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骨骼的哀傷
木村陽子坐在醫院的長椅上,轉頭看着從她面前走過去的醫生,還有兩個穿得整整齊齊的護士。
從旁邊辦公室出來的男醫生路過她面前時,稍稍頓足,兩隻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笑着問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等媽媽。”
“那坐在這裏等就好,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
木村陽子仰頭看着儒雅俊秀的男醫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胰腺癌二期,能治好嗎?”
本欲離開的男人露出了驚愕地表情:“木村春夏是你的?”
“我爸。”木村陽子認真地看着他。
男人此刻才發現,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從始至終表情都冷靜得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眼前的女孩子,黑長發,齊劉海,眼尾微微上挑,不像現在很多同齡的女孩子那樣,總是模仿大人偷偷地濃妝淡抹。她的唇輕輕合著,有一種含笑的弧度,黢黑幽深的眼睛猶如危險而又神秘的深海渦流。
“能治好嗎?”
一青秀知微怔,蹲在她的面前,平視着她的雙眸:“東帝大是全日本最好的大學醫院,令尊是日本非常有名的外交家,醫院一定會用對令尊使用最好的醫療資源。請放心。”
“胰腺癌二期,能治好嗎?”木村陽子又問了一次。
一青秀知看着固執的女孩子,解釋道:“無論什麼事情都沒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
木村陽子眼睛動了一下,隨後牽動了嘴角:“我知道了。”
看着木村陽子沒有表情的臉,一青秀知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妥當。
“那個……”
木村陽子起身低頭整理了一下裙擺,躬身道:“多謝。”
“你不要太擔心,我們一定會……”
“沒關係。”木村陽子忽然抬頭看着一青秀知,“我已經聽主治醫生說過了,腫瘤的位置長得不太好,手術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半。如果不做手術,爸爸最多只有一年半的時間,如果做手術,有一半的可能不會從手術台上下來。”
一青秀知沒說話,木村春夏的手術的確有些複雜,遠不止木村陽子說得那麼簡單。手術前的例會上討論過這位外交家的情況,但是手術風險太大了,如果失敗……東帝大的名譽可能會直接掃地。
“陽子,如果是你……你的答案是什麼?”女人的聲音從一青秀知的身後傳來。
木村陽子看着站在會議室門口的母親,盯着她臉上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不想,為什麼?”
木村由紀垂眸,手緊緊地抓住了包:“昨天的檢查,爸爸的心臟也有一顆腫瘤。”
“是嗎?”木村陽子眨了眨眼睛,轉頭看着走廊玻璃窗外即將落地的陽光,心頭有點兒酸澀。這種情況,就連她也是無能為力的,在死亡面前,依舊還是這麼的弱小。
站在木村由紀身後側的主治醫生有些擔心道:“木村太太,這樣直接告訴孩子好嗎?”
木村由紀搖了搖頭,眼淚砸在手背上,哽咽道:“陽子比我更堅強。”
“做手術。”木村陽子穿過一青秀知的身邊,站定在木村由紀的面前,伸手擦掉了她的眼淚,“爸爸現在的情況,哪兒也去不了,沒辦法陪你實現願望。他說過,危機出現的時候,必須做決斷的時候,目光一定要長遠,做出有利於長遠未來的選擇,片刻的安逸終究是夢幻泡影。”
“如果爸爸失敗了,以後我陪你去。”木村陽子拉着木村由紀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
一青秀知回頭看着站在長窗邊的那對母女,目光始終沒辦法從那個女孩子身上移開。
醫院走廊的暖光一寸寸從那個女孩子肩上剝落,在地面上照落了一道最固執的陰影。
那一刻,他忽然感覺到了那個很堅定的女孩子的哀傷。
一種有骨骼的哀傷。
等同於極度的自我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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