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節

氣節

虞楚跟隨着陸小七前行,二人越走越偏。

越往城邊緣地帶去,周邊的房屋眼見着從精緻嶄新變得越來越破舊。

城中心的主街道上都是熱鬧的茶館、酒館、胭脂店等等,街上看起來乾淨體面。而那些不太精緻的店鋪則是都擠在這裏。

如倉庫糧倉肥料店,還有在陰涼木帘子下堆積的蔬菜柴火等等。

再往城邊走就更明顯了,不少酒館飯店的垃圾泔水都成缸的堆在路邊低矮的院子裏,等待凌晨統一運出城,隔着門似乎也能聞到些味道。

路上不見了衣決飄飄的女子或溫文爾雅的公子哥,轉而是一些無精打采坐在路邊頭髮蓬亂,衣服打滿補丁的窮人,許多看起來都是乞丐。

衣冠整潔的虞楚倒是成為了格格不入的那個,一路上都有或坐或站的人盯着她看。

“青城的叫花子都在這裏。”一邊走,陸小七一邊輕聲說,“青城是西南的交通樞紐城,各地來往的人都要經過這裏,所以青城建設得很好。”

將城中心建設得富麗堂皇來迎接八方來客,卻讓窮人和乞丐擠在外人看不見的偏僻地方,倒是好一個做派。

他們拐過唯一像點樣的大路,一轉角,這下連地上鋪的石磚都沒有了,露出來粗糙的黃土。

一抬頭,虞楚看到這一整條偏僻的路上都用各種簡陋的木板、破布搭出一個個擁擠的小空間,至少小一百個乞丐聚在這裏,有的躺在自己木板破布隔出來的家裏,有的擠在一起說笑。

一股酸臭味籠罩着這裏,與不遠處的垃圾泔水交相呼應。

虞楚的存在實在是過於顯眼,當二人走過的時候,幾乎所有乞丐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一眨不眨地注視着她。有的人眼神像是能剝人皮骨,在她的身上滑動。

虞楚仍然保持着巍然不動的淡漠,似乎聞不到異味,更感受不到乞丐們的目光。

陸小七帶着虞楚一路向里,看起來這孩子和他爺爺在乞丐里也算是混的不好的。那些能曬到陽光或者位置好的地方都被別人佔着,陸小七最後在幾乎最裏面的位置停下。

陰暗潮濕的最角落,擠着的是叫花子中的老弱病殘,他的爺爺和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這地方倒是比剛剛陽光能曬到的中間位置寬大很多,像是個細長的小帳篷大小,看起來足夠兩人躺在裏面。

虞楚忍不住蹙眉。這地方又潮濕又陰冷,陽光整個白天都照不到,看起來連地上的土都是濕的。

這樣的地方,別說老人有病了,就是普通的青壯年小夥子在這地上躺幾天估計也得生病。

陸小七將破破爛爛的帘子撩起,又轉頭禮貌地說,“仙姑,到了。”然後他彎腰進去,在老人家身邊蹲下。

虞楚來的時候本來想着系統送給她不少各類型的丹藥。她碰上這孩子也算有緣分,如果能幫老人家也是隨手的事情,還能讓他們二人繼續相依為命,也算是積德。

結果這麼到現場一看,她心中不由得一驚。躺在草席上的老人看起來奄奄一息,尤其是他的那雙腿已經潰爛得不成樣子,深可露骨。

只是這老人家渾身上下除了衣服之外整個人乾乾淨淨,看起來陸小七是真的很認真照顧他了。

陸小七拿出飯菜,輕喚老人,老人卻只是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哼哼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反應。

虞楚在他身邊蹲下,修長白皙的手指扣上老人的手腕。她如今真氣不多,勉強在老人家體內走了一遭,睜開眼睛時眉頭已經不由得鎖緊。

她看到少年緊張地看着她,便道,“出來說吧。”

二人來到外面路上,虞楚欲言又止。

看到她的樣子,陸小七輕聲說,“仙姑,您說吧,我有所準備。”

看着少年的眼神,虞楚也有些不忍。

“你爺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恐怕僅有這幾天的日子了。”

聽到這話,陸小七抿起嘴唇,整個人都微微晃了下。

虞楚第一次在一個孩子的臉上看到那種屬於成年人的悲傷,那種隱忍、悲痛、接近撕裂自己的絕望,最終卻都化為毫無聲息。

他輕輕地低下頭。

虞楚實在不忍,她說,“但我仍然可以幫他。”

她打開空間,從規劃完的收納中拿出了一粒藥丸。在陸小七眼裏,虞楚的衣袖微動,下一秒,女人伸出手,她修長漂亮的手指輕捏着一顆藥丸。

“這個藥丸可以麻痹痛苦,並且暫時促進人的身體水平。”虞楚說,“吃了這個,至少你的爺爺最後幾天會過得舒服一些,還能吃點東西再走。”

少年一怔,眼中的疑惑變成了不敢相信的震驚。

“仙姑,我……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陸小七低下頭,他輕輕哽咽着,“您的大恩大德,我無法報答。只待我送完爺爺最後一程,為您當牛做馬、或是被賣給人販貶為奴籍……無論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他彎下腰,虞楚比他的動作還要快。

“好了。”她扶住了他的手臂,無奈地說,“快點讓你爺爺吃了葯,多陪陪他吧。我明日會帶食物來看你。”

陸小七這才輕輕地點了頭,鑽回了帘子裏。

虞楚一走,旁邊搭着的帳篷里住的乞丐便湊了過來,是一對母女,老太太白髮蒼蒼,女兒也四五十歲了。

她們看着陸小七把藥丸餵給老人家,幾個呼吸的時間而已,老爺子便咳嗽起來,睜開了渾濁的眼睛。

“娘咧,這女仙人的葯可真管用。”老太太瞠目結舌。

老爺子恍惚了一會,他聞到飯菜的香味,沒用陸小七幫忙,竟然自己便顫顫巍巍地吃了起來。

吃完過後,再看老爺子,竟然就和沒事人一樣,眼神也逐漸清明。

母女乞丐幫忙將老爺子扶着坐起來,七嘴八舌跟他講了他昏迷這個禮拜發生的事情。只是默契地隱瞞了他可能壽命將至的事情。

“老秀才,你可真有福氣,有這麼個義孫伺候你,生死關頭了,又跳出來個女菩薩救你一命!”老太太誇讚道。

“那當然。”王老頭子驕傲地說,“小七是個好孩子。”

“趕緊讓他吃點飯吧,孩子這兩天光操心你了。”

母女倆看完熱鬧轉身回去了。

老頭子這才反應過來。再看食盒,他把粥菜都吃得精光,幸好陸小七自己撿回一個包子,還有半盤肉菜,老爺子趕緊讓陸小七吃東西。

陸小七也三天沒吃飯了,之前一直強撐着,現在也到了極限,頓時狼吞虎咽起來。

“你確定那女子是仙長?”一邊看着少年吃,王老頭一邊問,“你都沒見過修仙之人,又如何知道呢?”

“她看起來就是修仙者,不光我覺得,其他人也這樣覺得的。”少年嘴裏有東西,他含糊不清地說,“爺爺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王老頭靠着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你覺得她如何?”他問。

陸小七放下碗,他抬起頭,一邊嚼着嘴,看向破布的眸子卻顯得有點恍惚,像是想起了什麼,男孩的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了。

這一次,他將肉全部咽下去之後才開口。

“仙風道骨,菩薩心腸。還……還很漂亮。”陸小七輕輕地說,“爺爺,我覺得如果評書里描寫的仙人存在,那就是她的樣子。”

發獃般地說完這句話,陸小七低下頭,又開始吃了起來。

王老頭子注視着他。

“如果我死後,將你託付給她,你意如何?”

聽到這話,陸小七抬起頭。

“爺爺!”他着急地說,“我不和你分開。”

“我只是問你願不願意。”爺爺說,“你這樣敬仰她,那願意跟隨她嗎?”

陸小七放下碗,他垂下睫毛。

“仙姑兩次三番拯救我,已經是她菩薩心腸,做人不能貪得無厭。”他輕輕地說,“我對她而言毫無用處,哪怕跟着她也只是個累贅而已。活了這麼大,仙姑她是除了爺爺你之外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可正因為如此,我不想讓她為難。”

“你這孩子!”老人急了,“就因為她對你好,你求她她或許真的能帶你走。貪得無厭又怎麼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少年抬眸,他不服氣地說,“可您教我禮義廉恥,教我男子漢頂天立地,要有氣節……”

“我是教過你。可氣節重要還是命重要?”王老頭子急道,“你看我這雙腿,我還能活多久,我死後你怎麼辦?”

陸小七不說話了。

過了幾秒,他低聲道,“能活就活,活不了就乾乾淨淨的死。”

“你,你——咳咳咳……”老人家氣急攻心,竟然開始咳起血來。

少年頓時驚慌失措地為他倒水,又拍背順氣。

這乞丐聚集的地方彼此之間就擋着破布而已,根本不隔音,聽到他們的交談,隔壁的老太太又撩帘子探過頭。

“老秀才,你說你活該不活該!”她說,“你就仗着年輕時讀過幾本破書,瞎教娃娃。現在好了吧,他是偷不會伸手,討不會跪下。如今連說句軟話討出路都做不來。你死了不要緊,這娃娃這麼年輕,以後怎麼活?”

“是啊,我們娘倆只要在,肯定是會對他好的。可我和我娘年紀也大了,飢一頓飽一頓的,又是女子護不了他,這以後怎麼辦啊。”老太太的女兒也唏噓地說。

老爺子卻恍若未聞。他蒼老的手緊緊地抓着陸小七,嗓子乾澀沙啞地說,“小七……答應我,答應我求那仙長帶你走……不然,不然我死不瞑目……”

陸小七左右為難,他的目光掃過老人的雙腿,最終還是抿起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隔日,虞楚上午便拎着食盒來了。

她察覺到少年情緒低落,甚至都不與她對視。但也只當做他因為老人家的事情悲傷而已。

倒是老頭子因為那粒葯有迴光返照的感覺,面頰紅潤,還在帳篷里對她作揖。

第三日上午,虞楚到的時候只有王老頭一個人,小少年不知去處。

她敏銳地察覺到這破爛的帳篷里被清掃了一遍,一些原本堆積的不知從何撿來的老舊物件都消失不見,保持了一個乞丐住處能達到的最乾淨清潔的程度。

從另一邊來了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老太太,點頭哈腰地將一個有點粗糙的木凳子搬了過來。

“這位仙長,感謝您出手搭救。老夫……老夫有不情之請,懇請您小坐一會兒。”

虞楚能猜到他的用意,老人家這是想託孤。

不過她也實在是好奇,這老人是怎麼把一個小乞丐培養得這麼有禮貌的。

要知道在這種古代世界裏,不少屠夫和市場小販也都是文盲,而那孩子不僅會用成語,還知書達理,根本不像是一個乞丐出身。

於是虞楚便坐了下來。

“感謝仙長憐憫,救了老夫和那孩子一命。”王老頭嘆息道,“我知道我要死了,那顆靈藥用在我的身上,實在是暴殄天物。”

虞楚搖了搖頭。

“人命不分高低貴賤,能讓您好受,葯便盡了葯的職責。”

老人笑了笑,他平靜地開口,“您願意屈尊坐在這裏,便是對那孩子也有一二分興趣了。”

“不錯。”虞楚道,“我確實對他很好奇。老人家您讀過書?”

王老頭點了點頭。

“我年輕時讀過幾年聖賢書,也僥倖成為了秀才。只不過後來因為打仗,家道中落一貧如洗,最終混到這樣的地步。”他輕嘆道,“仙長,我想說的不是我自己,而是那孩子。您願意略聽一二嗎?”

“請講。”

“這事兒要從八年前說起。”老人道,“我那一年的夏天沿着官道挨村乞討,恰巧看到一戶商隊經過劉村,暫時歇腳。我前一天看到本也沒當回事,又去了別的地方卻顆粒無收,才想着原路返回,去找着那些老爺們討點飯吃。”

“結果隔日我再到劉村時,卻血氣衝天,有強盜屠了整戶村子,商隊的馬車更是被燒得只剩黑炭。”

虞楚皺起眉毛,“官道旁邊的村子也敢屠殺,那隊強盜未免也太囂張了。”

“誰說不是?可至今都沒逮到人,懸賞的通緝這些年都沒撤呢。”

老人家嘆氣一聲。

“我那時嚇的腿軟,轉身就想跑,結果聽到村邊有孩子的哭聲。我跑過去一看,就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站在柴火堆邊直哭。您猜怎麼著?這孩子貪玩,玩累了縮在牆角睡著了,頭頂正好被東西蓋住,這才逃過一劫。”

虞楚道,“這孩子就是小七?”

“正是。”王老頭說,“我把那孩子抱走,到了安全地方才顧得上問他叫什麼,家住在何處。可這孩子年紀小,只記得自己姓陸。再問其他的,就小七小七的重複,可能是家裏人平常都叫他小名,他自己也不記得大名了。所以老夫才喚他陸小七。”

“那村子都是劉姓,可孩子卻姓陸,當時他身上衣着又是上好的布料,我便猜測是那商隊老闆的孩子。這些年我們走走停停,一直想給他找家裏人,卻一無所獲。”

說到這,老人的神情也有點無奈。

“我發現他天資聰穎,又看得出來家裏用心教過,底子好。我捨不得他成為一介莽夫,所以才忍不住悉心教導……如今看來,是我的錯啊。”老人悲傷地說,“他空有少爺的身子卻是低賤的命,這孩子不會騙人不屑小偷小摸,我又心疼他沒教過他乞討。如不是我此次病重,他怕是餓死也不會去偷人財物。”

他顫聲道,“如果他還是少爺,那品行端正自然是無話可說。可如今他只是個無人可依的小乞丐,光有氣節,豈不是生生餓死?”

虞楚也陷入沉默。

老人看向虞楚,他懇求地說,“仙長,如我有跪下的力氣,一定會磕頭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我只是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帶他走?這孩子非常聰明,又聽話乖巧。哪怕侍奉您的身邊,做一個小僕,也比餓死在這裏強。”

“爺爺。”

虞楚正要說話,卻聽到一聲少年音響起。

二人一起抬頭,便看到陸小七站在那邊,感受到虞楚射來的視線,他立刻低下頭,似乎無臉見她一樣。

老人卻似乎沒看見少年的窘迫,他連忙說,“仙長,您看看這孩子,又聰明又漂亮。你們修仙界不是講究練什麼內丹?您看看他,看看他,萬一他是個好苗子呢?”

小少年緊緊握着拳,他低着頭一聲不發。

倒還是虞楚主動伸出手,陸小七才將自己的手腕遞了出去。

虞楚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凝氣屏息。她本來只是為了安撫老人家而已,可這麼一探查,卻讓她呼吸一窒。

這個七洲大陸的修仙世界裏,每一個有修真潛質的人腹中都會有一顆‘種子’,也就是內丹。看一個人資質如何,便看那種子是否純粹。

而修仙者天生便有靈根之分,金木水火土五種基礎靈根,外加上冰雷風等等這樣的罕見靈根。在未修鍊前,靈根就存在於未破土的種子裏。

顏色越純粹便資質越高,越渾濁自然越差。

而一般而言,靈根不是越多越好,單屬性靈根反而更適合修鍊。

可矛盾的一幕出現了,在少年的體內,他的那還未修鍊過的內丹無比純粹,散發著接近寶石透明的光輝。

這代表他的資質極高,甚至遠遠超過虞楚楚這個被破格入取的女配。

但他卻也同時擁有水、木兩個靈根,水木相生,猶如太極般在種子內部互相纏繞流動。

放下陸小七的手,虞楚一時失語。

按照修仙門派的選人經驗而看,如陸小七這樣擁有兩個靈根、卻又同時資質極高的孩子,一般最後的走向都是極端的,不是出類拔萃便是默默無聞,根本沒有中庸的選項。

可即使是如今活躍在修仙界的那些英年才俊們,他們也遠遠不及陸小七的資質之高。

虞楚忽然意識到,她面前的這個孩子,很可能是個其他門派做夢都求不來的千年難遇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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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有私設(跪

內丹:每個修仙者都擁有,在腹部。像是種子,可視為修仙者的另一個心臟,自殺就自爆內丹,誰試誰知道

靈根:屬性。什麼屬性的靈根內丹就什麼顏色,顏色越純粹漂亮資質越高。

單屬性穩妥適合修鍊但難突破,多屬性的修鍊成功了就是主要角色,失敗了就是低階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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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了幼年大佬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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