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覆水難收
“多年折騰下來,你已然時日不多。”
“待到今日儀式過後,若你以我血肉為藥引,方可續命百歲。”
“顧茗煙已應我不會再傷你半分,你且好好生活。”
再多之語,不過是告訴她自己所存財物藏匿於何處,字字句句皆是求她心安,蘇玉婉的雙臂也跟着顫抖起來,腦子裏好似走馬燈似的閃過方才慕青收刀之舉,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一牆之隔外,顧茗煙早已見過慕青所寫信件。
兩世為人,她也算是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如慕青這般痴心至此的人,她還從未見過,時至今日初見,方知這般所謂痴心人,不過是早已心無挂念的心死之人,不過一根稻草便可讓他交付餘生。
慕青死前平靜,想來當年尚存於世,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只為尋得那點點儀式感罷了。
門內傳來低低哭泣聲,顧茗煙便起身朝着長廊走去。
背後的哭聲陡然拔起,將將要震落屋檐上的蓬鬆細雪,顧茗煙頭也不回的離開此處,臉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意,手腕上的紅繩也因她抬手的動作而顯露而出,她在長廊之上轉了個身,看段承軒:“聽着她的結局,帶她去見你們的師父師娘,以小師妹的名義,以我那還未出生孩子的父親的名義。”
顧茗煙在笑,段承軒卻從她的語調里感覺不出任何的欣喜。
多年之後,蘇玉婉為師父師娘守墓,清醒之下苟活至百歲,苦痛至死,已是后話。
仿若是春日的蝴蝶,顧茗煙近乎腳步輕盈的離開,去往玉珺和段烽的庭院,穿過庭院之中的層層下人和暗衛,她看見段烽被玉珺關在木質的囚牢裏,比幼獸還要脆弱,只能在玉珺的層層把握下,不甘的望着。
玉珺聽見她的腳步傳來,放下了手中空空如也的葯碗,為段烽將嘴角的湯藥都給擦拭乾凈,欣喜的開口道:“如此一來,我們便能活下去了。”
“這並非是長生不老。”顧茗煙斂去臉上的笑意,走到她的身邊站定。
玉珺將手中的空碗交給了身邊的下人,認真道:“無所謂什麼長生不老,只要這葯可解鳳凰膽根莖之毒,便也能解了天火之毒。”
她緩慢的站起身來,好似是想要端詳顧茗煙的神色。
可她只從顧茗煙的臉上看到一派平靜,只是雙眼無神,慢斯條理的在心裏將這許多年來所發生的事情都一一勾連起來。
落霞水寨的水路運毒,孟旭一派寒門子弟彈劾當年重臣大家,段琮於郊外養葯人求長生不老,甚至於當年段承軒草草污衊,段琮便要將其斬盡殺絕,更有親娘雲綰不吐舊事,玉珺雲棲兩生異心。
大事疊了小事,小事藏於大事。
卻都是因為一件事。
她恍然大悟的看向玉珺,只是負手往後挪動了一步:“你睡了這許久,當真是因為身子不適嗎?”
“你以為呢?”玉珺嘲笑一聲,上前一步追上顧茗煙:“有些事情尚需要迴旋的餘地,我若沉睡,有些事情對於雙方來說都可暫緩。可我們都沒猜到常家對復仇執着更甚,釀成今日不上不下的局面。”
語畢,玉珺更是好奇的看了顧茗煙許久,終是低低的吐了一句:“你可明白?”
常氏?
常一琴乃是三皇子的正妻,對外稱病卧床不起,而三皇子府上又種了赤果。
細細想來,最後的一根線也接了上去,顧茗煙指尖輕點了下巴,最後只是遙遙的朝着蘇玉婉房間的方向看去——段承軒是否也早已猜到?
正當她疑惑之時,四周之人已然將她團團圍住。
“你和段承軒都很聰明,我本想讓你誤會段承軒,讓你以為他當真會為了心愛之人,再一次的拋棄親子。可如今看來,你們二人都在做戲,只是我不知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們如何作假。”
玉珺眼睛微微眯起,還是抬手擒住了她的手腕,指尖拂過她手腕上的紅繩。
“銀耳認生,不認段承鈺,卻認承軒,便知銀耳是在承軒身邊長大。”顧茗煙將自己的手抽離出來,抱着手臂打量着玉珺:“我能想到這一切都是騙局,你不會想不到。”
“我早已有所行動。”玉珺正色點點頭,揉了一把顧茗煙的頭髮,才道:“逸則怕是早已被段琮帶走,我已經沒有控制你的籌碼……”
“既然你早知沒有籌碼,又如何要對我這麼好?”顧茗煙抬手摸了摸方才被她揉過的地方。
“只是有愧於你,想知道等到天火再臨時,你是會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玉珺有意拖長了調子,在顧茗煙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繼續開口:“還是……帶着這些所謂的解藥去救下他們,如行屍走肉般存活於世,這是我欠你的一分好,自不會虧欠。”
她已經放了毒!
顧茗煙心下一沉,匆忙還想拉住玉珺的手,卻只能被背後之人給拉開,玉珺的聲音又響起:“可你命不久矣,這選擇做來太難。”
“百姓無罪!”顧茗煙大喊起來,眼前的人卻越來越多。
玉珺逆行過上前的層層的人群,看着身邊一張張奇形怪狀的臉,或是那些黑水鎮的面孔,還有那些為活命而一擁而上的人們,聲音始終輕飄飄:“歡喜仇恨,並不能感同身受,唯有同歸去,方才平等。”
“謬論!”顧茗煙只有這兩個字方才能叫喊出聲,眼前陣陣發黑,她腦子卻陡然想到玉珺曾經讓人將藥方送去給了雲棲。
所以,玉珺早就料到今日。
不僅只有她一名雲氏子女知道長生不老之法。
雲棲也知道。
抱着這般的想法,顧茗煙感覺身邊的女子都圍了上來,將她包裹起來送到床榻邊上,七嘴八舌的求她保住所有人的性命,將她視作神明一般供奉起來,低聲呢喃着想要活下去的願望。
在這片祈禱之中,顧茗煙卻覺得身子都輕飄飄的。
玉珺是誰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願意帶着世人赴死的投毒人,亦是這些為了活命而無底線相信玉珺的平民百姓。
並非是善於人心,只為求生。
顧茗煙頭疼欲裂的沉沉睡去,再也聽不見身邊的聒噪之語。
覆水難收,無需其他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