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戀 第14章 安安
成思平聽到我說馬上將電話號碼註銷,立即沉默了。很久,都沒有說什麼。
電話里,只有電流聲,緩緩地悄悄地流尚着。
這個笨蛋,他是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嗎?你個笨蛋,還要姑奶奶挑明嗎?你不知道,姑奶奶想與你天長地久了。曾經擁有,已經不能滿足我的願望了。我要曾經的擁有,我也渴望天長地久。
對,就我們。沒有楊美霖,沒有捲毛,沒有柯亞蕾。
這個笨蛋,他是做夢也想不到我有着這樣的想法的。
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可是,你說,不瘋,怎麼能被叫做女人呢?
女人在這個世界上不瘋一次,還能算是女人嗎?
很久,成思平說:“我可能管不住我的手,保不準有一天,我的手會癢,會把這一切全都寫下來。我管不住我自己。就像現在,我管不住自己還在想着你一樣。靜靜,你根本不知道,剛剛,我們在情侶包間裏,你有多麼出色。”
“你敢!你別惹我!我會瘋狂的。你最好別寫,別亂寫!你如果真的手犯癢了,真的寫上了,你等着,哪一天,我找人剁了你的手!”
我能感覺到他在電話那一端微微一怔。我知道,那一刻,他是怕了。女孩子如果瘋起來,確實是很可怕的。女孩子可以是你雄獅嘴裏的幼獸,但也可以是瘋狂而讓人害怕的母獸。不信,你試試!
我感覺到他是極度害怕了,於是“噗哧”一笑,隨後,我又說:“除了一種可能,就像我們以前約定的,我們一起寫,以我們共同的筆名。”
“你說是安安那個筆名?”
“對,是安安。還記得我們最初相見時,我跟你怎麼說的嗎,安安,是我們的孩子。只有使用這個名字,我才同意。哪怕是你一個人寫,也必須用這個名字。但你得記住了,稿費,我們還要平攤的。對外,你還得說,安安是兩個人的筆名,一個叫成思平,一個叫程惟靜。如果人家問道,這個程惟靜是誰,是男人還是女人,你只能回答,是你成思平的女人!就這樣!”
說完,我掛上了電話。隨後,我把電話卡取出來。“啪”,我點燃打火機,點起一根香煙。然後,把電話卡給燒了。
這話,我說得不夠明白嗎?
我知道我霸道了些,我野蠻了些。但是,女人不應該就是這樣嗎?如果女人不這樣,誰有權力這樣?如果女人不這樣,女人必須是哪樣?
這是上天給女人的權力。
這是女人的資本。
我就是得給成思平兩難。
甘蔗沒有兩頭甜。你說是不是?你在柯亞蕾那裏又要做好男人,到我這裏來又要做美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老娘我已經夠寬容的了。
其實,我這樣對他說,無非就是不希望他把我們的這一切寫出來、發出來。那麼多的情事,那麼多的情史,真要寫出來,真的要讓人們曉得成思平筆下的那個女孩子就是我,今後老娘我還怎麼在道兒上混呢?
當然,真要是寫出來、發出來,我也不怕。這世界,還有誰怕誰?這事情,我還怕誰曝光什麼?
是成思平怕。
我知道,他不可能寫這我們的事。至少,他最近幾年沒有這個膽量寫。總得要到若干年後,他會趁我一不留神,寫出我與他的點點滴滴。我知道他是會寫的。這是個重細節的男人。偏偏我跟他之間的細節又太多了。你只要看看他爬到我身上就不想下來的樣子,你就知道,他貪戀着在我身上的林林總總的小感受、小刺激。
他甚至會寫我的丁字褲。
我覺得他有戀物癖,凡是有我的痕迹的東西,他竟然都收藏着。你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我們的新婚之夜,那個落下了我的元紅的潔白的床單,他竟然悄悄地收藏起來了。他到商場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床單把人家的那個床單給換下來了。
當然,那天,我看到他悄悄地做着這一切,我是幸福的。幸福得有點眩暈。這是一個多麼細心的男人啊!這是一個多麼細膩的男人啊!
那時候,我就想,將來,我就與他組建一個家吧!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的眼淚又不爭氣了。現在,這個男人走了,我把他趕走了。可是,我今後往哪裏走,我還一點兒也不知道。
現在,我就巴望着他突然出現。他用突然出現的方式告訴我,他其實並沒有離開。這樣,他的肉身便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還巴望着他會寫下我們的一切。這樣,他就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了世界,我程惟靜是他成思平的女人,他以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他“魂兮歸來”,精神、情感、魂魄,全歸我。
他的人,他的魂,我都想要得到。
我這才發現,我也非常貪。我跟成思平一樣,也都很貪。只不過,各有各的貪心。
所以,我也會寫。我也會用“安安”的筆名寫下我們的一切。如果他不肯寫了,如果他不肯向世界宣告我是他的女人,我總得用我的筆來告訴這個世界,我程惟靜是他的女人。至少,在這些年,這五年,我差不多天天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快活的女人,是他的幸福的女人。
我更巴望着我們兩人能同時寫。他坐在我的身邊,或者,我坐在他的懷裏、坐在他的腿上,一起書寫我們的愛情。
我還是巴望着有他,巴望着過一種有他的日子。
可是,現在,他已經被我趕走了。
現在,我只有巴望着遙遠的若干年後,我會看到“安安”。
對,安安。
安安是我們共同的筆名。
安安是我們的孩子。
我姓程。
他叫思平。
他姓成。
我叫惟靜。
惟,也是思的意思哩,惟靜,就是想着安靜、平靜。
思平,不也就是這意思嗎?不也是想着安靜、平靜嗎?
我的男人成思平,與我的名字都這樣兩兩相對、兩兩相應。名字都有夫妻相。
成思平。
程惟靜。
不是嗎?我說過的,左邊一個你,右邊一個我。我的眼睛裏是你,你的眼睛裏是我。
那時候,我就是認為,冥冥中有一雙神奇的巨手把我們捏合到了一起。
後來,我知道他會寫小說,經常發表作品,我就悄悄地跟他說,以後,我們一起寫。我們的筆名,就叫安安。
他問:為什麼叫安安?
我說:你真傻還是假傻?你看看,你的“平”字,後面放個“安”字,就是“平安”。我的“靜”字,把你“平”字後面的那個“安”拽過來,配給我,就是“安靜”。那麼乾脆,我們再多加一個“安”字,給你,你就“平安”,給我,我就“安靜”。“平安、安靜”。這樣,不就有了“安安”了?
成思平笑了:咦,還真有意思啊!你這個小丫頭,一開始,說我們的名字就像夫妻,現在,我們的名字這一對夫妻,還生下了一個寶寶叫安安。不錯,挺好的,就這樣。我們以後,就用安安做共同的筆名。安安,是我們的寶寶,我們以後要是生個孩子,也叫安安。
這就對了。
我對他說:“平,你要知道,你與靜,就是天作之合。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人的名字能像這兩個字一樣,中間可以有兩個一模一樣的連在一起了,我試過,試過很多詞語。別的詞,都不能。只有我們可以,平安,安靜。是安安把我們緊緊地捆在一起,安安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生下來的孩子。”
現在,我就巴望着安安真的來到這個世界。
我是你的女人。只要你讓安安面世,那麼,你就得公開承認,我是你的女人。至於到那時候,我如果已經是某個男人的女人,又如果那個男人有一天知道了我曾是一個叫成思平的男人的女人,那後面的事,就是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事,我不管。他們打得頭破血流,我不管;他們成為刎頸之交的過命兄弟,我也不管。我是誰的女人,這事兒,他們自己去理理清楚,然後昭告天下去!
我真的曾經幻想過,有一天,我們有了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叫安安。最好生兩個,一個叫成安安,一個叫程安安。
那時候,我是多麼愛他,全身心地愛他。
那時候,我才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女生。
……
我突然有一種直覺,署着“安安”作者名的作品會出現。
十個月後,一個叫“安安”的寶貝,也會誕生。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沒錯,現在,這個叫安安的小傢伙,他的或她的胚胎,已經着床,他,或她,一定會在十個月後來到這個世界。
如果真是這樣,人生便了無遺憾。哪怕,這個混蛋成思平再不出現。
從“零點時光”里走出來,我的情緒平緩了不少。我靜靜地走在江淮的大街上,我已經摘下了帽子,放下了我的一頭長及腰際的長發。我也摘下了眼鏡。
我不擔心別人認出我了。
我也不擔心會碰上什麼熟人了。
一個女大學生走在江淮市的大街上。這是一個多麼正常的風景!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後來就看見我們系裏的幾個男生,流里浪氣地從我身邊飄過,嘴裏還吹着口哨,一邊還對我拋來幾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老娘沒有理他們,叫他們滾得遠遠的。
他們“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往電影院方向奔去。
我後來發現,街角有幾個女生,好像在等着他們。
我突然有點羨慕他們,看看吧,這是他們的青春方式,這是他們的相愛的方式。他們可以成群結隊地,在春天的陽光下,真的像一群燕子在飛。
轉過街角的時候,我竟然遇到了楊美霖。
楊美霖一副淑女一樣的妝容。她吃驚地看着我:“怎麼這麼巧?你個死丫頭,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便再也沒有撐得住,抱住了楊美霖,伏在她的懷裏,痛哭流涕了。
楊美霖拍拍我的背,哄着我,讓我平靜,讓我安靜,問我,出什麼事了,究竟出什麼事了。
我哭着說:“他……走……了,他……走了!”
“他走了?他走了你要哭幹什麼?你不是說,他經常這樣的嗎?在江淮待上一兩天,然後就要回的嗎?”楊美霖說。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哭着說,“這次是我趕他走的,我不要他了。我把他趕走了。可是,我現在後悔了,我要他回來。”
“個死丫頭,反反覆復的。那既然這樣,再去追他回來啊!”楊美霖說。
“可是,我已經把我的手機號給燒了。我沒法子打他的電話了。”
“這是什麼難事?隨便找個公共電話,或者,用我的手機,不就行了?喏,給,我的手機,只管打。讓他回來!”楊美霖一邊說,一邊掏出了手機,然後接著說,“我還以為天要塌下來的事呢?”
我沒有接楊美霖的手機。我還是留了個心眼,我總不能把他的手機號留給另一個女人吧?
楊美霖至今並不知道成思平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在我最為開心的時候,在我最為瘋狂的時候,在我把我與成思平的一切小細節全部講出來的時候,成思平在我的嘴裏,只是“他”。楊美霖只知道“他”是我的語文老師,甚至還可以推斷出“他”在我的母校執教高中語文課,但是,楊美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已經離開了溱湖,去到了淞亭。
我當然也沒有去到公共電話亭。我突然不想給成思平打電話了。
剛剛都那樣了,這個時候又突然讓他回來,這算什麼嗎?
不給他打電話。
就算他打來電話,我也不接。
我也總得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扛過這段時間,是不是?
我於是對楊美霖說:“我不打。我想過一陣子。”
“好的,我們不打。我們過一陣子。”楊美霖說。
很久,楊美霖才又拍拍我的後背說:“我們還可以回去找他。總能找到他的,是不是?我跟你一起去找他。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三個人,一起歡愛。我們不會失去他的。”
我點點頭。是的,我們不會失去他的,我們至少還可以回去找他。
不,是我還可以去到淞亭找他,找到他。不是我們,不是回到溱湖去。
我怎麼還會帶上楊美霖去找他呢?我不再會像以前那麼傻了,我再也不會把我的男人輕易地讓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