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一定會的
夜晚已至,屋外皆掛燈籠火燭,照亮大街小巷,天炎城封,所有將士行走於街市之上,立於各家之外,不許人輕易進食喝水,清點中毒之人,尋覓夜晚投毒之人,一一關押于靖王府內。
便也在此時,長街兩側窗門大開,卻無人踏出半步,皆矚目於長街之上。
常一琴以披風染了親族之血,將常氏多年冤屈一筆一筆書寫於長街之上。
燈籠紅艷高掛,不及她手下那一碩大冤字。
將士們見聞亦面不改色,靜靜的看着她匍匐於地,血淚共灑。
天光破曉,女子半身鮮血長跪於地,十里長街,血字鋪就。
眾人議論紛紛之時,代朝三皇子派人以水洗去這十里冤情,卻一應被段承軒帶人攔下,遙遙望着那長街盡頭的高大皇城,抬眼看鳥雀齊飛遠去,怒聲道。
“她信你可改這世道,今日始於此十里長街,為其昭雪。”
段承軒手中長刀從手中落下,背後是那長街血書鋪至盡頭,天光落在那刀刃之上,眾人探了腦袋看來,唯聽他一句:“本王乃是百姓所養,年少為民守土,此時與民同病,解藥一日不出,本王便受此災一日,立於此處,守此地。”
滿城寂靜,將士們都紛紛望去。
看着他命人取來各類清水吃食,不由分說,一應吃下。
吃的險些吐出,才肯作罷。
段承鈺遠遠而來滿心震驚,自知上前阻攔已經來不及,只能暗暗咬牙去往常一琴身側,將她從地上扶起,卻聽她拒絕:“百年困頓,今日當解。”
“何必如此……你的家人尚還未入土……”
“不急於一時,可沉冤昭雪,有主願助,才是千載難逢之際。”常一琴恍然睜開眼,滿目赤紅,怒視着段承鈺:“我同殿下夫妻情誼已盡,唯有此事,縱萬劫不復亦不可退讓,多謝宗平王殿下相助美意。”
重重一磕頭,段承鈺只覺得呼吸一窒,終是說不出勸阻之言。
此時一名將士匆匆走到段承軒的身邊,低聲道:“皇上被困於城外難入,是否要……”
還未說完,只聽皇宮之中鐘鳴響起。
城門大開,御林軍們策馬而出,其中一批停在段承軒面前,滿臉悲痛:“皇上憂思過重,病體不堪其重,今晨……薨了……”
說罷,滿眼淚水。
鐘聲又響,段承軒深吸了一口氣,已然知曉段承瑞的意思,低聲問道:“皇后如何?”
“皇後娘娘自當為皇上準備後事。”那人止了淚水,命人將皇帝薨逝之事廣而告之,哪怕是在這大災當前,應需沒人門前掛白布以哀悼。
有人大喊:“天子真龍而去,天方降此災禍!真龍歸鄉,方可解!”
興許是段承瑞早有安排之人,亦可能是那隻為賺幾個銅板的江湖道士,段承軒始終立於原地,看着天邊光芒刺眼太過,竟是激的他落下淚來,對身旁將士低聲開口:“皇帝薨逝,你可明白?”
那人一愣,旋即開口道:“屬下明白,這就密請於宮中,詢問三皇子殿下該如何作為。”
段琮以十數年試探了段承軒和段承瑞的忠誠。
而段承瑞為此奪皇位的時機,背叛父親,不過方才一日。
城門未開,而城門之外卻有兩個隊伍尋覓到段琮,悄無聲息的將人帶走安置於山莊之中,連帶着玉珺和雲棲兩位女子的屍首一同離去。
而在皇宮之中,皇后東方氏看着那棺木之中的屍體,神色淡然。
棺木闔上,再無人知曉其中之人是否是真正的段琮,而段承瑞卻立於東方氏身側,聽着門外們妃嬪哭泣不止,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們泣不成聲的叫着父皇二字,卻只道:“東方氏,日後便是我娘親母族。”
東方氏指尖驟然收緊,眼淚簌簌:“不求榮華富貴,但求榮歸故里,還請皇上念及東方氏多年功勛……”
段承瑞微微一愣,緩緩回過頭去看她:“兒臣,願為額娘效勞。”
東方氏已然泣不成聲,也唯有這般答應了段承瑞,她方可留下東方氏那些年輕孩子的性命,也是因此,她再做不得一王爺生母,生生世世便要留在這傷心地方了卻此生,目送着那棺木被人送出宮中,她聲音嘶啞:“這輩子,本宮都未得到他半分真心,卻為他流了一輩子的淚,看過半生的寂寥,終是……不值得。”
段承瑞負手而立,只是淡淡的看着那棺木落下,一言不發。
從父皇將常家送到他手裏,將他的名字寫於木盒之中時,他便知曉自己無需再爭,無需再收斂鋒芒。
可唯有此時,他不敢再讓父皇歸來——歸來之時,他定會殺了更多的人,只為不讓皇室蒙羞。
段承軒雖棋高一着,將長生不老之事藉由常一琴之手一一寫下,他便只好搶佔先機,將這皇位緊緊攥在手中,哪怕背負罵名,也要將這世世代代所留下的罪業一一解開。
就算不能解開所有,也要儘力一試。
這才是他想坐上這皇位的本心。
皇宮中諸多變數,段承軒在夜晚來臨之時已經瞭然於心。
只是城中之人大多飢腸轆轆卻不敢吃食,僅剩的食物都是張良山及濟世堂眾人一一驗過,方可交由平民百姓,常一琴也被段承瑞一道旨意帶入宮中,段承鈺為避開儲位之爭,自請離開天炎城去幫孟旭處理其他事,再將張良山的藥方親送各處。
有了兩位皇子親力親為此事,百姓們亦再無更多人中毒,人心稍安。
段承軒才能有機會回府看看顧茗煙。
方回到屋中,卻正看見冰棺大開,顧茗煙半個身子都被遲遲而來的玉芝摟在懷裏,緩緩闔上眼睛。
“你做什麼!”段承軒上前一步將玉芝揮開。
玉芝跌坐在地,段承軒則手足無措的喊着張良山的名字,復而將顧茗煙緩緩的送入冰棺之中,輕柔的為她扶住腦後,讓她平躺於這層疊的草藥之上,就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張良山聽聞聲音匆匆而來,被門檻絆了一跤才看清旁邊的玉芝,又見段承軒那癲狂的模樣,趕緊道:“是我讓玉芝下蠱讓她醒來的!她方才醒來說了幾樣藥材可用,能解此時之毒!”
“她都如此你們竟還敢!”段承軒怒喝一聲。
背後的玉芝被他嚇得不輕,一溜煙的跑到張良山背後躲藏,張良山亦是怒火中燒,怒不可遏的走上前去將段承軒拽了起來:“你清醒一點!我是她的徒弟,我比你更知道一個醫者的心思!如若此毒無解,待她醒來之時知曉死傷千萬,於醫者,這消息比讓她下地獄還痛苦!”
“你說,她會醒來……”段承軒一愣。
張良山倒吸了一口涼氣,將他推到一旁,同玉芝小心翼翼的將這棺木闔上,喃喃自語道:“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