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換衫
這一路行去東宮,路途雖不遠,采苓卻是步步走得提心弔膽。有些時候她緊緊望着太子的背影,生怕他步子不穩倒在半途中,很多時候她又垂着頭不敢看太子的背影,因為越看越心痛,越看越後悔,只恨當初為何不能快刀斬亂麻將這段關係徹底摒棄!
太子親自將葦姑娘抱回來,驚了承乾宮眾人,議論紛紛里都說葦姑娘這是守着雲開見月明,終於迎來好日子。采苓站在寢殿外,不肯走近。
半月前,她自告奮勇沖入宮中,也是守在那寬敞的榻前不願離開,如今那處地方躺着另外的人,不知是舊愛還是新歡,她的名字是魏葦。
“哭什麼?”太子不知是何時從寢殿內出來的,已換了一身衣服,“現在知道害怕了。”
采苓忽覺眼前朦朧,爭辯道:“誰哭了?這是頭髮上滴下的水。”
“嗆了幾口水?”太子使了一個眼色,身後宮女恭敬地端着一套宮裝走向采苓。
“也沒嗆幾口。”她喃喃道,瞥見一襲宮裝連忙道,“我是入宮學習禮儀的,並非給你做侍婢,才不會穿這身衣裳!”
話音剛落,見到小宮女表情複雜,連忙對她解釋道:“對不住啊。這衣服很好看,只是我不想換。”
“拖下去!換!”他忽然厲聲道。數月相處,他從來都很溫和,天冷為她加衣,走路提醒看路,時不時救她於水火,從來沒有這樣吼過。采苓的心咯噔一下,卻鼓足勇氣抗爭着,“我就不換!”
太子深邃的目光瞧過來,人已是步步逼近,采苓退到牆角已是避無可避,只好昂首凜然站着,嘴裏嘀咕,“換不換管你什麼事!我就喜歡穿濕衣服不行嗎?”
霎那間,那件雪青色緞面小衫從領口到衣襟被嗤的撕開,她還來不及阻止,自己身上便只余白色的中衣。
宮女們怯怯不敢語,偌大的宮殿裏忽然鴉雀無聲,采苓愣了片刻,再回神,只氣呼呼道:“殿下何必動怒,我這就去換,還不成嗎!”
她花了許多時間在換衣服上,久久不願從內殿出來。小宮女站在屏風外喊她。“姑娘,衣服可還合身?”
她這才勉強站出來,嫣紅的宮裝存托出臉蛋的白皙,明目皓齒,小宮女淡笑道,“姑娘穿這件果真比奴婢們好看。”
采苓亦是笑。大大方方走去外殿,太子握着本書坐在主位上,目光淡淡掃過來,帶着三分戲謔七分認真,“很合襯。”
“謝殿下。”采苓將話音拖得老長,哪裏合適了?他看不出裙子有點短么?
“嗯。”太子回答,目光再次回到書冊上。采苓想問問可否先行離開,張了張嘴,問不出口,便找了地方坐下,反正宮中時光難磨,她消耗得起。
須臾,太醫匆匆而至,行了禮,“啟稟殿下,陳良娣只是落水受驚,動了些胎氣。微臣開了幾副養胎的葯,娘娘好好將養幾日便無大礙。”
“動了胎氣?”太子冷聲問。
“有身孕之人受不得驚,幸好娘娘善水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太醫垂目欠身。
采苓坐在一旁若有所思,魏葦尚且知曉皇家子嗣單薄,碧落肚裏的孩子至關重要,親生娘親竟然狠心到意欲傷害肚中無辜的孩兒,碧落果真狠辣。
“蘇太醫。”太子面無表情,緩緩問,“陳良娣肚中的胎兒果真無事?”
“啟稟殿下。”太醫戰戰兢兢解釋,“娘娘脈象平穩,自述能夠感覺到有序的胎動,故微臣推測娘娘腹中之子平安。”
想不到沈牧遲也不是很看重那孩子!采苓在心中不由發出一聲感嘆。從他的話語和表情來看,好像巴不得孩子有事。
也對,北國姦細卻生出了南國儲君的長子,這就是天大的笑話。可是碧落懷孕已足六月,孩子已然成形,再不受待見也是一條生命不是?
“很好!”太子忽笑道,看太醫的眼神雖依舊複雜,語氣卻和緩許多,“有勞蘇太醫。”
“微臣不敢。”太醫怯懦道,繼而躬身退下。
采苓拿起小案上的茶就喝,太子冷眼瞧着她。她仰頭喝乾了茶,才問:“怎麼?嫌我不中用?不能幫你除掉她。”
“本王說過,還不是時候。”他從主位上踱步過來,於她身邊找了位置坐下。
她挪了挪,騰出軟墊給他,“畢竟是你的孩子,我不會動手。”還有層意思是勸他,得一子不易。
他聽及此深深看着她,原本深邃的眸子慢慢變得清明,她分明可以看出許多疲憊,沈牧遲是真的累了,她很想攬過他的脖頸,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拍着他的後背說一句:沒事的。可是話到嘴邊,只有一句,“葦姑娘也不是我推的。”
剎那無聲,大殿內落針可聞,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太子緊緊盯着她。片刻后,太子長臂一伸,已將她攬入懷中,他的衣服上尚餘一點點的草藥味以及白玉膏淡淡的芙蕖香氣,很好聞,她恨不得緊緊抱住,讓時間真的停下來。
“我知道。”字字堅定,飄蕩在耳畔的溫柔氣息,令人倍感溫暖。
采苓鼻子一酸,轉眼已是嬉笑着推開他,“男女授受不親,殿下自重。”
“你!”太子目色一凜,修長的手指伸過來,就要抓住她的下頜。采苓連忙躲開,他命令道:“過來!”
“還是不了!”她笑着拒絕。此去經年,她應該在雲南種桑玩玉,從此不問世事。宮廷紛爭,爾虞我詐,本不是她這樣心軟之人可以駕馭的,今次她已經全然明白,不會再自不量力。
“本王的話你也不聽?”他故作兇狠的模樣。
采苓與之挪開一段距離,“差了輩份。”
毫無聯繫的一句話,彷彿是一把把利劍刺在太子心上,她若是不說,他寧願永遠將前幾日的不愉快忘記。可是分明,她的心裏還想着十三叔,她的目的仍然是遠去雲南,她就甘願離他而去,將往昔種種全部拋諸腦後?或許她曾經是真的喜歡他,不然也不會甘願嫁入秦王府,但如今看來,她一顆心都在十三叔身上。都說人心易變,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待她,她就要跟別人跑了。
氣氛極差,太子只冷冷坐着,采苓不敢看他,也不敢動,腦子裏似有千軍萬馬奔過,心中卻涼如二月霜。夕陽西下,灑入乾淨寬敞的大殿,陶陶只說東宮是賞日出的絕佳之地,卻不知看斜陽也是至美,可是她只覺得眼前是漫殿的血光。
“啟稟殿下,卑職奉命緝拿姜采苓。”大內侍衛統領親自來捉拿她。自陶陶調往兵部,大內中已無人是舊識,也沒人會對她客氣。
采苓起身,走到兩名侍衛中間,任由他們將她的手反扣起來。不久前,在垂拱前殿她也是這般被押送去天牢的,所以對這套程序熟悉。
可那雙手還未被鐵鏈拴住,太子已飛腳踢過來,只將其中一名侍衛踢出數丈遠,撞在大殿的朱門上,又彈回半丈,趴伏於地上后,不敢**,只立刻單膝跪着。
侍衛統領也立即跪下來,拱手道:“卑職教導屬下無方!請殿下責罰。”
“下去!”他負手站立,怒斥。
侍衛統領領的是皇命,哪裏肯輕易離開,卻也不敢違抗太子,心中忐忑不定,正左右為難,聽見紅衣素麵的姑娘朗聲道:“我隨你們去去便是。”
“奴婢陪姜姑娘一同前去。”魏葦從內殿出來,嘴唇慘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采苓報以感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