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燼色黎明

楔子 燼色黎明

紺藍色的天幕之下,鉛雲如幕布般籠罩而下。

人們感受着腳下大地不時傳來的震動,已化為廢墟的城市滿布瘡痍,他們無力地拖動這腳步前往開闊的地方,因為他們不知道一個抵禦寒風的遮蔽物會不會在帶給他們溫暖的同時成為自己的埋骨之地。

在這個情況下任何的優秀品質都會成為奢侈的存在,人們為一個往日不屑一顧的饅頭爭搶,為一瓶乾淨的水而打鬥。

這是地震后的第五天,救援因山體滑坡交通癱瘓等因素尚未來臨,很顯然這裏已經化成了道德的禁區,你不能奢望人們能夠做的更好,因為聖人也無法抹除人類對生的渴求。

地下十米處,“他”睜開了眼睛在眼睛略微適應一些后,扭頭看了看自己臨時搭建的支撐點,因上次餘震已經開始出現輕微的移位和垮塌了。

他無聲地將其右邊的碎石清理了一下,將從下方捨命背上來的鐵架床鋼管撐在了岌岌可危的支撐架下,做完之後他如釋重負,挪動着自己的屁股小心的坐在了岩架的內側。

他裝作聽不見下方岩石滑落的簌簌聲,靠在石壁上將自己縮成一團抵禦着無處不在的嚴寒,掉落的石塊反覆撞擊后在下方巨大的空洞中形成了轟隆隆的響聲,他遮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想當時地陷時那些仿若從深淵中傳來的絕望的嚎叫。

即使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的胃部又開始抽搐了,他知道自己該行動了,“三天前”他在極度飢餓的情況下沿着石壁爬了下去,他找到了幾包葡萄糖注射液,在攀爬岩壁耗費大量體能的情況下這些東西只讓他撐了兩天,他還要等待救援,他還不想死所以他必須再一次跟死神共舞一曲。順着隨時可能垮塌的岩壁再次返回那間已經深埋在地下的醫院裏。

他戰慄的向下爬着,雖然天生絕強的記憶能力能夠讓他記憶住所有的落腳點,但是黑暗中的他並不能保證每個落腳點都是那麼牢靠,而且地震導致這裏的地形不斷變化。

一個偶然也可以說是必然,他落腳的石塊鬆動了,他整個人向下滑落而去,迸濺的碎石扑打在臉上,留下一道道傷痕。

他拚命用雙手抓住石壁,雙手的指甲翻飛而起,十指連心,那種痛入心髓的感覺讓他想要放聲大吼,但是他卻不敢發出聲音…

他害怕自己的聲音在空洞中產生的巨大迴響。上方的岩石散落成塊,如雨般落下砸在他的頭上和身上,他感覺到一股熱流順着額頭划入了左眼,左眼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蜇刺感侵襲。

先天失明的左眼帶給他一個無法挽回的失誤,剛剛抓牢的手不經意間鬆開,當他再去抓取能讓他減速的東西時,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即使指骨已經彎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但萬幸的是他仍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他下落的速度減緩了一點,雖然離地很近,雖然速度仍然很快但是他終究事沒有死去,雖然頭部撞在了地面上,而且及其不幸的是一個尖銳的鐵釘等在那裏,它卡在了他的顱骨之內。

他喘着粗氣,小心翼翼的轉動着那枚釘子倏然拔出,隨着血液的流出感覺頭腦猛然一蒙卻轉瞬清明,前所未有的清明。然而現實卻不能讓他細想,隆隆的巨響在頭上方響起,他狼狽的向前翻滾,避過了上方落下的碎石。他看着落下的石塊和夾雜在之間的鐵管,即使看不見他夜知道他棲身四天的地方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爬起來顧不得腹中的飢餓感,也顧不得因腎上腺素消減之前的所受的傷傳來的鑽心疼痛。

坐在那堆碎石上,希望能夠消解一些來自後方的恐懼,然而恐懼並不會因為這麼簡單的動作消解,餘音消散后的地底如同鬼蜮,沒有了地理的隔絕他覺得地上的屍體都在看他,仿若質問、仿若詛咒。

他想唱首歌來鼓勵一下自己,就如自己一直憧憬的那個靚麗身影一樣,從嘴中卻發出了嗚嗚的聲音,在這個環境下如同鬼哭,隨後又想起,自己只是被那個人當成是便捷的肺源和腎源,不禁為自己感到可悲。

他再次看看地上已經化為蠅蟲孵化場所的眾多屍體,胃裏一陣翻滾,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向醫院深處走去,他順着垮塌的牆面進入醫院內部,看見堆屍遍野的場景,這些人中有醫生、護士和患者,以往都對他很好,那股愧疚和不安感再次浮現,他不再去看那些屍體,不再去看那些已經渾濁到失去瞳孔的眼睛。

他轉過了頭卻看見他和自己主治醫生一起為了慶賀那個人歌曲闖入金曲榜而貼上的海報,感覺自己身體上的某些缺失,他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可悲,一個傻子,一個天生智障即使再努力又能去要求別人什麼?

自己的左腦被一個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瘤子壓迫着,自己的父母因為自己並不健康而棄自己而去。

自己的第一個名字是跟自己一起住院的小女孩取的,他很喜歡那個小女孩,因為醫生曾經說過自己因為出生大腦尚未完全定型,是有可能康復的,他就堅持不懈的鍛煉,努力學習終於讓自己有了如常人般的思維能力,但是跟那個人的距離卻越來越遠,小女孩成了明星,而他則是寄養在孤兒院的傻子。

前段時間,小女孩因父親酒駕而出了車禍,肺部和腎臟損傷,他聽說后經過配型獻出自己的肺和腎,讓女孩從新站了起來,他認為這可以讓兩人之間有一點點聯繫,但卻只是痴人說夢。

他想要活下去,他要見證自己的結局,他不相信之後能更差,他蹣跚的走進一個又一個病房拿起一切能夠吃的東西塞入自己的嘴中,尤其幸運的是,他還撿到了一個手電筒,在他收拾好所有需要的東西后。無處可依的他最終決定去緬懷下自己的主治醫生。

現在即使爬上去也沒有了棲身之所,看來自己終究是要與地上的屍體一起腐朽了…

他拿着手電筒推開撞開了已經扭曲變形的房門,曾經裝飾溫馨的辦公室已經蕩然無存,傾頹的天花板帶着鋼筋和散亂的電線堆疊在地板上,他舉着手電筒慢慢接近那人的辦公桌,他看到了被壓在瓦礫堆下的醫生,鮮血乾涸成一片黑色的痕迹。

他疾步向前,摸了摸她的頸側,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被攫住了,他看到醫生曾經美麗的秀髮已經被鮮血板結成一片粘在蒼白的臉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向外湧出。

“滴….學….”

“……綜合……..”

“症….觀察…”

“20….6月…..日”

他悚然一驚,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台錄音機在角落播放着什麼,他認得這是醫生曾經跟他談話錄音的那台。

他走近這裏,捧起機器,將卡槽打開看到了磁帶上面所寫的時間正面6月24日,反面6月25日正是地震發生的那一天。

看到錄音機的電量還很富裕就按下了播放鍵。

“6月24日早18:00經過住院觀察記錄

心肺手術患者穀雨無術后不良反應

肺部傷口癒合良好腎臟手術完美無不良反應

據CT顯示,病人腦部腫瘤有轉移擴散危險,尚未脫離危險期,應留院查看,在條件允許下儘快做腫瘤切除手術。

記錄人韓雨萌”

他準備將磁帶換面聽聽最後一天的錄音卻發現錄音並沒有結束.

“備忘今天為囡囡準備生日禮物,明天帶囡囡去遊樂園”

他默然片刻翻轉磁帶,播放25日的錄音。

“6月25日凌晨3:43穀雨突發性高燒,並伴有嘔吐驚厥,血壓增高,疑似急性腎衰竭

晨6:44,經透析,暫時穩定病情

晨8:23手術解決腎臟血流阻塞問題

記錄人韓雨萌”

“希望囡囡原諒媽媽又一次失約,明天一定會給囡囡補一個完美的生日宴”

他感覺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一塊,韓醫生是因為自己才死的,如果不是自己,她在地震當天根本就不會來醫院,是自己拖累了她。

他抱著錄音機發狂般跑出這個辦公室,不管怎樣,他都決定再搏一把。

當他跑處垮塌的醫院廢墟時,他看見了一束光,一束之前不存在的光,也許是上一次餘震將上面的岩石震落,清晨來臨時的天光,陰差陽錯般照耀了下來。

他的心中從新燃起了希望,他將錄音機捆在自己身上開始向上攀爬,同時大聲的呼喊,求救,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

當然這只是徒勞,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去死,她要找到韓醫生的女兒,把她的遺物交給她,他用已經翻開的指甲摳着岩壁向洞口接近,吶喊,攀爬就像他曾經的人生。

但是命運註定不會只跟他開一次玩笑,大地的震顫再次出現,周圍的石塊和岩壁遵循着重力下落,他哭叫着向上攀爬,憤怒的祈禱,無助的詛咒也不能讓地震停止。最終他爬到了離洞口還有三米的地方。

但是近乎與洞口平行的岩壁讓他卻步,他咬着牙,身上綁着的錄音機為他加了一把動力。

他屈膝!蓄力!跳躍!抓握!卻只抓到一個斷裂且正在下落的岩石,很嘲諷,很可笑…一如他的人生,追尋致死,卻終究只是鏡花水月,指間流沙。

他回頭看向自己墜下的深淵,依稀回到那個心動的時刻,那一刻他心中含着憧憬和嚮往,現在如是仿若當年,女孩嫣然一笑,但他再無心動只有無盡寒涼、空虛,“呵呵…這就是仰賴他人光明的下場嗎?到最後我也始終如草芥微塵般散落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嗎?真可笑啊…我…”他呢喃着看向那抹愈發明亮的天光,“真為韓醫生不值啊,為了一個這樣的‘東西’丟掉性命…”重力拉扯着他的軀體墜向愈發深邃的黑暗,在光與暗的交匯處他認命般地咆哮起來“去你媽的賊老天!去你媽的腦瘤!去你媽的憧憬!去你媽的…我啊!!!”

下一刻一股仿若將人塞入橡皮管的感覺襲來,一陣擠壓感過後,他落在了光明之中,他回首望向曾經是醫院的那片廢墟,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東西,仔細回想卻又不覺得有什麼異常,只有一絲微小的失落感縈繞心中,他轉向東邊看去,看到了天上的鉛雲掩映着地上的廢墟,留存在地面上的斷壁殘垣像怨天不仁的指爪插向天空,卻又帶着無力觸及的悲哀,一輪如血的朝陽透過鉛灰色早霞的覆蓋,像煤爐中傾灑出的餘燼,殘喘着散發出無力的灼熱。

這並不美麗,清晨的寒風帶起塵埃打着旋從他身邊卷過,蕭瑟而寒冷,但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即使多年以後他也不會忘記這灰燼色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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