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紅燭冷
悠長的官道，一行人馬不疾不徐的緩緩前行，目標：姜國皇城。
連日趕路，八百里的汗馬撂了蹄子，停在路邊嚼着乾草，鼻孔哼哼出氣，也不知是在惱誰。
為首開路的少年翻身下馬，青衫被風吹的呼呼作亂，教人走路都不利索。少年扯了衣擺塞在腰間，在一眾人群里尋到帶面紗的人，“姐姐……”
女子淡淡掃了他一眼，也跟着翻身下馬，動作倒是漂亮流利，後面的人馬跟着停下。
少年改口：“嫂嫂，咱們歇歇吧，馬都走累了，不肯走了，路邊吃草呢。”
姜盈歡看着面前這個撒嬌的少年，黝黑的膚色下眼眸明亮，正是最純凈的年歲。女子的聲音似乎是灌滿了風沙，乾澀沙啞：“好。”
“嫂嫂歇着，我去給你拿吃的去。”少年人歡呼雀躍，高興都寫在臉上。
姜盈歡拉住他，幫他把衣擺放下來，又拍了拍：“年紀也不小了，皇城不同路沿，更該小心謹慎。”
“知道了，嫂嫂。”少年人點頭。
女子望着皇城慶央的方向。
是該歇歇了。
歇了半晌，一隊人馬又浩浩蕩蕩揚鞭啟程。
次日，慶央皇城外。
守城的士兵挨個盤查過往來人，城外排起長長的隊伍。
慕容慕扯了韁繩，繞到姜盈歡面前。“嫂嫂，前面就是慶央了吧？”
“嗯。”
“嫂嫂沒來過，怎麼知道？”
“那你還問我。”姜盈歡雲淡風輕。
“我就是隨口一問嘛。”慕容慕聳聳肩。“那我們進城先去哪裏？”
他是在路沿長大的，從出生起就從來沒來過慶央。但是，姜盈歡讓他去哪，他就去哪。
“我們不進城。”面紗輕輕被人吹動，姜盈歡端坐馬上，引得路人圍觀。
圍着黑面紗，通常都是新死了丈夫。對於姜國人來說，這樣的人都不大吉利。
“不進城？”慕容慕摸不準姜盈歡的意思，但聽她的。日頭臨近正中，慕容慕用手遮出一片陰影，四下望了望：“太陽這麼大，這外面也沒有遮陽的地方。姐姐有什麼着急辦的事，我去替你辦。姐姐先進城，找個客棧住下再說。”
姜盈歡轉過頭，慕容慕咬咬自己的舌頭，怎麼又忘記了？“嫂嫂……”
“別再忘了，皇城耳目眾多，一步走錯，便是萬丈深淵，此生不復。我真不知道，此番帶你來，究竟是對是錯。”姜盈歡幽幽嘆口氣，眺望遠處皇城。
高牆灰瓦，飛檐翹腳，處處透着香糜玉爛。這慶央，她終究是回來了。
“嫂嫂！”慕容慕低低喊了一聲，“我此生立誓，是要永遠跟着嫂嫂的。不管前頭是刀山火海，我都願意陪着嫂嫂一起闖。嫂嫂不帶我，我自己也會跟了來。”
姜盈歡皺眉，卻見慕容慕抬手制止：“嫂嫂想做什麼，只管往前走，我不會連累嫂嫂。”
哪怕前路危險重重，我也會用身體為你鋪一條盛開的路。
姜盈歡嘆息，這孩子，就是脾氣倔得很，他認定要做的事，不會聽任何人的意見。與其讓他一個人在這龍潭虎穴亂闖，還不如自己看着他。
“去跟守城的士兵說，路沿慕容氏，奉旨回京。”
傳話的男子高聲大喊，他嗓門亮，直通過城門傳入城內，霎時引起無數不明就裏的百姓圍觀。
若問緣何，且要從這位路沿慕容氏的丈夫，慕容清說起。
姜國流傳一句話，將軍裹銀袍，百里不見人。
說的就是姜國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護國將軍，慕容清。傳聞慕容清被敵軍圍困荒野，一人一馬殺出重圍，並帶出一個渾身染血的幼童。他手中長刀滴了一路的血，驚的敵國士兵聞風喪膽。
路沿是姜國邊陲荒夷之地，所謂亂世出英雄，慕容清一躍成名。甚至有人傳稱，姜國可以有人不識皇帝，卻沒有人不認這位將軍。
有慕容清在，路沿五年無戰事。功高震主，懷璧其罪。
朝廷下旨，調慕容清回京受封。
但凡是個張眼睛的，都能看出裏面的端倪。皇上此番，怕是設好鴻門宴，等着杯酒釋兵權。
慕容清乖覺的接了旨，叩在地上道了聲謝主隆恩，併當即啟程。
宣旨的太監原是抱着禍及己身的顫顫兢兢宣完旨，但見那披着銀袍，眉若星河的男子只皺了下眉，便乖乖俯首稱臣，心中暗道一聲窩囊蠢貨，氣勢跟着飛揚跋扈起來。
一眾安享太平的百姓道聲惋惜，又各自作鳥獸散。
慕容清一行匆忙，至第二日夜裏，感染風寒。又因皇上設下期限歸京，急於趕路，舟車勞頓，不出三日，卒。
死之前，倒是不忘了捎上那位眼比天高的短命公公。
只留下一個新婚不足一年的妻子，便是這位慕容氏。
眾人又聚在一起感嘆一番世事無常，其中又生出些克夫之類閑散雜話，此事暫且不提。
只言現下，城內外的百姓紛紛探頭圍觀這位將軍夫人何等風采。高綰髮，素黑衣，一面輕紗遮面。正午的日頭大，女子安然坐於馬上，巍然不動。
果真是護國英雄的髮妻，氣勢真真不同旁人。眾百姓帶着敬畏之心自動讓開一條路，反而是守城的士兵怔愣的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
他們得到的命令，可是故意把她們當做進城搶劫的匪徒射殺，如今被這麼百姓看着，反而不能下手了。只是放進城，恐怕上面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
兩相猶豫間，百姓早已議論紛紛。
有的不明就裏。“這是怎麼回事？朝廷下旨召回慕容將軍，怎的現在又不讓進城了？”
另一人作悲憤狀。“慕容將軍已死，只怕朝廷，也看不上這位將軍夫人。天道可憐，這麼柔弱的姑娘，剛剛死了丈夫，滿心悲痛。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走到皇城，卻要被這樣對待，這烈日炎炎，鐵打的人也受不住，真是世道薄涼啊。可憐，可憐。”
“那照這麼說，朝廷可真是要寒了人心。怎麼說慕容將軍也是為國盡忠，若非此番回來聽封，也不至於英年早逝……”
眼見議論的人越來越多，姜盈歡漸漸勾起唇角，想給她下馬威，只怕這料還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