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絕望

()樹木森森的林子裏，有個男子在四處奔跑，他的雙手捲成筒狀，大聲地叫喊：“雅雅！雅雅！”我站着一個樹後面，回應着他：“志銘，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男子回過頭來，臉上是難以言表的哀傷。倒退着問我：“雅雅，你為什麼不來？”我被這哀傷擊倒，眼看着他就要遠離我，着急地道：“志銘，不要丟下我，帶我走啊！“”“好！我帶你走！”男子微笑着，伸出右手，我把自己的手交給他，準備跟着他走。就在這時，一個比冰更冷的聲音在我耳邊吼：“小雅！你醒醒！”我醒了。睜開眼看見的是粗大的橫樑，八角宮燈流光溢彩，殿堂里纏繞着甜膩的香氣，是熟悉的月桂的香味。原來，還是在這裏啊。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我沒有想哭，可是淚水止不住的流淌。我甚至沒有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什麼失去了。我只是覺得痛，那種痛滲入骨髓，麻痹着我的五臟六腑還有感官，我不得解脫“小雅，你終於醒了！”我的左臂被人狠狠地拽着，我轉眼看去，是皇帝略顯憔悴的臉，和一雙發怒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太醫說你氣積於胸，很可能落下病根，你現在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我搖搖頭，撐着坐起。他扶着我，取了靠枕給墊在後背，又探視了一下我的額頭，這才舒了口氣，溫聲地說：“你燒了三天，說著胡話，葯也喂不進去，我。。。很是擔心。”我不說話，只是看着他的側臉，腦袋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想着進皇宮裏發生的一切事情，一件一件全部想過，彷彿以前忽略的一些小事兒卻突然串成了答案。“皇上，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我用暗啞的聲音澀聲問。“你問。”“皇上，你是不是一直在懷疑我的身份？從來都沒有打心底信過我？你任我在宮裏折騰，其實只是想看我能玩出什麼花樣。你可能有一點點喜歡我，可是這點喜歡抵不過對我的懷疑，所以你一直在試探我，直到關入冷宮為止，你都只是在試探我。在朝雲宮，嵐太妃其實已經把消息傳給夏國人了，如果不是我突然闖進去，你應該早就制住她了。你還裝作中毒的樣子，其實。。。是為了看我的反應？”我閉了眼睛，感覺扶着我的手瞬間僵硬了。不用等他回答，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可是還是再次問了一次：“是不是？”大殿裏一片寂靜，也許是一盞茶的功夫，也許只是幾秒鐘，我聽到他的乾澀的回答。“是！”我慘然一笑，左手腕如灼燒般痛起來，我用右手握住它，像是壓抑住即將而來的暈眩。“那麼，小雅，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關於小五，關於。。。月魅石。”“好，我全部告訴你。通通都告訴你。”我平靜地看着他，慢慢地說出我所有的秘密。月魅石的傳說，我的來歷，曾經生活的時空，還有澤寧，以及進宮的目的。隨着我的述說，他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最後竟帶上了無法置信的驚駭和恐懼。我還是微笑着，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是嘛，既然那麼痛，為何要讓別人好過？我的聲音，冷靜地不似自己的。“皇上，你知道嗎？月魅石把我帶到這裏來的，唯一的意義，只是為了與你相遇。我進宮來的牡丹，也只是為了保護你。你試探我的那一劍，讓澤寧消失了，月魅石裂成了兩半，我啊，再以回不了家了。你高興嗎？你應該高興的。”“小雅。。。。。”他艱澀地叫我的名字，臉上連嘴唇都已經發白，巨大的震驚和懊悔已經讓他無法言語。他的臉頰貼在我的手掌上，感覺到他震動的悸哭，我的心裏，有報復的快感。“小雅。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猜過你是夏國派來的人，猜過你是為了榮華富貴，猜過你是與我又仇，我猜過無數種可能，就是沒有猜到。。。小五的魂靈還在。小雅！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怎麼可以！”他瘋狂地搖撼着我的雙肩，撕聲叫喊着，忽然又把我摟入懷裏，緊緊地抱着，低聲在我耳邊道：“月魅石毀了，小五消失了，你不能回家了。都沒有關係！我會一直照顧你，把最好的都給你，你不要這麼傷心了，也不要再哭。小五隻是去見天神了，你如此捨不得，可別哭壞了身子。“不！不是這樣的！不止澤寧！還有。。。還有。。。”還有志銘啊！我淚如雨下，口不能言，彷彿一說出那個名字，那麼再以見不到他就真的變成事實。我渾身顫抖，左手腕的傷痕如灼燒般疼痛。想起的是第一次遇見志銘的時候。那個笑起來，如朗朗晴日的男子。他蹲下身，溫柔地掏出手帕綁住我的手腕。他明明知道我割傷的是掌心，卻還是把手帕覆在手腕上，彷彿知道那裏有兩道醜陋的疤痕一樣。天藍色的帕子乾淨清雅，有淡淡的肥皂的香氣。從此，就有了把手巾當做護腕使用的習慣。我記住了那個笑容，飛揚明朗，帶着一點點的精黠，我就在這樣的笑容里，從一個冷漠孤僻的女孩，開始慢慢地變得溫暖甜美。周琳琳曾經說，李微雅啊，如果有一天你和徐志銘分手了，一定得通知我哦，這世上，到哪找這樣的人啊。是啊，這世上，怎麼還有這樣的人啊！也曾經想過，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也沒有永遠要好的情侶。我和志銘，也可能以後不會在一起，我們也會分開，我會嫁，他會娶，我們會有各自的家庭和小孩，也許多年後會在街頭相遇，微笑着擦肩而過，或是一起去喝杯咖啡，然後再道別珍重。可是，不是以這種方式。不是以我在另一個時空思念他，而他在現代以為我生死未卜，這樣的方式結束啊！至少，至少也要說一聲再見啊！不是隔着一個城市，或是地球的南極北極，是隔着一個時空啊……連告訴他要幸福，也是不可能的事了……身體有個地方像是開了一個洞，冷風在洞裏穿梭而過，然後這個洞慢慢地無聲地在擴大，然後變成一個叫絕望的漩渦。“皇上，你出去。我這一生，都無法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