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陳二郎的風雅
白氏出殯的天氣很好,天朗氣清,萬里無雲。
吉時一到,蒙慶雲行未嫁女之禮,在靈前摔了瓦盆,一眾執事便動起來,抬了棺木,浩浩蕩蕩地出殯。
蒙氏族人,萬人空巷,從“風紀世家”三座牌坊下開始,到大照壁拐彎,一條主路遠遠地延伸出去,兩側站滿了圍觀人群,烏鴉鴉全是人頭。
按照雅溪當地的風俗,出殯隊伍鳴鑼開道最主要的便是一支長嗩吶,當地人稱之“先鋒”,即開路先鋒之意。先鋒嗩吶長約三尺,口子大,仰天一吹,嗚哈哈哈震天嘹亮,動身、過牌坊、過橋、轉彎、遇人遇事都需由它出聲提醒。
在先鋒嗩吶及鑼鼓樂隊聲中,紙錢漫天揮灑,蒙家的出殯隊伍浩浩蕩蕩出了蒙氏宅群,壓地銀山一般,穿行半個東陽縣城,引得當地人紛紛攜家帶口出來看熱鬧。
一路送至蒙氏祖墳所在地,家眷、族人、親戚、朋友,該磕頭的磕頭,該上香的上香,該哀哭的哀哭,至白氏安葬,墳前立定墓碑,喪禮完畢,才又一路浩浩蕩蕩回到蒙宅。
蒙家人脫了麻衣孝服,換了家常素服,答謝親朋賓客的喪宴便擺起來了。
盧氏早讓大廚房準備妥當,開席三十桌,男賓在院中,女賓在室內。大隊伍回來已經是午時將近,都餓得前心貼後背,紛紛上席落座。畢竟喪事已畢,該流的眼淚也流過了,該告慰亡靈的也告慰過了,人多話多,酒席之上倒也有一番熱鬧的景象了。
蒙慶雲對這種場面沒興趣,借口大病初癒體力不支,獨自回了后宅,自有飯菜送到浣花閣中。
這場喪宴,永康侯府自然來人了,另有縣令、縣丞、主簿、諸曹、團練使、教諭等官面上的人物也都來了。盧氏作為當家主母,少不得穿梭往來,應酬交際的,她叫了兒媳婦王梓薇跟着自己,另外叫了女兒蒙慧雲給永康侯夫人作陪。蒙家兩位官人都不在家,男賓那裏,蒙摯作為長子少不得出面應酬,但他年輕,盧氏怕他不經事,請舅爺白榮信幫襯,所以他也是席上的重要人物。大家都顯得格外忙碌。
雅溪當地的風俗,席上必有饅頭溩肉,蒙府的大廚房做的溩肉十分地道,肥多瘦少,咬一口滿嘴流油,香得你咬掉舌頭。
一時間,宴席上人聲鼎沸,高談闊論,觥籌交錯,濟濟一堂。
陳二郎跟着永康侯夫人過來的,跟蒙摯不過喝了一杯酒,吃了幾口菜,眼看着場面已經熱鬧鬆快起來了,便找了個解手更衣的借口,從席上溜了出來。
因人手都彙集在宴席上了,這座宅子裏其他地方就顯得有點冷清。
陳二郎從小在蒙氏族學上過學的,這宅子也來了許多次,不用問下人,自己便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后宅。
一道石庫門,將前院后宅分隔開。
看門的婆子見到他這位年輕男客直頭直腦的過來,趕緊上前攔住,道:“二公子怎麼到這裏來了?”
陳二郎笑道:“我來看看你家姑娘。”
前幾天永康侯夫人帶着他來弔唁,整個蒙府都聽說了小道消息,知道兩家有議親的意思,八九不離十,這位陳二郎將來就是蒙府的女婿。
所以這婆子對他倒也沒什麼提防的心思,臉上褶子都笑開了說道:“二公子喝了多少杯,怎麼糊塗了?慧娘就在前頭宴席上呢,你怎麼反到這裏來找?”
“我不是……”陳二郎剛想說不是找蒙慧雲,卻被這婆子給提醒了,他母親要給他議婚的對象正是蒙慧雲,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蒙慶雲,心情頓時低落下去。
婆子還疑惑地看着他,等他說下文。
他卻已經沒了笑模樣,泄氣地揮揮手:“算了算了。”
說完,回頭就走,婆子倒被他弄得迷糊,不知他到底搞什麼鬼。
陳二郎低着頭拖着腳步隨便漫遊,一路胡思亂想。
都怪自己,若是前兩年沒有去外地遊學就好了。誰知道這元娘女大十八變,長得這樣好看了呢,小時候沒覺得她跟慧娘有什麼大差別呀。
他有點懊惱,又有點遺憾,可惜自己的結親對象竟不是她。
走着走着頭上被樹枝打了一下,他一抬頭,眼前密密的一排海棠花樹,開得繁華燦爛,尤其頭上這一枝,妖嬈多姿,若宿妝淡粉,又如美人春醉,就像……
陳二郎思緒旖旎,想到了那日靈堂前,蒙慶雲那吹彈可破、白皙嬌嫩的臉頰,同時又喚起了當時指尖那滑嫩留香的觸感。
一陣腳步聲將他從綺思中驚醒,原來是兩個婢女拎着食盒過來。
他心有所動,叫住了她們,問道:“這是給誰送的?”
婢女也都認識他,答道:“是給元娘送的飯菜。”
陳二郎掀開食盒看了一眼,是饅頭溩肉,熱氣騰騰,顯然剛出鍋。
他靈光一閃,抬手將頭上那一枝海棠花給折了下來,搭在食盒上,對婢女道:“你一會兒見到元娘,把這枝海棠花交給她,若是她問誰送的,你就說,姓名就在此花中。切記切記,不可直接說出我的名字,元娘聰明,她自會猜到的。”
兩名婢女對視一眼,只覺莫名其妙。
陳二郎卻已經推着她們的背,催她們快走快走,別耽誤了送飯。目送她們遠遠地穿過石庫門之後,才背着手轉過身,一掃此前的頹喪,昂着頭,得意洋洋地邁起了方步。
浣花閣中,蒙慶雲和綠煙等人正在一邊吃飯一邊商量事情,問派去盯胡一槍婆娘一枝花的那人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還沒說出個所以然,食盒就送進來了。
牢記陳二郎吩咐的婢女,老老實實地將海棠花送給蒙慶雲。
蒙慶雲果然問道:“誰讓你送的?”
婢女道:“他只說,姓名就在此花中。”
綠煙、淺草、紫荊、綉兒等人都是一臉莫名。
蒙慶雲用手指捏着花枝,來回捻動兩圈,揚唇一笑,將花枝丟在桌上,道:“是陳二郎吧?”
婢女頓時敬佩地豎起一個大拇指。
“海棠花,陳棠。”
綠煙、淺草都是一臉無語,這直白淺顯的謎語,本身沒什麼意思,猜出來后就更沒意思了。連紫荊、綉兒都對陳二郎這種行為撇嘴。
蒙慶雲笑了笑:“還怪風雅的。”
紫荊嚷嚷起來:“風雅什麼!他可是要跟慧娘議親的人,如今這行徑,又算什麼?”
蒙慶雲微微思索了一下,對那婢女道:“你辛苦一下,再跑一趟,把這枝花拿去前頭,送給慧娘,就說——如花似葉,歲歲年年。”
“啊?”那婢女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