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子這會兒熱鬧極了,今天的是瑞升班的台柱子云流蘇新排的戲碼,頭幾天就在外面掛出來了牌子宣傳。

今天一開鑼,自然是滿堂彩。

樓下的八仙桌基本上都圍滿了人,這大熱天的,一桌四個人還能湊合,可是人多,現在一桌子六七個人那就不寬裕的。

茶博士扛着長嘴銅壺實在是擠不進來,乾脆也就跟着賣涼果的一起都躲在牆角涼快。

二樓上都是包間,空間上到底有了距離,已經舒服多了。

可是方穎菲還是覺得不怎麼舒服,一樓這幫子大老男爺們兒散發出來的汗味直衝鼻子,熏得腦仁疼。

“阿雨,再去給我買點梔子花來。”方穎菲直接遞過去一塊銀元。

“是,小姐。”安祈雨接過來銀元就轉身出了包房。

方敬槊看着方穎菲拿着手帕不停地在鼻子下面擦了又擦,另一隻手則不停的扇着檀木扇,皺着眉頭,毫無耐心的熬着等開戲。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一身月白色的蠶絲長衫上的褶子,眼看着是要出去的架勢。

“這都快開始了,出去幹嘛?”方穎菲一邊張望着戲台,一邊漫不經心的問自己的哥哥。

“出去抽根煙,這邊悶得慌。”方敬槊瞥了妹妹一眼,挑了挑眉毛。

“呵,我那個丫鬟確實姿色上乘。”方穎菲冷笑一聲,艷紅的菱唇毫不客氣的一語道破自家兄長的小心思。

“那我就買了煙回來包廂里抽?”方敬槊用一臉的不屑回敬妹妹的牙尖嘴利,然後瀟洒的大踏步往外走去,反而是方穎菲這時候看着猶如小人度了君子之腹。

“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看不明白?嘁!”就算是方敬槊人都出去了,聽不到了,方穎菲連自言自語也不打算放過他。

從戲園子出來,望着高懸的日頭把這灰土的馬路給曬的明晃晃的,再加上還有電車和黃包車的鈴聲在耳朵旁炸響,方敬槊覺得夏天哪裏都不是好去處。

四下里張望着前腳剛出去的阿雨,竟然在馬路對面的陰涼處瞅見了她,一身淺藍的衣裳,梳着兩條麻花辮,跟一個賣花姑娘站在一起正有說有笑的買梔子花。

方敬槊用手打了個涼棚,就這麼遠遠的望着她俯下腰身去輕嗅滿滿一籃子潔白如雪梔子花,恨不能這梔子花的香氣此時也飄過了馬路,飛進了方敬槊的鼻子裏,沁人心脾。

阿雨這小丫頭有點意思,長得不錯,一雙桃花眼,總是帶着笑意,人也透着機靈。雖然這身板還有些稚氣未脫,可是,再等等她也會長大。

打從方穎菲回國時候帶了阿雨這麼個隨身丫頭的時候,方敬槊就注意到她了。

說是個丫頭,兩塊大洋買進了家門,可是她總是讓人覺得跟普通的丫頭不一樣,到底哪裏不太一樣,方敬槊也不好說。

他見過一回阿雨訓斥偷用方穎菲頭油的粗使丫頭,那個氣勢就像是小姐在訓丫鬟,不動聲色卻句句在理,把小丫鬟說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就算是方穎菲在場恐怕也不會有她這樣的手段和態度。

聽說事後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那個粗使丫頭偷用頭油的事情就這麼被遺忘了。

後來還是方穎菲自己說起這事,卻沒有大發雷霆,而是輕描淡寫,就當一個玩笑一樣的說過去也就算了。

但不知,這裏頭阿雨這小丫頭倒是用了什麼手段擺平了。

“少爺。”阿雨端着整籃子的梔子花過了馬路,恰好就看到了方敬槊正似笑非笑的跟自己正面相迎,她就只能欠了欠身子跟他打招呼。

“給我買煙去。”方敬槊將一塊大洋捏在手裏,並不主動給阿雨,就等着她伸手來取,這樣更方便指尖相觸。

“是。”阿雨卻沒有像方敬槊料想的那樣動手去取銀元,而是微微笑了笑,轉身就去了旁邊的煙鋪子。

少頃,一包香煙就放在了梔子花的中間,阿雨雙手就這麼端在了方敬槊的面前,“少爺煙買回來了,您拿好。”

方敬槊皮笑肉不笑的抽了抽嘴角,從花中間把煙拿了出來。

冷冷的審視阿雨,又皺了一下眉頭,他起先只是感興趣,這會兒對這個丫頭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跟他方敬槊還耍心眼?!

誰不知道他方敬槊是滬上第一財閥的方家方冠中的大公子,要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手到擒來?輪得到你一個小丫頭在這裏耍花花腸子!

連香煙的名字也不問,就拿着買花剩下來的錢隨隨便便買了一盒煙,難道不知道他是不抽“龍球”只抽“品海”的嗎?

安祈雨微微一笑,故作單純的看着方敬槊把花籃里的香煙心不甘情不願的拿了出來,她則是拎着籃子先一步走到了方敬槊的前面,回了戲園子包廂。

方敬槊連看也沒看,直接就把手裏的煙盒連帶着香煙一起握在了手心裏,再一用力,就給捻得粉碎。

摸了口袋裏的一根雪茄,放在鼻下嗅了嗅,這才覺得神清氣爽,窩了一肚子的火氣才消了不少。

心裏去卻暗自發狠,小丫頭你給我等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我哥呢?”方穎菲見到安祈雨回來了,就趕緊拿起籃子裏的梔子花擋擋那些沖鼻子的氣味。

“回大小姐的話,少爺在外面抽煙呢,可能抽完了就進來。”安祈雨說這樣的瞎話一點也不用臉紅心跳。小姑娘就該學會保護自己,要不然豈不是白白讓人佔了便宜。

方敬槊那個風流成性的王孫公子,還真不配!

突然戲台上銅鑼一響,終於開戲了,方穎菲睜大了雙眼直勾勾的看着戲檯子上的那個粉墨勾畫的女主角,眼神流轉,顧盼生輝,腰身裊娜,如此娉婷的女子真是我見猶憐。

要不是這位蘇三比着一旁的押解還高了些,任誰也不會想到她的扮演者雲流蘇是個男人。

眼見方穎菲這般的專心的盯着台上的雲流蘇,安祈雨大約也就明白,為何她總是不願聽到家中老爺夫人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只是她是堂堂的方家大小姐若是嫁給戲子,這驢頭不對馬嘴的婚嫁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況且方家家大業大,縱然方穎菲願意嫁,恐怕這雲流蘇也未必敢娶吧。

台上一搭一和唱的正熱鬧,這邊方敬槊就進了包廂,安祈雨看着他一臉的陰鬱,就知道自己方才應該是將這位大少爺得罪了。

為今之計只有故作無知,心無旁騖的就這麼陪着方穎菲看戲,反正她還有大小姐這麼一個靠山,至於怎麼應對方敬槊那就慢慢過招吧。

聽聞方敬槊回來的腳步聲,方穎菲幾不可聞的翹了一下嘴角,原本前傾得身子,現在又靠回了太師椅的椅背,手中的檀木扇子,這會兒扇的更是歡快。

方敬槊在一旁翹着二郎腿,端了茶盞在手,時不時的淺抿一口,時不時的吹走熱氣,他這般的閑適看似輕鬆實則掩飾而已。

安祈雨悶不吭聲,就在一旁站着,緩緩的拿着蒲扇扇風驅趕包廂里的熱氣和蚊蠅。

三個人就這麼不哼不哈的看着台下的一場好戲,聽着時不時傳來的喝彩之聲,台下熱鬧,包廂冷清,雖然是一熱一冷,可是這目光流轉之間的精彩又何止於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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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夢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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