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白家二舅
“我的妹妹啊……你這一去,叫哥哥何等痛心啊……”
白榮信扶着棺木,嚎啕大哭。
蒙慶雲在旁邊低頭抹淚,實際上接着手帕遮掩悄悄打量這位舅舅。
中等身量,濃眉闊口,一身圓領長袍,腰間還掛着一把精緻的裝飾性匕首,即便在痛哭,也透出一身的豪俠之氣,跟白家“江南首富”的商賈身份頗有些不匹配。若只是路上相遇的陌生人,她說不定會以為是個遊俠兒呢。
白榮信哭了一場,畢竟是男子,不會像女子一樣淚雨纏綿,沒多久也就收聲了。他按了按眼角,眼眶和鼻頭還是紅紅的,轉過來對蒙慶雲道:“前日接到你們府里的信,你外祖母當場暈厥過去。你母親自幼是最得她疼愛的,醒來便說要親自來。”
蒙慶雲忙道:“這哪能行呢,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
白榮信點着頭:“自然你兩位舅媽都勸住她了。你大舅舅和兩位堂兄都在外地巡視商鋪,幸好我剛從外頭回來,這才能及時趕過來送你母親一程。”
蒙慶雲垂淚行禮道:“謝舅舅。”
白榮信虛扶她一把,略微看了看她的臉色,道:“你母親這一去,想必你也哀慟的很,聽說還病了一場?”
綠雲在旁邊輕聲道:“燒了三天,今日清晨才醒來,將家裏人和舊事都忘了,大夫說是失智。”
白榮信一驚:“失智?連我也不認得?”
蒙慶雲羞赧地搖搖頭。
大概是太過於震驚,白榮信怔怔地看着她,一時無言。
蒙慶雲忙道:“其實也不妨的,不過重新認人罷了,舅舅別急。”
白榮信上下一看她,道:“我看你神志清楚,言語行動有序,若只是忘了前塵舊事,倒也不算什麼。”說話之間,他的臉色就已經恢復正常了。
正好這時候,蒙摯、陳二郎過來了,蒙慧雲也一臉不高興地跟在後面。
“見過白舅父。”
蒙摯行禮,白榮信對他點點頭。
“這位是永康侯府的二郎陳棠。”
陳二郎自恃侯府公子,對白榮信這商賈不過禮節性地拱拱手,然後眼神就直勾勾落在蒙慶雲臉上。白榮信對這種紈絝公子哥兒的形狀一眼看透,內心冷笑,也是連個眼神都欠奉。
蒙摯道:“家嚴不在家,舅父遠途辛苦,請讓小子奉茶。”
白榮信道:“是我該去拜見老夫人,你前頭帶路罷。”
這是應有之禮,於是蒙摯帶路,領着白榮信出靈堂,前去樂壽堂。
陳二郎卻留下來,蹭到蒙慶雲身邊,溫柔小聲道:“元娘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累着了?這裏煙火繚繞,別是薰着了?”
蒙慶雲還沒說話,蒙慧雲倒先說道:“二郎誤會了,她不是累了是病了,高燒三日不斷,腦子都燒壞了。”
綠雲和淺草就在蒙慶雲身後,同時皺眉。
淺草道:“慧娘慎言,我們元娘只是忘了些事情罷了。”
蒙慧雲挑眉驚詫:“是我失言。沒有燒壞腦子,只是失智而已。”
陳二郎一臉驚惶:“失智?竟如此嚴重?哎呀元娘該不會忘了我?小時候我還替你捉過蟋蟀呢,元娘可記得?”
蒙慶雲記得個鬼。
倒是蒙慧雲捂嘴輕笑起來:“快別提你小時候的醜事了,捉個蟋蟀都能摔到湖裏去,若不是我哥哥跳下去撈你,你這旱鴨子不知要灌多少水呢。”一面說著,還嬌俏地推了他肩頭一把。
陳二郎被她一推,反倒哈哈笑起來。
蒙慶雲懶得理這種狗糧,目不斜視地繞過他倆,回到蒲團後頭跪下。
陳二郎哎呀哎呀地過去,蹲在她旁邊道:“元娘既然尚在病中,更得保重了,你若有恙,想必你母親九泉下也是不安的。”他對綠雲淺草道,“你們倆,趕緊扶元娘回去休息要緊。”
蒙慧雲看不過去,說道:“這怎麼能行呢,靈堂里哪裏能離了人?”
蒙慶雲還真有點頭暈腿軟,她本來就沒恢復,不過是為了盡子女孝才跪了半日,體力確實支撐不住了,陳二郎和蒙慧雲在耳邊嘰嘰喳喳,更讓她頭昏腦漲,身子便晃了一晃。
陳二郎眼明手快,上趕着一把摟過去。
好在綠雲和淺草警醒,硬插過去將蒙慶雲身體撈回來。
“不敢勞動郎君,自有我們照顧。”
倆婢女一左一右將蒙慶雲夾住,扶着她從小門快速退出靈堂。
陳二郎站在原地看着倩影遠去,抬起左手聞了聞,眯起眼享受指尖殘留的一縷幽香。
蒙慧雲看着這一幕,咬了咬嘴唇。
蒙慶雲不過是一時體力不支,走回浣花閣的力氣還是有的,見綠雲和淺草一邊緊緊護着她一邊還往後看,深怕陳二郎追上來似的,不由輕笑道:“你倆這麼緊張做什麼?”
淺草沒好氣道:“什麼侯府公子,我看這陳二郎鬼頭鬼腦的。”
綠雲雖沒說,滿臉都是認同。
“知好色而慕少艾,不過是少年郎不知克制罷了。”
蒙慶雲倒沒放在心上,她正在想着一些事。
醒來之前聽到的盧氏和羅媽媽在她床頭的那些話,醒來之後祖母的隨意、盧氏的表面慈愛,還有綠雲告訴她的家裏的實際境況,都讓她十分警惕。
按理說她只是喪母而已,還有父親在,舅家看起來也頗有勢力,並非無依無靠的孤女,情況不算壞。但為什麼總有些隱隱的擔憂?大抵是盧氏那些話,“一個女孩子,父親遠在外地,母親過世,生老病死,還不都在我的掌心裏”,怎麼就能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呢?
嗒嗒嗒的腳步聲襲來,打斷了她的思索。
抬頭見紫荊滿頭大汗地從石子路上衝過來。
“元娘!元娘!”
跑到她跟前了,還絞着雙手,地板燙腳似的踮着碎步。
蒙慶雲道:“怎麼了?有鬼在追你么?”
紫荊哇一聲哭出來:“二官人,二官人出事了……”
二官人,父親?
“我父親怎麼了?”
紫荊抽抽搭搭道:“剛有縣衙的人來報信,說,二官人回家途中,遇到流寇造反,被亂民裹挾,不知失散在哪裏,生死不明……”
蒙慶雲猛然瞪大了眼睛,滿腦子只有四個字——禍不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