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乃花前訂終身,松下系同心的最佳時辰。
偏是有些大煞風景之人。
清幽古寂的殿宇外,南北各飛入一道黑影,越過高牆,掠過湖泊,躍過假山,穿過長廊,飄過花叢……直入殿宇深處。
一個登萍踏水如步平地。
一個輕若飛花風過隨去。
一個輕盈優雅。
一個瀟洒寫意。
皆是足落無聲,快若閃電,可見輕功之高妙。
兩道黑影幾乎同時在一處樓前停下身形,只不過兩人一南一北隔着樓是以並不知這黑夜中還有另一人與他有着同樣的目的。兩人在落地的同時皆是屏息靜氣運功探查,最後很是自豪的發現沒有驚動他人,看來這名驚天下的守令宮也不過爾爾。
兩人輕悄悄的各開一扇窗,一縮身形仿如靈貓般迅速閃入,窗門在身落的同時無聲閉上。足尖沾地的一瞬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襲來,令兩人同時打個哆嗦,暗自納悶,這腳下的地板難道是冰做的不成,怎的這麼冷?
樓內很黑,只樓中央一點淡淡的光華,其餘一切皆在黑暗中,兩人無聲的向中央那點光華走去,距其一丈之處同時止步屏息驚艷的看着那光華中心。
那點光華原是珠光。從樓頂垂下一盞蓮花似的琉璃宮燈,燈中置一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珠上籠着一層白色輕紗,罩住了耀目的珠光,令它只發出一圈淡淡柔和的光輝,照亮三尺見方的範圍。宮燈下是一高約四尺的白玉柱,平托着一塊一尺見方通體碧綠毫無雜質的美玉,可更攝目的卻是碧綠美玉上托着的兩朵花。
那是一黑一白並開一蒂的花兒,花瓣全開,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彎彎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緊緊相依,散發著一種玉石般的晶瑩光澤,如幻夢般美得惑人!
這便是“蘭因璧月”嗎?
世間最奇異最美麗的花!
兩人一時間皆不由被那奇異的花迷了心神,暗暗感嘆世間竟有如此美物,同時更加堅定了決心,一定要將此物據為己有。思慮間,身形微動,手已不受控制的伸向玉台上的美麗花兒,也在那一刻,兩人同時發現了對面黑暗中也伸出一隻手,且目標一致。那一剎,兩人一驚,電光火石間,各自一掌拍向對面人影,一手不變依探向玉台。
想當然的,這一掌都沒有劈到對方都被巧妙的閃開,同時也沒有抓到“蘭因璧月”。錯身停步,兩人身形皆同時暴於朦朧的珠光之下,隔着玉台審視着對方,皆是從頭到腳都裹於黑色之中,看不着容顏,唯可見彼此那比夜明珠更亮的眸子,幽暗之下,亮如寒星,閃耀異彩,攝人心魂。
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輕哼一下,然後身形閃動迅速擊向對方,用的都是巧勁,使的都是精妙的擒拿手,只不過對手似乎也很高明,兩人打了一盞茶的功夫卻依未分勝負,兩人又皆不敢以真功夫硬拼,就怕打起勁來會毀了玉台上美如仙物的“蘭因璧月”,又怕聲響大了驚動了守令宮的人。
一時兩人又同時收了手,雖都氣息平穩,可心裏卻是暗暗震驚對手的功夫,看看“蘭因璧月”又看看對手,都皺起了眉,都想要花兒,可只有一個,那就必要分個勝負,可真正打起來必驚動他人,那時便不好收場。
“唉!”
兩人正僵持着忽聞一聲嘆息,頓時驚得兩人心頭一跳。這樓中竟有第三人?可他們竟都沒發覺。一時又羞又惱,羞的是自負武功絕頂竟不能發現,惱的是對方分了自己心神。
“兩個小娃娃,你們要在這打上一百年也行,但有一點要記住,千萬不要碰那‘蘭因璧月’。”一個顯得有些蒼勁的聲音輕幽幽的響起。
兩人聞聲環視,卻不見人影,也不知這人藏身何處,不由得又是驚又是怒。
驚的是那人的高深莫測,怒的是那人的輕視語氣。
哼!你叫我不碰就不碰么!
“若不聽話,可別怪我啟動護令機關。”那人似看穿了兩人心思。
兩人回首看對方一眼,然後微微點頭,達成一致意見:先拿這守令人,再奪“蘭因璧月”。
就在兩人達到一致意見的同時,那輕幽幽的聲音又響起了,“小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唉。”隨着一聲嘆息,兩道輕飄飄的風掃向了兩人。
兩人同時運氣揮掌打算硬接,可輕風迎面竟是千斤力道,兩人瞬間警醒,使盡平生所學,收手、扭腰、旋身、側飛,用足了十成功力,終於脫離了那道籠於全身的勁風,再抬首間,卻發現已各自退至了原先飛身而入的窗下,離那“蘭因璧月”已很遠了。
這一刻,兩人已不只是驚更是懼了。這黑暗中的人他們至今不知其藏於何處,可自己所有心思行動盡在其掌中,這一刻清楚的知道,自己遠不是對手,今夜絕不可能奪得“蘭因璧月”了。
心思轉動,瞬下決定,手一伸,足下一點,已啟窗掠出,飛快的沿着來路出宮下山而去。
“這兩娃娃倒是不錯,將來誰能奪這‘蘭因璧月’呢?”樓內那蒼勁的聲音在感嘆。
兩人出了守令宮,本是一南一北下山,可行到中途卻又轉了個方向,各行了片刻,兩人同時發現了那朝着自己飛掠而來的人影。
停步,互視。
這人若不除,他日必是勁敵!
這一刻,兩人同樣的心思。
“兄台好。”兩人同時抱拳行禮。
“小弟向來自負武功,今夜卻為兄台折服,想與兄台結交為友,還望兄台莫要嫌棄。”南邊的人聲音清越應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弟素來喜結識英雄俊傑,兄台武藝如此出色,實乃小弟渴求之友也。”北邊的人聲音清越中略帶粗啞,正是少年成長的標誌。
由此可知,北邊的人年齡或稍稍長於南邊的人,但兩人身形皆是清瘦修長身高無二,想來也差不了多少。
“太好了,能得兄台為友小弟三生有幸。”南邊的人高興的走向北邊的人。
“能結識兄台才是小弟的榮幸。”北邊的人也高興的走向南邊的人。
兩人急步走近同時伸出雙手拉住對方的手,彼此緊緊握住有些激動的搖晃着,那模樣啊,實是那萬里相逢傾蓋如故。當然,若彼此能揭去臉上那蒙面的黑紗才行。
“這英山乃英魂所聚之地,小弟今夜得識兄台,真想把酒放歌,只是小弟身有要事不能停留,現與兄台相約,明夜此時再於此地相見可好?”南邊的人慢慢放開手道。
北邊的人也緩緩鬆開手道:“真巧啊,小弟也與人另有約,那就此約定,明夜此時再來與兄台把臂同歡,不見不散。”
“那就此告辭。”南邊的人抱拳。
“告辭。”北邊的人也抱拳。
若明日你還能活着,再殺不遲!兩人暗暗道。
告辭了,兩人同時轉身離去,身形迅速可真謂疾如飛箭,不過片刻功夫,兩人便同時到了山腳下。
“噗!”南邊的人一口鮮血吐出,身子一軟倒在一棵樹下。
“咚!”北邊的人倒在了草叢中,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全流出了黑血。
此時正是皇朝英華三十九年,皇朝帝國締建至今已一百六十二年,歷八代帝王的治世,正是空前未有的盛世繁華。
然武林之中卻未如此太平。
眾所皆知,現今的皇朝帝國一百六十二年前乃是東朝帝國的侯國。東朝末世,紛戈四起,有志之士皆拔劍而起欲創不世功業,而在那些風雲人物中以皇國皇朝、豐國豐蘭息、風國風惜雲三人最具實力也最為天下所向。皇王皇朝娶華國公主華純然,從而使皇、華兩國締盟實力大增,而息王豐蘭息則與風女王風惜雲結縭,合兩國之力與皇王展開天下之爭,可就在雙方各得半壁天下於東旦要作生死對決之時,風、息兩王以“不忍天下蒼生再多受戰苦”為由,留詔棄位以國托於皇王,雙雙歸隱江湖。於是皇王一統天下坐擁帝位,即皇朝帝國的開國之君朝晞帝。
誰知天下雖定,武林卻依是一片混亂爭鬥不止,隱於江湖的風、息兩人再次挺身而出,於英山下“蘭因令”鎮各派群俠,舉“璧月花”收綠林豪傑,一統武林號令群英。那時,天下才真正的結束了殺伐亂世,得到真正的太平,是以無論是民間百姓還是武林豪傑對兩人皆是從心底推崇與臣服,又因兩人本為一國之王,再加而今江湖雄主之位,又結合兩人少時闖蕩江湖所得的名號“白風夕、黑豐息”(合稱“白風黑息”),武林中便以“風皇息帝”尊稱兩人。
然兩人雖驚才絕艷卻是憑心而動任性而為之人,這武林帝王也不過做了十年,兩人又雙雙棄位隱去。一時武林群英為失去這兩位無人能及的雄主而扼腕嘆息,可嘆息過後又隱生慶幸。誰能不為這武林帝王之位而心動呢?是以群雄再次齊聚英山要重選號令武林的帝主。卻不想所有人皆希望落空,“白風夕”義弟韓朴技壓群雄才逼眾英,奪得“蘭因璧月”,登上武林帝主之位。
他———要求所有人尊稱他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個獨統武林黑白兩道的霸主。
武林素來便分為黑白兩道,“白風黑息”統領武林之時,兩人夫妻一體,黑白兩道盡在掌中,兩道也同尊兩人為主。但兩人雖共為兩道之主卻深知兩道絕不可能融為一體,是以,以“蘭因令”號令白道,以“璧月花”號令黑道,武林才進入一個平衡且平靜的時期。
“武帝”韓朴以他絕頂的武功與才略及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敬仰,統領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風黑息”的十年,那是武林最為平靜的三十年。韓朴晚年退位歸隱霧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下來了,但武林並未因爭位而發生混亂,畢竟歷“白風黑息、武帝”統領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見人不順眼就殺、見寶心癢就搶的武林,早已有各種制律約束,且韓朴走後留下了一個守令宮。
東未亂世中曾葬無數英雄的“落英山”在風王殲盡東朝帝國七萬大軍后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風黑息”於此號令武林群英,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聖地,是英魂聚斂之地。“白風黑息”統領武林時曾於英山築建宮殿居住,后韓朴也居於此,是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地的象徵。
守令宮便在英山的之頂,“蘭因璧月”放於宮中,守令人是韓朴親自挑選培育世代傳遞,宮中機關無數,韓朴離前曾下最後一道命令:新主未出,令護宮中。擅動擅奪者,殺無赦!
在武林新主未選出時,“蘭因璧月”便由守令宮守護着,各門派皆不許擅動,新主出時才由守令宮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的暗動心思,最後卻皆是有來無回,不是死於守令人劍下便是葬於機關,這一下武林萬眾才是真正的收斂不敢妄動,齊聚英山召開武林大會重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只是此刻的武林經歷三十年的休生養息,各門各派已扎穩根基,實力漸增,不再是昔日那樣一個單以武說話的地方。作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鎮服群雄的“武”,還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壓服黑白兩道名門世家的“勢”。
那一次武林大會角逐了十二天,黑白兩道各有一人武功才智力敵群雄不敗,兩人再互相比試又是一個平手,而黑白兩道都力挺自己這邊的人,一時僵持不下,最後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輩宇文懷仁建議:各派同尊兩人為主,一持“蘭因令”號令白道,一持“璧月花”統領黑道,兩人同時為武林出力以護江湖眾生。此議得到眾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誕生。
但那時的皇朝帝國也經過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視六合的強國,周邊各小國皆俯首稱臣,是以新的武林之主也不敢稱“帝”,以免真的引起朝廷的不滿而動兵鎮壓,持“蘭因令”的便為“令主”,持“璧月花”的便為“尊主”。
號令白道的是:“蘭因令主”明貞。
統領黑道的是:“璧月尊主”江渡雲。
同時,為了令主與尊主間平安和睦相處,武林大會規定:蘭因、璧月共同進退。即無論令主、尊主哪一位或死或主動退位,另一位則同時退位。
此後,黑白兩道倒是形成默契,“蘭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傳遞,既不讓你獨尊也不讓我獨統,黑白兩道平衡制約,倒也各得安寧,武林再也沒有出現過一人獨領江湖的局面。
如此過去百多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時,武林也到了空前強盛之時,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輩出實力雄厚,實為可喜之事,然禍根卻也因此生芽。凡是強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壓其頭頂,更不喜這權力還要分出一半予他人,是以皆有了獨尊武林之意。再加年代一久,這派系矛盾門戶仇怨便日益加多加深,這殺伐爭鬥便也多了常見了,武林平靜的表象下是蠢蠢欲動的野心。
英華三十九年,“蘭因令主”白昭去逝,“璧月尊主”展御便也同時退位,“蘭因璧月”同回守令宮,武林之主將重新角逐。
英華三十九年,有兩個人偷偷潛入英山守令宮,未成而出。
這兩個日後震攝武林的人物此刻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是他們的第一次相會。那一夜,他們並不知對方是誰,他們只是感應到了,對方是強者,日後乃為勁敵。
那一年,本應是兩人初出江湖大放異彩之時,可兩人卻因為英山腳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彼此邁向武林之巔的時間。
只因,一個震傷心脈,一個毒入五臟。
他們各自歸家養傷清毒,這一養便是五年,他們與英華三十九年的“蘭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時,他們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智皆以至巔峰,武林無可相比。
再遇時,他們是彼此最強的對手,他們是彼此最重要的敵人。
那一年是英華三十九年,新的“蘭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隨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