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

意義

隔日,虞氏車隊終於進入安城。

沈懷安雖然貴為門派少莊主,可武林門派一般都位置偏僻,天羅山莊便是如此,在山脈之中,附近只有零零散散的山戶。

他和第一次抵達安城的陸言卿一樣,被安城這個北方最繁榮的大城迷住了眼,一路上目不暇接的看着路邊的風景。

沈懷安生得俊俏,本來是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卻偏偏露出沒見過世面的吃驚表情,弄得路上看到他的姑娘們都掩嘴偷笑起來。

虞楚實在頭疼,她伸手將坐在馬車外沿的沈懷安拉進車廂。沈懷安仰過頭,無辜地問,“怎麼了,師尊?”

虞楚伸手輕掐了一下沈懷安的臉頰,無奈道,“你好歹是少莊主,注意形象。”

沈懷安明白過來,他立刻保證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丟面子的!”

虞楚點點頭,便看到沈懷安又趴在車窗上撩起帘子繼續全神貫注地打量風景了。

他的下巴抵在車窗邊,讓虞楚想起現代世界坐在轎車後排把頭伸出來吹風的二哈。虞楚無奈還有點想笑,便隨他去了。

等到車隊停在虞府外面,沈懷安這才縮回頭。

他不敢相信地說,“師尊,原來我爹沒騙我,你們家真的這麼有錢啊!你是怎麼下定決心拋棄這一切去修仙的?”

“錢財乃身外之物。”虞楚淡定地說,“對自己本身不斷的探索與追求才是無價之寶。”

頓時,沈懷安注視虞楚的目光都變得崇拜起來,他覺得虞楚的覺悟太高了,這才是真正的修仙者啊。

後來沈懷安再想起自己的少年時光,只想拍醒自己,因為他實在是太蠢了——虞楚真不是一個典型性的傳統師父,他小時候她凈愛逗他玩,最氣人的是虞楚說什麼他還都深信不疑。

……好吧,哪怕是長大之後,虞楚的智商似乎也是壓着他的。

這事兒太怪了,要知道哪怕過去他爹說話,沈懷安都會保持獨立思考的批判精神時常質疑,可虞楚一說什麼,他都會下意識相信她的話。

保持着心中的崇敬之意,沈懷安甚至開始覺得同樣選擇了修仙的自己也是個很有覺悟的修行者,而開始飄飄然起來,完全忘記了離家前抱着父母哭了三天的經歷。

一行人下了馬車,走進虞府。

虞家的丫鬟小廝和女眷們都出來迎接,場面比上一次熱鬧許多。

虞岳景的眼睛掃過院子,便蹙眉道,“夫人呢?”

頓時,其他人的聲音便消下去許多。丫鬟們互相注視着,沒人敢出聲。

倒是大兒媳笑道,“老夫人回娘家了,說是要回孫家拿什麼東西,過幾日回來。”

虞岳景的表情頓時不悅,眼見着空氣又即將燒灼起來,虞楚溫和的聲音響起,“大哥,我餓了。”

“餓了?現在就可以開飯。”虞岳景的注意力頓時被轉走,“后廚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上菜。”

院內又恢復了忙碌和其樂融融的場景。

二兒媳幫忙安排陸言卿和沈懷安的住處,虞上凡和大兒媳站在一邊,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有點頭疼。

“我去找娘,你去看看爹?”虞上凡說。

“老夫人說了,不讓我們沒去。”大兒媳嘆氣道,“那麼大歲數了,也不知道在慪什麼氣。”

虞上凡也有點無計可施。他隱約知道,母親可能不太喜歡姑姑,但具體原因是什麼他也不清楚。

他只記得年年都要祭拜失蹤不見的姑姑,她的房間誰都不允許進去,虞岳景更不允許拿這個事情開玩笑。

每次祭拜虞楚時,虞上凡就會發現母親的心情就會極其不好。可她什麼都沒說過——就算她再有怨言,也不可能和死人鬥氣。

更別提他年幼時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一提這個失蹤的姑姑就要落淚,這件事也是父親的心頭傷疤,這種情況下,母親也不可能說什麼了。

晚宴上,老夫人孫婉果然仍然缺席,虞岳景的表情也不太好。

晚餐過後,虞上凡來到虞岳景的房間看他,便看到老人家坐在桌前,後背佝僂地彎着,蒼老的手指細細地撫摸桌面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老信封。

“這是姑姑當時寄回來的那封?”虞上凡問。

虞岳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咳嗽起來,虞上凡趕緊過來倒水,拍撫虞岳景的後背。

虞上凡低聲道,“爹,你好好休息吧。這個月辛苦你了。”

虞岳景卻搖了搖頭。

“我得去趟孫家。”

“您要去找我娘?那明天去吧?實在不行……”虞上凡忍不住說,“實在不行,等姑姑走後,娘也就回來了。”

聽到這話,虞岳景陰沉下臉,“去備車。”

虞岳景一句話,兒子和下人便忙碌起來,又給他備了馬車。幸好孫家也在安城裏,只不過孫家在城西,他們虞家在城東,不算遠。

與此同時,孫家,孫婉坐在塌上閉目養神,她的身邊站在幾個老老小小的孫家人。

“妹妹,你這又是何必?”孫老爺皺眉道,“你都多大的歲數了,還這麼愛鑽牛角尖。你不喜歡那虞楚楚,她離開也不過是明後天的事情,你何必興師動眾回娘家呢?”

孫婉仍然閉着眼睛,油鹽不進,不動如山。

就在這時,小廝跑了進來,“老爺,虞老爺到了。”

孫家人都看看彼此,孫老爺着急道,“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說你,哎呀,給我們省點心吧,快點回家!”

一聽這話,孫婉反而睜開了眼睛,她沉聲說,“怎麼,這裏不是我的家?”

“你就別在我這裏找邪火了,我可懶得管你!”

孫老爺一揮袖,轉身走了出去。其他小輩們匆匆忙忙地跟上。

孫婉又閉上眼睛,聽着外面兩人寒暄的聲音響起,過了一會,虞岳景走入了房裏。

二人一站一坐,一時間相對無言。

“我不管你心裏在想什麼,楚楚明後天就要走了,我要你把面子上做足。”虞岳景沉聲說。

“我若是不願呢?”孫婉冷笑道,“你還能休了我不成?”

“孫婉!”虞岳景壓低聲音呵斥道,“你怎麼變得如此蠻不講理,不通情感?你看你還有主母的樣子嗎?”

“我蠻不講理?”孫婉看向虞岳景,她咬牙道,“你我夫妻三十年載,我什麼事情不依着你?唯獨這件事是我心頭刺,過去家裏當她死了,我只能忍着。如今她好端端的回來了,我就不能表露我真正的感受?”

“行,就算你討厭小妹,可我又不是讓你忍幾年,只不過這兩天而已。”虞岳景說,“這可能是最後一面,你都不願意裝裝樣子嗎?”

“為什麼要我裝樣子?你以為我們表面上一片安好,就能掩蓋過去的事情了?”孫婉冷聲道,“你自己心裏也清楚,老虞家已經沒了,你我她心裏都有裂痕,根本回不去了。你想要表面其樂融融,就是拽着所有人演戲,揣着明白裝糊塗,你這是在騙你自己!”

“你、你——咳咳咳……”虞岳景一口氣梗在嗓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孫婉下意識地去拍虞岳景的背,卻被他一手揮開。

虞岳景平復了呼吸,他扶着桌子,彎着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

“罷了……罷了。”

他扶着傢具,一步一步地蹣跚着走出了房間。

孫婉注視着虞岳景的背影漸漸離去,男人在那一瞬間彷彿便老了許多。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孫婉才無力地坐了下來,她的胸膛起伏着,眼裏的淚水湧出。

虞岳景強勢了一輩子,這是她第一次爭贏他,可孫婉感覺不到一絲快活,她的胸口彷彿被人攥着一樣疼。

她獃獃地坐在桌邊,沒過一會孫老爺急忙忙進來了。

“虞岳景怎麼走了?你,你是不是氣到他了?”

孫婉低下頭,她抿了抿嘴,輕聲道,“虞楚楚要走了,虞岳景讓我表面上和她親如一家。”

“那你為什麼不按照他說的做呢?”孫老爺皺眉道,“就最後幾天了,你讓讓她不行嗎?”

老夫人的手瞬間摳緊了桌沿,她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

“……從我嫁過去的那天起,你和爹娘就讓我事事讓她。”孫婉壓低聲音,她顫聲道,“後來她毀了我的生活,你明明都知道我這些年過的如何艱難,到了今天這一步,你竟然還要我忍讓?憑什麼?”

“因為你是虞家大夫人,這就是你的命!”孫老爺皺眉道,“孫家還要和虞家合作,你最好不要無事生非,明天一早就趕緊回去!”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孫婉不敢相信地說,她顫聲道,“虞岳景對他妹妹那麼好,你就不能對我好一些嗎?你看看你,你現在有當哥哥的樣子嗎?”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我都分家多久了?”孫老爺整了整外袍,他低聲道,“明天趕緊走!”

看着兄長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身影,孫婉最終失去了力氣。她靠在椅背上,蒼老的手無助地捂住自己的臉。

在黑暗之中,她彷彿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個上午。年輕的她站在虞家人的身後,滿心喜悅地注視着公公為了她訓斥虞楚楚。

看着那被寵得高高在上的虞楚楚狼狽地離開,讓她的心中升起了報復般的快感,這使她一句話都未說,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如今同樣的處境落在自己的身上,孫婉才恍然發現,當年她哂笑虞楚楚的狼狽不堪,這些年最終都報復在了她自己頭上。

時到今日,哪有勝利者可言?她死攥着的自尊、放不下的那口氣,還有意義嗎?

孫家大門外,虞上凡靠着馬車打哈氣,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孫婉緩緩地走了出來。

“娘。”虞上凡連忙從馬車上跳下來,“您這是……”

孫婉顫抖的手撐着馬車,她低聲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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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了幼年大佬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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