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老不正經的覃宰執
芳期聽令上前,不忘蹲身福了一福,才把昨晚芒種怎麼頂撞她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單是幾碟子茶果,兒還不至於惱火,但芒種分明是知道兒昨晚受了夫人責罰,皰廚也聽了囑令,不曾送夜食給兒,兒就只有那幾碟子茶果可以填餓,她偏未經允許,拿去和幾個丫鬟分食了,兒從來沒聽過主人受罰,下人竟該落井下石的道理,所以才要重重處罰芒種,原想着是來太婆跟前問安后,再和夫人稟報此事,沒想芒種竟先一步求了琥珀,芒種意圖脫罪,自然會說謊,兒以為琥珀定是被芒種欺哄了,並非有意謗主。”
琥珀當看覃遜現身時已然呆了,怎麼也想不明白日理萬機的家主竟然會過問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這時眼瞅着老夫人、王夫人都不吭聲,她哪裏還敢咬定芒種無辜,只好紅着臉再次膝跪,賠錯道罪。
老夫人大手一揮:“多大點事?芒種該罰當罰,牽連更多的人大可不必,都散了吧,老爺今日雖是休沐,想來這時也該去外院了吧?”
“今日不忙。”覃遜看向芳期:“我得寫幅字,三丫頭來給我研墨。”
芳期這下子頓時成為萬眾矚目,莫說姐妹們,就連她的二哥、三弟都直盯着她,既羨慕又疑惑。
老夫人的神情也十分若有所思。
芳期跟着祖父的腳步被家人目送着走出正廳,暫時不敢分神琢磨別的事——她雖是覃家的孫女,但對於祖母居住的冠春園卻僅只涉足過正廳,壓根不知道祖父的書房安排在哪裏,萬一因為跑神兒跟丟迷了路,笑話可就鬧大了,她的翁翁啊,雖然已經年近七旬,但身子骨相當健朗,行走尚能健步如飛。
直到芳期已經開始研墨,又見祖父彷彿真是為了寫字的,站那兒拿着一支未霑墨的毛筆,懸空勾畫,連眼睛都閉了起來,芳期知道祖父一時不會搭理她,才琢磨着今日這件節外生枝。
越琢磨越覺得透着古怪。
芳期雖說是想拿芒種立威,卻也沒膽子在冠春園裏作妖,推己及人,琥珀也不可能有這膽量才對,哪怕琥珀的確心繫芒種這個小跟班的利益,決心要留下這麼個夥伴,也不至於拜請老夫人這尊大佛啊?難不成琥珀還看不上王夫人的地位,以為必須老夫人出馬才能保住芒種?
另一件古怪就是琥珀這麼一跪,看着老夫人和王夫人起初都還怪緊張的。
“三丫頭研墨的技術還可以啊。”
忽聞這話,芳期才意識到祖父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遐想構思,斜眼看過來。
還沒等芳期謙虛兩句,覃遜又道:“看你魂都不知飛去哪裏,還沒把墨硯給我砸嘍。”
芳期默默把謙虛話咽回了肚子裏,乾脆“劍走偏鋒”:“二姐練字時,回回都是讓我研墨,也算熟能生巧了。”
“這就告上狀了?”覃遜輕哼一聲:“據我所知,可是你自個兒上趕着奉迎討好的,沒誰拿鞭子逼着你做那些婢侍之事。罷了,不說這些閑話,說說無邊樓的事吧,你母親尋常一句話,指東你連往西邊看一眼都不敢,這回是中了什麼邪,敢和你母親對着幹了?”
“兒若不是萬不得已,怎敢違抗夫人的囑令。”芳期很清醒,哪怕是極有希望靠上祖父這座大山,也不能夠直說自己就是為了讓嫡母厭恨,以卑犯尊大逆不孝的罪名認不得:“兒聽大夫人說了羅夫人相看四妹妹的事,越琢磨越覺得心驚膽顫,因兒知道羅夫人是為五大王相看,也知道五大王和太子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親手足,要是這婚事作成了,豈不等同於我們家就成了擇事太子為東宮固儲?可官家卻越來越器重魏王……”
“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覃遜這才把筆擱下,轉過身來直面芳期。
“這些話都是徐二哥告訴兒的。”芳期只有老實交待。
“原來是徐二郎。”覃遜微微頷首,眼睛裏精光一掠:“你想擾了羅夫人相看四娘,就不怕你自己被羅夫人相中了?”
“羅夫人即便相中了兒,可兒既然違背了親長意願,親長又怎會答應讓不孝女嫁入皇室?”
覃遜聽懂了孫女忽然改口,不單指大夫人,是以“親長”概括了。
“你認為和五大王聯姻一事,是你太婆的主張吧?”
“是。”芳期道:“大夫人一貫提防周小娘,應當不會容四妹妹得勢,除非是太婆的囑令,大夫人才不敢違抗。”
“那我呢?我若發話,難道就半點威力都沒有了?”覃遜微微一笑。
芳期:……
她敢承認若擱從前,她確實會這樣想么?
連忙也笑着回應:“翁翁是一家之主,翁翁若有囑令,相邸上下莫敢不從……只是這件事雖是太婆的主張,卻繞了老大個圈子,四妹妹說這是周小娘好容易給她爭取的良緣,兒便想到是太婆利用了周小娘的功利心,促進這件事,太婆之所以這麼大廢周章,應當是明白翁翁未必會同意擇事東宮,所以打算的是先斬後奏。”
“怎麼個先斬後奏法?”
“翁翁既想維持中立,遠離儲爭,想法無非是明哲保身,可要是大夫人代表相邸先向羅夫人表達了聯姻之意,羅夫人又相中了四妹妹,結果咱們又再反悔……貴妃和太子殿下會如何想呢?豈不認定了翁翁想擇魏王而輔,所以才如此羞辱東宮?”
“而今羅夫人相中的是你,相邸拒絕就能明哲保身了?”
“大夫人向羅夫人致意,說的可是相邸許嫁四妹妹,並非三娘,且羅夫人也看出了我一露面,大夫人的神色便極其不滿,相邸的閨秀又不是街市上的鮮果,由得他人挑挑揀揀的,羅夫人已經直接示意沒有相中四妹妹,那麼相邸打消聯姻的想法也是合情合理,既合情理,並不涉及有意羞辱,貴妃娘娘又怎會因此為東宮樹敵呢?”
覃遜聽芳期說得着實周全,看來行事前還算經過了深思熟慮,不是腦子一熱就魯莽行事,更不曾置家門安危不顧,他也不再存心挑刺兒,走過兩步來,直盯着芳期:“我瞅你過去的主意,分明是鐵了心的要嫁彭家子,怎麼?豁出去得罪了你的太婆和母親,打算的是讓我替你出頭,滿足你的心愿?”
真要那樣才糟糕了!
芳期忙道:“兒怎能因為一己的私心,連累翁翁和太婆發生爭執……再者兒可不曾相中彭家子的才品,相中的原是彭家娘子一直把兒當作自家晚輩般,認為若嫁去了彭家,不會受婆母刁難……可兒細細一尋思,兒既不通琴棋書畫,又難做女紅針鑿,又懶又笨,哪有優長讓彭家娘子相中的?彭家娘子多半是看兒雖是庶出,但還算讓大夫人稱心,所以爭取這門姻緣才對彭家有利。只不過兒怎能為了讓彭家娘子稱心,視自家安危不顧?那就真成了胳膊肘子往外拐,辜負了自家親長的養育之恩。所以兒壓根沒有猶豫便自作主張,先擾了無邊樓的相看,兒心裏也明白,既這樣做了,太婆和大夫人哪放心仍把兒嫁去彭家,便是翁翁願意成全,只要彭家娘子聽說兒已經為親長所厭恨,必定也不會善待了,這大違兒的初衷,兒才不會執着這門婚事呢。”
她覷着祖父的神色,見眼睛裏慢慢透出笑意了,芳期連忙為自己爭取福利:“兒只盼着,翁翁能夠可憐孫女的不易,為孫女另擇一門婚事,孫女不圖大富大貴,便是嫁給寒門子也不要緊,只要翁姑慈祥。”
“難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求求不到的事。”覃遜這才拈了拈鬍鬚,又執筆,霑墨,把那幅字一氣呵成。
芳期連忙奉承:“好字!”
“好在哪裏?”
芳期:……
翁翁也太較真了,真不可愛。
只好硬着頭皮道:“好在好看。”
覃遜失笑,又斜了芳期一眼:“你長着個聰明的頭腦,不過看的書也太少了,所以見識還是有限,罷了,我會交待文捷,今後特許你去風墅看書,你要有什麼事也可去風墅尋我,今後別再讓你的大丫鬟跑二門處演一場淌眼抹淚的把戲,不過你記好了,日後不能再自作主張。太婆跟前我會為你說好話的,無邊樓的事今後不用再提。”
芳期終於放心了,她知道祖父已經將她納入羽翼。
“還佇這幹什麼?回你的秋涼館去吧。”
覃遜撂下這句逐客令,自己先負手出了書房,料到老妻已經打發了晚輩,他就沒往正廳的方向,直接往寢房走,打西窗前經過時,果然瞅見老妻歪在張涼榻上閉目養神,他便站住腳,先喊一聲:“奇了怪哉,這冠春園哪裏跑進來頭豬!”
老夫人本有些負氣,聽這話也裝不成睡了,睜開眼瞪着覃遜:“老不正經光知道胡說八道!”
“我可沒胡說八道,早前確然看見頭豬,長得白白胖胖煞是尊榮,可不是普通的豬,應當是天宮上的豬神,聽說我家老夫人肖豬,特意顯靈來參拜夫人的,怪我,驚乍乍喊了一聲,倒是把豬神給驚走了。”
老夫人被逗得忍俊不住,怒色就沒法掛住了,覃遜這才繞進了屋子,也坐涼榻上和老妻心平氣和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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