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必死的功臣

第839章 必死的功臣

春山平靜了,這下卻換作潘吉心中大驚。

因為出兵大理一事全然就是湘王晏遲的自作主張,由穆郎君配合偽擬聖旨私蓋玉璽,天子一直被瞞在鼓裏,何故這時穆郎君卻自己個兒說破了這事?總不能夠是穆郎君謊瞞之事幹得太多,自己竟信以為真,忘記了天子壓根就不知道用兵的事?

羿栩果然面露疑惑:“大理國滅?大理為何國滅?攻伐雲南又是怎麼回事?何人下令,何時用兵?”

潘吉咽了一口唾沫,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清簫。

清簫只看穩了羿栩,似乎放慢了語速:“官家忘了,這事湘王殿下稟報過官家,官家親口允准並令下官擬旨。”

潘吉又眼看着天子恍然大悟,竟直呼“是我忘了,瞧我這記性”,他身子一晃,險些沒有栽倒。

穆郎君難不成會妖術?

春山卻瞭然,原來小穆用的不是殺伐之術,只不過是惑迷之術而已,雖說皇宮大內風水佈局能祛邪障,維護人君的氣運,但小穆卻並非庸常,在短時之間利用惑術將某種並不存在的記憶“植入”受術人的腦子裏,使其盡信施術者之言……雖為史無前例,但畢竟還是存在着可能。

清簫卻一直明白羿栩的心魔。

誠然,起初時羿栩只求康復,強迫自己暫放權柄,然而時日一長,隨着“病情”的好轉,羿栩又哪能當真做得到諸事不問,固步於福寧殿中修身養性?他一早就在擔心監國執政的湘王會否盡獲人心,而沒有他發號施令的朝堂是否當真一直風平浪靜,羿栩此人,說穿了根本就無法接受世間無他,一切照常的事實。

可畢竟性命事大,羿栩還不得不慮及傳宗接代,讓他的親骨肉在他千秋萬歲后能繼承權椅寶座,縱管不安,也只能依靠着春山施針使他在修氣時心神安靜。

如今日,聽聞湘王有事約談他,羿栩便會焦灼,直到看出他與湘王見面后神色如常,猜到未生禍殃,才能夠繼續裝模作樣罷了。

“現如今滿朝文武,乃至於臨安城裏無論貴庶,盡皆額首相慶,稱大衛既有湘王執政,勢必國運昌隆,莫說遼國不敢來犯,假以時日,大衛的軍隊必然會大敗遼軍收復失土,使金甌無缺,社稷安定。”

這話可不是什麼好話,潘吉賊眉鼠眼的直瞅天子,他是真弄不明白現在的情形了,穆郎君難道是想背叛湘王?這可讓人犯難了,湘王與穆君,可都有了不得的手段,這兩人要拼爭起來,可真是勝負難料,這讓人如何站隊?

羿栩一握拳頭,目光冷肅。

“官家可是擔心湘王會成為日後的大患?”清簫問。

他這時可沒有影響羿栩的意識,羿栩雖然受到惑術所迷,認可了他允准出兵雲南一事,不過除了這點之外,並沒有喪失意識,反而因為全不設防,會把真實的心跡坦露出來。

“倒並不是擔心。”羿栩這個時候果然忘了不問事務的戒律,滿腦子裝載了計量,一肚子飽填着陰謀:“無端應該清楚恃功而驕者必遭天譴的道理,他懂得保身之道。我擔心的是他想放權之日,依附於湘王府的那些黨羽會不甘心,黃袍加身之事又再重演!但我可不是稚弱之兒,不懼那些亂臣賊子的挑釁。”

說到亂臣賊子四字時,羿栩牙關已經咬緊:“我不擔心湘王成患,我只擔心最終君臣失和,刀戈相見,我雖能鎮殺湘王黨卻不得不遭受處殺功臣的非議,朕乃一國之君,卻終究會受那些無知之徒的誣謗,朕若在世,雖可鎮壓謗言,可終究有龍御歸天之日,難道朕之魂靈,還要忍受那些誣言謗說?!”

潘吉已經完全糊塗了,因為在他看來,一貫是天子雖然對上太保頗有提防和戒備,但穆清簫卻篤定了上太保勢必不存叵測之心,堅持上太保乃是忠臣能士國之棟樑,而天子也從不會當穆郎君的面,吐露過河拆橋的想法。

今日,實在是事出反常。

而潘吉也終於看清明了穆清簫眼裏透出的冷意。

那絕對是殺意。

潘吉這下放心了,事出反常但無妖,穆郎君既仍然想要弒君,那就絕無借天子之刀殺上太保的主意,這就好,只要不讓他犯難在穆、晏兩個人物間擇一而忠,天空就依然晴朗,人間就依然太平,至於弒君這種萬一失敗就要掉腦袋的風險事……換成別人還有失敗的可能,但這位穆郎君,他可能夠控制天子的心智!

晏、穆二位若非如此手段了得,他一個宦官,並且已經混成了天子心腹的地位,做何要擔著這麼大的風險把自己依傍的靠山剷除?可不投誠不行了,潘吉心裏明明白白,要是自己不向上太保投誠,立即就會小命不保,向天子告秘先下手為強?當時福寧殿可已經為內察衛所圍困了,哪怕天子相信了他的話,也是主僕兩個一同赴死。

清簫動手點茶,殺意當然立時就收斂了。

湘王既要弒君,羿栩想除湘王當然不能算作心狠手辣,可羿栩根本就不知道湘王有弒君的企圖,這個一國之君剛才那番話,儼然說明了就算湘王沒有謀逆之心,甚至沒有謀逆的行為,他早晚都會對湘王動手,不然何懼承擔誹議?臣子作亂,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勛,也是十惡不赦的罪行,君王處殺大逆罪臣乃天經地義,誰敢物議君王背信棄義過河拆橋?

功高蓋主就是湘王的原罪,哪怕他願意放權明哲保身,可只要活着,只要天下百姓還記得湘王的功勞,就為羿栩這皇帝不容。

羿承鈞害殺東平公,同樣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因。

清簫並非儒生,對君君臣臣那套本就嗤之以鼻,更不贊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套霸道無理的所謂禮矩,他現在很慶幸羿栩這皇帝遇見的是他家師父這樣的“逆臣”,皇帝最終才會成為瓮中之鱉,他人刀俎之下的魚肉。

既是生死仇敵,那就要各憑手段定生死才最公平。

羿栩接下來仍要繼續修練內氣,清簫站在廊廡底,潘吉也趕緊趨步至他身旁,用有若蚊蠅般的聲量求個心裏踏實:“湘王殿下決定動手了?”

“是。”

“那麼難道官家他……會因這回練氣就走火入魔?”

畢竟一國之君眼看着立即就要命喪黃泉了,潘吉心中全然不存惶慮那是不可能的,他問這話時牙關都在顫抖,膝蓋也像失了力,讓他極想彎着腰用手扶一下膝蓋,卻又擔心露出如此明顯的痕迹——要知道,福寧殿裏除他之外,那些宮人可都還不知道湘王殿下打算弒君呢,在此緊要關頭,越發出不得半點差錯。

“殿下要親自動手。”清簫本不必對潘吉說太多,但有些小事,倒也需要這個宦官協助,所以才多說幾句:“這兩日不會有什麼大變故,等時機適當,那一天內官交待所有宮人都必須留在值房即可,就說……這是官家的交待。”

“老奴一定聽令行事。”潘吉還加了句保證:“橫豎有官家親口授令,這福寧殿中事皆由郎君主持,再有老奴配合施令,縱然有些不尋常,但宮人們無非奴婢而已,福寧殿外還有內察衛守着,宮人們縱覺蹊蹺也不敢違令行事。”

“官家極快便將受噩夢所擾,這件事,內臣倒不妨透露給幾個得力之人,借這些人的嘴安撫其餘宮人,讓他們將這等不尋常之事看作尋常吧。”

清簫看向廊廡外,已經有了茂盛之勢的草木,它們被修剪得毫無野趣,還真有些像福寧殿多數的宮人,一言一行都經過悉心的調教,心性被磨得毫無稜角殊異,他們被要求無欲無求,只能聽令行事,他們的是非對錯等等觀念都是經人灌輸,他們有可能助紂為虐,手上染了人命鮮血。

但他們說到底,都是可憐人。

如果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他們應該不會再選擇走進這座宮廷,如果那樣,他們也許就將兩手乾淨,身心清白,清簫想給這些沒有選擇的人一個活命的機會,將他們禁閉在值舍,剝奪他們的自由,先施威逼,再行欺詐,他們就徹底喪失了解救羿栩的機會,而日後這個國家不再會有羿姓皇族作主,他們便大有可能不為這起事件誅連。

這日晚,羿栩從夢中驚醒。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了,良好的睡眠忽然又為噩夢所擾,羿栩大不適應,他驚而坐起,滿身冷汗,劇烈的喘息着,瞪眼看着並非伸手不見五指的寢殿,金紗帳外的朱雀燈光影爛漫,不刺眼卻明媚,可羿栩依然覺得在那些燈燭所不及的陰暗角落,似乎潛藏着張牙舞爪的怪獸,血紅的眼睛窺望着他,垂涎三尺。

“潘吉!”羿栩大喊一聲。

潘吉剛歪倚着茶案打了會兒子盹,被一聲驚醒,心裏跳得慌,但他畢竟有所準備,倒沒有覺得驚詫,一溜煙的應聲而入,看天子那神情,又趕緊湊得更近。

“朕是被噩夢驚醒。”羿栩阻止了潘吉想要摻扶他的舉動,擺兩下手,把手指摁向眉心。

果然做了噩夢?!

潘吉心中明了,臉上卻困惑,張着一雙八字眉,連聲兒的問:“官家這都多久沒受夢擾了?春山先生也說過那套心法是正氣固本,堅持修練再不為邪癉所侵的,怎麼官家今晚上又再……奴婢這就去傳春山先生。”

“不用忙。”羿栩自己倒還有幾分鎮定,大喘氣后,繼續按着眉心:“許是今日又操心了外務,夜裏才不安寧,不必急着驚動先生,你快點柱安神香,再讓呈一碗酸棗仁湯來。”

此夜仍然平靜。

而寢殿之外,一望之距的西樓,盤膝而坐的清簫睜開眼,翻手,掌心覆在兩個膝頭,他剛才摧動符咒,使得本有心魔的羿栩神智活躍,那心中的憂懼就反映在了夢境裏,這個皇帝,很清楚誰能威脅他的帝位,且他還有哪些弊病極易被具備威脅的人利用抨擊,那個夢境非清簫植入,但清簫也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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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夫君是個大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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