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痛徹心扉的痛
寒冬已經過去,萬物吐出了新嫩,沙丘宮裏,趙雍已經啃光了所有的榆樹皮,但他依舊頑強的堅持,當他看到光禿的榆樹上,和自己一樣頑強的生長出嫩葉和榆錢的時候,他艱難的往上爬,他要吃點榆錢換換口味。
一面往上爬,一面哭泣着喃喃:“老師,我錯了,求您快快救我來吧,然後我乖乖的在您的膝下再聽您的教導,我再也不任性胡為了。”
結果樹皮沒有的樹榦光滑無比,一個無力,趙雍掉下了樹,重重的摔倒在地,他再想艱難的爬起,卻感覺一隻腿劇痛無比,看去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的腳後跟,他的這條腿,斷了。
他再也無力動一下了。
費勁的將自己的身子擺正,讓自己躺的舒服些之後,他可以看到那一串串雪白的榆錢,透過榆錢的縫隙,他可以看到那瓦藍瓦藍的天,天空是那麼的高遠,上面飄動的白雲是那麼的悠閑,伴隨着林間悅耳的小鳥的歡叫,趙雍再次真實的感受到了這個天地是如此的美好。
而最美好的是在藍天上映襯出來的影子,那是趙興和自己,撅着屁股,將腦袋湊在一起,讒言欲滴的盯着一個陶制的灶,灶的一角有點殘缺,灶中的火焰跳動鮮活,灶里,是一鍋翻滾的蘑菇和菌類,正在兩個人的面前,散發著最美好的香味。自己的老師一面等待熟透,一面不厭其煩的教導自己,從規矩,到做人,再到治國,再到統一天下。
趙雍的眼淚乾了,他的身體已經沒有知覺了,但他依舊貪婪的盯着天上那不去的畫面看,然後就在畫面變得模糊的時候,趙雍長出了一口氣:“老師,我回去了,我回到我們初見的森林,回到你我師生生活的森林和時間去了,我會依舊依賴你,相信你。你說的,人生若只如初見,那多好啊——”
公元前299年,趙雍27年,趙何四年,大唐十五年春,偉大的,乖張的,任性胡來的,最可能統一天下的趙武靈王,在沒有穿越老師的教導看護下,在平靜安詳中,餓死在了沙丘宮。留下了“武靈遺恨滿沙丘,趙氏英名從此休”的千古遺恨。
當哭泣的趙何推開沙丘宮宮門的時候,他看到的是父親在大槐樹下舒服躺着的枯骨。
趙何痛哭三日,向趙國百姓,向周天子報喪,以最豐厚的陪葬表示了他的孝道之後,安葬趙雍於沙宮陵,尊廟號趙武靈王。趙何他正式稱為趙王。
趙興得到了這個消息的時候,當時他手上的筆掉在了地上,然後將自己的手平攤在桌面上仔細的看着,不言不語。
下面的群臣,也停止了原本熱烈的討論,全部正襟危坐的扭頭看着自己的君上,看着他平靜的臉。
一滴清冽的淚水,緩緩的從趙興的眼角流出,然後慢慢的會成兩條小溪,流淌着,打濕了他的前襟。
所有的人都被趙興的這種表情震驚了。一個人如果為一件事嚎啕大哭,那多半是虛情假意,而一個人卻默默的坐在那裏,靜靜地流淚,那才是真正的悲痛欲絕。
許傑站起來,走到了趙興的身邊,但他愣在那裏,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勸。
趙興對着他輕輕的揮了揮手,然後眼淚依舊不停的流水一樣流下。
“痛苦,就大聲的哭出來,您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哭出來會讓你痛快一些,這樣強忍着,會傷了心。”
趙興嘴唇哆嗦着,繼續搖手,聲音哽咽着對群臣道:“諸位先退一下,讓我好好的靜一靜。”最終哽咽的不能成聲。
許傑和群臣站起來,默默的躬身施禮,倒退三步之後,退出了大殿,留下了孤單傷痛欲絕的趙興。
輕輕的關上殿門,許傑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急匆匆的向後宮走去。
在這個年代,還沒有男女大妨之說,趙興更不講究的就是這個摧殘女人的規矩,自己的夫人們可以隨時架着馬車帶着侍女去大街購買,而近臣,也隨時可以直入深宮,面見自己的國君和夫人。
許傑見到了大夫人,將趙興的痛苦,原原本本的說了,豆腐西施站起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的夫君哭泣,即便是他最委屈的時候也如此,這不好,這個事情我得管管。”
然後叫上兩個姐妹,直接進了大殿。許傑就攏着手,站在大殿的門外,靜靜的當了一個守衛。
豆腐西施進了大殿,他沒有在那高高的位置上看到趙興,她看到趙興正坐在一個幽暗的角落裏,雙手攏着膝蓋,將下巴墊在上面,雙眼無神的盯着一個地方,輕輕的抽泣,抽泣的肩膀亂抖。
看到俯身的妻子伸過來的手,他抓住了,抓的非常非常緊,他的手冰冷而乾澀。
豆腐西施坐下,將丈夫的頭搬到自己的肩膀上,輕輕的摟着,拍打着,卻什麼也沒說,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他知道趙興和趙雍的交集實在太複雜,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趙興無力的喃喃:“我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朋友,真正的朋友走了,他不但帶走了我的友誼,還帶走了我原先寄托在他身上的所有夢想。”
豆腐西施真不知道,趙興竟然還真拿趙雍當了朋友,而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朋友。
“無論我們這二十幾年中,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他如何對我,我一直將他當成我的兄弟,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己。”
倩倩坐到了趙興的身邊:“這個我們都知道,天下都知道。”
“你們不知道,天下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許傑通知咱們的四弟廉頗,五萬陳兵四通關的大軍,不管趙國出現了什麼樣的事情,都絕對不允許參與,而我,明明看到我的學生,我的兄弟.我的好朋友被難,明明我可以伸出手改變他的命運和結局,我就那麼冷漠的,眼睜睜的默許了許傑的決定,看着他那麼凄慘的死去,我的心真的愧疚萬分啊。”
默默站在門外的許傑,聽到這些話,不由得長嘆一聲,卻也僅僅是長嘆一聲。
大殿裏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但是第2天,大唐的君主,因為趙雍的死而病倒了,這的確不是裝病,他是真的病了,高燒不止,滿嘴胡言。
許傑死死的守着趙興的病房房門,一個又一個巫師和郎中進去了,然後在他們儘力之後,在聽到了趙興的胡言之後,走出房門,拔劍自刎。
許傑就冷冷的看着一個又一個郎中巫醫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進去,然後義無反顧的自殺,只是感激的吩咐:“厚葬。”然後就又放一個又一個郎中和巫醫進去,然後,繼續看一個又一個自刎。
直到半個月後,一個帶着決死之心的郎中腳步輕快的走出了病房,衝著許傑拱手:“我不必為保守秘密而自戕了,國君,清醒並開始康復了。
鑼鼓聲和歡呼聲在大唐都城的大街小巷開始響起,開始向整個大唐,整個大唐的草原,平原,高山峻岭蔓延,無數為他們的國君不眠不休祈禱的百姓官吏,無不手舞足蹈的歡慶着他們離不開的君上的康復。
有人在這個好消息里歡呼,但也有人,在這樣的歡呼里瑟瑟發抖。
大唐百姓的救星活了,天下諸侯的災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