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太弱的他
這個時節的雨水照理不會太多,可剛才還漸停的雨勢驀地又變大了些,等到到咖啡館的時候,鍾離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這名為愁緒的雨水。
周圍沒有多少客人,館內放着輕鬆舒緩的音樂,鍾離向著簡知春發來的座位看去,只看見一個杯子放在那兒,人卻不見了。
嗯?
鍾離又拿起手機確認了一遍,這才看到在工作枱那兒,簡知春倚在台旁,認真地看着一個工作人員在那兒拉花。他發了條消息過去,簡知春反應過來,朝門口看來,就看見鍾離高挑的身材尤為引人注目,有幾個小姑娘瞟着鍾離在那竊竊私語。
偏偏這人偶像包袱極重,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落座下來,顯得十分有氣質風度,隱約還能夠聽見那幾個姑娘傳來些許吸氣聲。
簡知春說:“你現在的模樣和你上午簡直一模一樣。”
鍾離微笑道:“英俊帥氣,威武不凡?”
簡知春搖頭,“像一隻發情的孔雀,晃得人頭暈。確認過眼神,是讓人……”
鍾離面無表情,忽然更想死了,自己還是現在衝出去被雨淋死算了,然而想到那個度假村項目,他艱難忍住,幽幽說道:“想清楚些,你現在可還欠着我三百萬。”
簡知春默默止住了後半句話,伸手喊來了服務員,給鍾離點了杯咖啡,“請喝。”
鍾離不說話的時候賣相委實不錯,倆人都快成為了風景線,很快,服務員端來了咖啡,順帶還帶了一份甜點,服務員甜甜地衝著簡知春笑了笑,“謝謝你了。”
鍾離看着她。
簡知春“噢”了聲,解釋道:“她是店裏新來的,不過這拉花做得不好,我剛才教了她幾個小竅門,這是她感謝我的禮物。”
說完之後簡知春又道了聲謝,謝謝他替自己償還了債務,自己一定會儘快還錢,不會拖欠,要是不信任自己的話可以寫欠條,紙筆她都已經帶來了。
鍾離擺了擺手,“可沒有這麼簡單。”
咖啡館內燈光柔和明亮,落在鍾離的身上,映着他眼底青泓灧灧一片,山水秋光。簡知春點頭,“我知道,你說就是了,答應不答應我再后說。”
能夠糾纏她好幾天,讓她以為對方是個怪人的人要是沒有點別的條件那才真叫人奇怪,難不成真衝著自己的長相?她並不驚訝,相反,她很好奇對方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鍾離默然,明明之前設想的很好,可是真當自己要說的時候反倒噎着了,這話自己想想都覺得有些古怪,更遑論是聽到的人。
鍾離忽然開口:“我希望你能夠至少在三個月內保持天天心情愉悅,活力四射,不能沮喪,不能傷心。”
簡知春多看了對方兩眼,確認鍾離並沒突然傻了,她安靜地看着對方,“可以。”
“其他要求呢?”
在他們身後坐着的兩個人忽然起身走了過來,拿出了證件,是警察,他們想查一查鍾離和簡知春的身份證。他們倆雖然覺得奇怪,可還是乖巧地遞了證件,為首的那個微胖警察掃了眼,問了句他們倆人的關係,鍾離淡淡回了句是朋友。
警察還了證件,又說了句不好意思,接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另一個略瘦些的警察小聲抱怨,好端端的為什麼查人家身份證,微胖警察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哪有人聊天這樣子聊的,我這不是以為他們這什麼天天開心活力四射是接頭暗號嗎,那三個月是交易時間。”
“嘿,你這麼說還真是有些奇怪,不過也許現在年輕人也興這麼聊天。”
簡知春:“……”
簡知春似笑非笑地看著鐘離,連警察都覺得他們倆的對話太過古怪。鍾離喝了口咖啡,起身,氣鼓鼓地想要換個地方再聊,簡知春覺得太過麻煩。
“你不願意?”
簡知春老實回答:“嗯,太麻煩了,不過沒辦法,誰讓你是債主,有錢就是了不起,有錢就是無所不能。”
她語氣輕鬆詼諧,少了前幾日認識時的抗拒和敵意,倒讓人忍俊不禁想要笑笑,鍾離對自己作為一個土豪的身份頗為自豪,覺着這是被肯定了,還認真熱點頭,“勤勞致富,勤勞致富,簡小姐過獎了。”
他們倆一前一後的離開,原地后桌的警察聽得迷糊不已,“我怎麼瞧着真的有點問題。”
江城的秋季仍綠意盎然,南方的樹木好像一年四季都長滿了葉片,明明秋風吹過,掉下了無數的葉子,可第二日再看,仍舊是綠油油的一片。這一片區在擴建,因而有很多地方都在修路,鍾離開着一輛路虎來這兒,走前他把鑰匙交給簡知春讓她開車。
簡知春微愣,鍾離已經坐上了副駕駛,語氣輕快又淡然地說身為大債主哪有自己開車接送欠債人的道理。
簡知春略有皺眉,似乎有些生氣的苗頭,鍾離心中得意,生氣好,生氣得話自己就不喪了。
窗外路燈昏黃一片,下邊的花壇樹叢反射着微薄光亮,路上的車不多,但車速大多不快,耳朵聽着舒緩的音樂,讓人內心陡然平靜了下來。簡知春在等着對方開口,沒一會兒,鍾離主動開口說出了自己那個古怪要求的緣由。
並不驚世駭俗,還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內,簡知春瞥了他一眼,而後繼續看向前方,正好是個紅燈,她說:“鍾先生,這個奇奇怪怪的理由我信了,那麼還需要我做什麼?”
鍾離補充道:“為了確保你在這三個月內能夠保持活力,我希望你可以搬到我那去,我要監督你,當然,話說在前頭,我並不會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只是這樣我才更放心一些。不然萬一你又因為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不開心,我還要去找你,豈不顯得我這個債主很沒有尊嚴。”
簡知春抬起剎車,車輛緩慢開着,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保持着淡定,原以為聽到這個條件后她會生氣,可誰知道她也應了下來,甚至連考慮都沒有。
“雖然這個橋段看起來像是一些無良狗血小說才會有的,但是倒也不是不可以。”
這讓某大債主有些挫敗感,自從遇見簡知春后他好像都沒有幾次佔據過上風,總是被壓了一頭,鍾離眼皮亂跳,氣道:“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緊張感?”
簡知春只是用一個很輕飄飄甚至帶着一點不屑的眼神落在鍾離身上,“為何要緊張,你又打不過我。”
鍾離艱難捂住胸口,防止一口血吐出來就此魂歸冥冥。
“前邊怎麼拐?”
鍾離沒精打采,“你自己不會看導航?”
“我手機沒連。”
“那你連啊!”鍾離無語。
簡知春:“……”
簡知春淡淡道:“這是你的車,我才不連,容易變弱。”
鍾離瞪大眼睛,忽然想要掐死季長風,問他到底是在實驗室呆久了,做實驗做到腦子傻了嗎,竟然想出這種鬼主意,自己和這樣子的人呆在一起三個月真的不會被氣得提前了結生命?
他想反駁,可是覺得自己反駁的點肯定會被對方狠狠拿來抨擊自己,因而狠下心來不說,可沒一會兒又按捺不住,低沉清澈的聲音在車內響起,“你是不是專門學了如何和別人吵架?”
簡知春平靜道:“不是,只是我有份兼職是情侶調解師,然而很多時候,請我過去的人大多不想開解,他們更想我罵對方一通,罵哭為止,動手最好。我最好的記錄是吵架時,將渣男找來的七個同伴擠兌的啞口無言。”
“呵呵,你好像很得意?”
簡知春點頭,“你自己剛才不是說過嗎,勤勞致富,我再補上一句,勞動最光榮。”
窗外雨水淅淅瀝瀝地擊打着,簡知春目視前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體貼地想着萬一對方的小心臟受不了。她白玉一樣的側臉微微帶着點柔光,隱隱綽綽可以見到她上揚的唇角。目前看來,和這個有些蠢的怪人相處還算不錯,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難受,可見自己之前對他的奇怪的評價委實有些不公平。
她安靜地開着車,三百萬的壓力得到緩解,不得不讓人舒服得想要說上一句輕鬆。在她身旁,鍾離已經很久沒說話了,一直緊盯着手機,不知在看些什麼。
她不禁想到會不會是自己剛才的話太過傷人,以至於讓這個季節性情感障礙患者的可憐又弱小的小心臟受到了傷害,簡知春雖然說話直接,但並不代表她就不懂得人際交往。
簡知春靜默了一會兒,主動開口道:“其實我剛才並不是想說你很弱,你不要往心裏去,我就是習慣性那樣說話,你要是覺得聽得不舒服的話我可以道歉。”
她的嗓音溫溫潤潤的,與她唱歌時的恣意活力稍顯不同,顯得誠意十足,“鍾離?”
鍾離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手機里,沒有回應,正好前方是個紅燈,她隨着前車停了下來,她偏過頭,靠近了些,看向鍾離的手機,聲音漸漸,“對不……”
這三個字還沒說完,然而簡知春的眼睛已經看見了手機界面,上邊停留在了一個搜索頁面——如何在短時間內在吵架上獲得長足的進步。
鍾離刷完了這一頁,又重新搜索,換了個關鍵詞——高深吵架功夫一百種。
簡知春默默咽下那幾個字,鍾離隱約聽見她在喊自己,出聲問了句,簡知春好奇地問了句,“你真的有自己的工作室,而且體量還不小嗎?”
她這樣的語氣讓鍾離以為這是在嘲諷自己,自然反駁了,言之鑿鑿。
簡知春並非不信,只是覺得這樣子的他真的沒有一絲絲季節性情感障礙患者的模樣,“你真的有季節性情感障礙?”
鍾離一愣,隨即微微抬頭眸光看向窗外,窗外一切都在向後退,明明這時候自己該是不開心的,他無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環,明明感受不到仍舊覺得這樣可以帶給自己力量。
最起碼不論簡知春多麼惡劣,這渾身上下都彷彿積極向上的情緒做不得假,他有動力去試着抗爭着那些讓自己變得憂愁和無奈的一切,包括這即將到來的冬天。
這銘刻在記憶里,多年不曾認真觀看,又無比討厭的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