消息都不能傳出去。

老爺子舒了一口氣，然後又對着景安城兄弟倆伸出了手。

景深陽愣了一下，隨即緊緊握住了爺爺的手，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直到這一刻，他才深切感知到，自己才是最被深愛的那個。

——因為察覺到了羅大人的企圖，老爺子不得不用最笨拙的方式，將他趕出老宅，最好再也不要來。哪怕大多數時候，他已經意識不清，卻也始終記得，這裏很危險，景深陽不能到這裏來。

只要遠離了老宅，他的小孫子，就能繼續平安快樂地活下去。哪怕性格惡劣一點也沒什麼，哪怕品德不那麼高尚也無所謂。

林沫沫沉默着走到了窗檯邊，一邊關注着雲姬的動靜，一邊也在巡視着這院子周邊的微妙變化。她實在不適應這種場合，不論是對活着的還是死去的人，都很殘忍。

又過了一會兒，林沫沫聽到景深陽低沉的聲音：“可以了，開始吧。”

林沫沫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乾脆直接走到外面去，跟雲姬一樣，爬到最高的那棵樹上，坐在樹杈之間，眺望着遠方。

雲姬小嘴叭叭叭不停，手裏也拿着出門時候那一大包薯片，已經吃掉一大半了，有些不太捨得地遞給林沫沫幾片：“吃吧，吃點好吃的，心情就會好。”

林沫沫笑了一下：“殭屍還有心情好壞嗎？”

“那當然的！”雲姬看着她，突然就覺得不太爽，“你是不是沒把我當成同類？”

“那倒不是，我一直覺得，我們倆才是最接近的。”

雲姬就很高興：“是吧？所以關鍵時刻，我肯定還是要先救你的。你活着我才能繼續活着，要不然，我可能殭屍都做不下去了。”

林沫沫：“……你還想繼續再活五百年嗎？”

雲姬很認真想了一會兒：“五千年吧，小吃街我才吃了不到一半。”

林沫沫：“……”

兩人將薯片吃完的時候，景深陽也打開門走了出來，但是，很顯然他的心情不怎麼好，站在門口，像個柱子似的，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雲姬跟林沫沫講悄悄話：“要不，咱倆各掏五塊錢，給他買兩串羊肉串，安慰一下吧？”

“五塊錢？”

雲姬立刻捂住了小錢包：“多了我沒有！”

林沫沫：“……行吧。”

五塊錢已經是很大的誠意了，林沫沫掏出手機，又說：“可是羊肉串七塊錢一串，而且兩串人家不送。我自己再點兩串，你呢？”

雲姬也有些饞了：“那我要五串，再給飯票點一串，就是六串，我給你轉賬，42塊是吧？”親兄弟明算賬，雲姬一直很忠實地執行着這個原則。為了不被林沫沫扣工資，她很認真地學習了九九乘法表和基本的加減乘除。

林沫沫應了一聲，直接下單了三十串，大哥心情都不好，總不能厚此薄彼。

景深陽依然佇在那裏，快要半小時了，都沒有動一下。

雲姬嘆氣：“他都不會腳麻嗎？”

雖然她是殭屍，沒有這種感知了，但是，人類就不一樣了，電視劇里不是經常說嘛。

林沫沫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沒有再說什麼。她死去的時候還太小了，還沒有經歷過人世的悲歡離合，能夠學會體諒別人，已經很了不起了。

烤串是管家送來的——這片區域雖然都是四合院，但幾十戶連在一起，也自發做了安全防護措施，快遞送餐之類的都進不來，只能經由保安的手，送給每一戶的管家，檢視之後，才會送給主人。

林沫沫拿出其中兩串，遞給了雲姬：“去吧，給你的長期飯票送去，安慰一下他。回來我多送你兩串。”

雲姬連忙就去了，跑腿費可太值了。

能夠從雲姬嘴裏得到吃的，景深陽簡直受寵若驚，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悲傷。

雲姬看着他，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人類壽命太短暫了，遲早都是要死的，你不要太傷心了。”

景深陽：“……謝謝。”

“快吃吧，如果不夠，我還可以再送你一串。”

景深陽忍不住笑了一下。

雲姬又跳了起來，說道：“多了就沒了，你找沫沫要。她的零花錢比我多！”

景深陽：“……”

行吧，兩串也很好了。

景安城也走了出來，想要開口說什麼，還沒想好詞彙，手裏就先被塞了一串羊肉串：“只能給你一串了，我沒得多餘的了。等我15號發了工資再請你吃更多的。”

景安城看着正吃得腮幫子鼓鼓的雲姬，鬱卒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就連小殭屍都在惦記着他，其實，也並沒有那麼糟糕。

“好。”景安城點頭應了下來，“等這件事結束了，我也請你吃大餐。”

雲姬眸子一亮：“真的？！吃多少都可以嗎？”

這是他們全家最有錢的大佬了，要是能被大佬請吃一頓，那肯定就能解解饞了。

景安城忍不住笑了一下：“多少都行。”

雲姬一下子就變得雄心壯志起來：“你就放心吧，無論是羅大人還是烙大餅，我都一定會把他們都吃掉的，你們倆一定能夠平安老死，不會被惡鬼吃掉的。”

景安城：“……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林沫沫也拿着另外的烤串走了過來，攤開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說道：“都吃點吧，日子總要過下去，別太難過了。”

景深陽悶悶地“嗯”了一聲，強打起精神來，卻仍是心不在焉，受到巨大打擊的樣子。

景安城還好，他原本就已經猜到了不少，後來又提前從林沫沫口中得到了不少訊息，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這會兒尚且能夠平靜下來。

林沫沫不知道怎麼安慰，便也不多言，幾人圍在石桌跟前，默默地吃肉。

吃完羊肉串，他們都有該做的事情要去處理。這悲傷，並不能將他們的腳步絆住，也不能因為這些悲傷，造成更大的傷害。

雲姬很喜歡院子裏的樹，因為長得這麼高的樹木，大都在特定位置上，雲姬很少有機會可以飄上去，更接近藍天白雲。

所以，拿着烤串，雲姬又蹭蹭跑到了樹下面，仰着小腦袋看向樹枝的最高處，突然就嘆了一口氣。

林沫沫看了她一眼，也沒在意，看向兄弟兩人，說道：“景深陽這幾天就留下來陪着老爺子吧，雲姬會保護你。”

景深陽抬起頭來：“啊？”

“邪術已經撤去，鬼差的記憶也取回來了，老爺子本來也該入土為安了。但，羅大人在不知道鬼差具體情況的時候，肯定就會以老爺子的狀態作為參考……”

景深陽立刻就明白了，理智上他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決定，但情感上卻仍是難以接受：“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林沫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鬼差他是個好人，而且也是借用了老爺子的身體，才能等到今天，所以，他用自己的能力，為老爺子續命一個月。你可以將你錯失的時光，用這一個月的時間，稍微補償一下。”

景深陽立刻驚喜萬分：“真的？！”

林沫沫點了點頭：“當然。”

景深陽便立刻站起來，到祖父卧室去了。

只剩下兩人，景安城便毫不忌諱了：“那位鬼差大人，身份不一般吧？是——判官？”

聯想到那支筆，景安城不得不多想。

林沫沫也沒想着能瞞過他，兩人是一體的，景安城遲早會察覺到對方的真實身份，便直接說道：“你不妨再大膽一點。”

景安城微愣了一下，卻沒有繼續執着這個問題，反而舒了一口氣：“這樣，我就相信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了。”

林沫沫：“？？？”

大哥不愧是大哥，在商場上乘風破浪這麼多年，所鍛鍊出來的邏輯能力和思維能力，十個景深陽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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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姬：我只能出五塊，不能再多了。

景深陽：你一個月有四千塊的工資……

雲姬：跟你有什麼關係？

景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