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其十四 存在於此的理由

花其十四 存在於此的理由

又是一個天高氣爽的早晨,華興中學高一級16班的教室里,白澄空意外的早早地出現了——

“嘿,雨妙,早安……啊嗚——”

“真的假的……澄空你今天居然到得這麼早?不得了,看來明天太陽得打西邊出來……”

“說什麼嘛雨妙……啊嗚——今天月月她們要考試,然後一大早就把我扒了起來……啊——不行了,好睏……”白澄空邊說著便打着哈欠,彷彿隨時都會倒在桌面上。不過如果白香月真的不叫白澄空起床的話,白澄空或許會曠掉整個早上的課。

“……沒事吧?不如你先睡一會兒,早讀的時候我再叫你起來,不然待會上課就得走神了不是嗎……”關雨妙望着彷彿被放了氣的氣球般的白澄空,不禁擔心起來。

“嗚……雨妙你原來這麼擔心我,好感動——”

“……我才沒有!真是的,不是說困嗎,我看你好像還挺有活力的!”關雨妙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將抱過來的白澄空推開,後者則彷彿是電源耗盡般趴倒在桌子上。

“啊……雨妙……看來我被擊沉了……”

“快點睡!真是的,離早讀就剩十多分鐘了!”

望着白澄空彷彿突然就睡了過去,關雨妙搖了搖頭,露出無奈的微笑,轉過身又回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看起來今天也會是很平常的一天。

然後一天的授課時間很快就過去,就在關雨妙收拾東西的時候,她抬起頭望了望白澄空,這個女孩現在又充滿了活力,不論經歷怎樣的事情,白澄空的精力彷彿永遠都用不完。

“所以呢?今天去哪裏?”

“錄音室!不是和前輩約好了的嘛,每周星期一的這個時候他有時間,所以我拜託他過來了啦!”

“……嘛,我想也是這樣子……”關雨妙無奈地笑了笑,背上了書包。兩人很快到了錄音室,最近她們來這裏的次數又變得頻繁了,該說是雙方都受了影響嗎,就在她們剛進門的時候,諾暝天已經靠在一旁的牆上,彷彿在閉目養神。

“啊,這傢伙來得真是快……”

彷彿是被關雨妙驚醒,諾暝天睜開眼睛望向了兩個少女。在學校里他時刻保持着棕色頭髮以及微調過的面貌,即便白澄空和關雨妙都知曉他的真實模樣。

“……太慢了。”

“啊,不好意思前輩……”

“喂,我說你,一直這樣好玩嗎?直接用回原來的樣貌吧!”關雨妙抱着臂說著。

“……不行。”

諾暝天十分果斷地回絕了關雨妙,然後又把頭轉了回去。他的身軀一直沒有動過,彷彿成了一尊雕像般。

“……不好意思。”

“誒?!不,你——好啦好啦,我就開個玩笑,真是的。”關雨妙說著也別過了頭去,這兩人間好像總有點不和。

“啊……那個……”

就在白澄空有點犯難時,錄音室的門突然又被推開了,只見背着樂器盒的李朝陽、霍曉芳和何瑤熙一起走了進來:

“哦……澄空……看來今天落後於你了呢……”

“那個,小澄空,小雨妙,還有諾前輩……你們好。”

“哈哈,人都到齊了吧?那麼就先分聲部練習吧。”

少女們笑着打了個招呼,然後紛紛開始準備好樂器。就在她們忙碌着的時候,諾暝天站到了白澄空的旁邊:

“那個……”

“誒……是,前輩!有什麼事嗎?”

“……校慶,打算怎麼安排?”

“啊——《ShiningDream》,就是之前前輩聽過的那首,還有新歌——啊,歌詞我已經在努力改了!”

“……不,那個,其實也沒什麼……”

諾暝天嘆了口氣,他現在連跟同學正常交流都做不好,可能是因為魔魂本就遠離人群的原因。但是……或許這樣對他們而言都好,諾暝天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太過分。

“……還有三個星期左右,加油吧。”

“嗯!”

“那麼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誒?諾前輩——今天這麼早就走了嗎?”何瑤熙發覺諾暝天準備離開,擔心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你們自己練習就好了,我還有事,抱歉。”

硬要說的話,自己也清楚太陽還沒下山,不可能有什麼要緊的事。或許……他只是單純覺得呆在這裏卻什麼都不做會有點尷尬。還有最近原本一直當他透明的同學開始注意這個人了,或許是自己居然開始與人來往了的原因。他可不希望自己為那些少女惹上什麼流言蜚語。

然而就在他準備往門口走去的時候,錄音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那個——抱歉打擾了……”一個背着結他盒的棕色短髮的少女抱歉地打了個招呼,她的黑眼圈有點明顯,不過華興中學原本沒什麼亮點的校服在她身上居然就像時裝似的,真是不可思議。那個女孩……好像是那個晚上的——諾暝天剛反應過來,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啊,艾陽!真的是艾陽嗎?!”

“誒誒?!澄空,是你們啊?!——哈哈,我們原來是一間學校的啊!”聽到了這樣的回應,她們好像認識——

“什麼什麼,是Shinin'Dream嗎!呦吼!我在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Shinin'Dream的練習,真是太感動了!”

“喂——芳梅你慢一點!別擠到艾陽了!”

“啊,小芳梅和小青竹,你們好……”

“啊,你好……不好意思,我家妹妹給你們添麻煩了——”只見一個金髮少女興沖沖地沖了進來,接着又被一個緊隨其後的金髮少女緊緊抓住,當李朝陽向她們羞澀地問好時,後面的金髮少女好像也不好意思地朝她打了招呼。

“哦呀……讓我看看,難道是與可愛的小兔子們重逢了嗎?”

“哇——!!好帥……”

“嗯……小兔子……警覺……!”

接下來又走進來了一個黑色長發的高挑少女,不知為何明明臉上什麼都沒有卻彷彿正叼着一支玫瑰,李朝陽更是在望見她時不禁尖叫了出來,不過霍曉芳則不知為何警覺地後退了幾步。有點奇怪,但也不壞。諾暝天望着被堵住的門,退到了一旁。這些人是怎麼做到這麼簡單的交談的啊……如果這是一門考試科目的話,他覺得自己鐵定得掛科。

“啊~不過還真是巧呢,沒想到我們原來是同校同級的啊!”何瑤熙笑着朝艾陽招了招手。

“哈哈,我也正想說著話呢瑤熙!”

“那個那個,艾陽你們是在哪個班的啊?”白澄空顯得十分興奮。

“啊,哈哈,青竹、芳梅和曉松的話是在23班,我和月蘭的話是22班——啊,對了!”被稱作艾陽的少女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匆匆地往門口跑去:

“月蘭,快點進來啦!”

“……不用了吧,我也沒什麼必要進去……”

“好啦~快點進來啦~!”

“喂——艾陽?!”

諾暝天覺得門外傳來的聲音有點耳熟,回過神時,只見艾陽已經將一直躲在門后的少女拉了進來——

黑色的短髮……還有那顯眼的白劉海。

是那個女孩……?那個時候的——

諾暝天發覺自己望見那個女孩時不禁睜大了眼睛,對方彷彿也注意到了自己,但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啊,對了,那個時候她看見的是自己原來的樣子,而不是現在這個易容咒下的偽物。謝天謝地。

不讓人類回憶起甚至是知曉魔魂與惡鬼的存在,或許那樣才是慈悲。

但是出乎諾暝天的意料,少女在望見這麼多人時,彷彿是下意識般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白色劉海,即便那畢竟不完全有用。

“啊,月蘭,你好!”

“……”少女沒有回答,依舊遮着她的劉海轉向了艾陽。

“艾陽……為什麼這裏這麼多的人……”

“別害羞啊月蘭,是澄空她們啊,我們之前見過的!”

“我沒有害羞!只是……”少女偷偷移開了視線,諾暝天彷彿知道了原因。

她……是在意自己的白髮嗎?這沒什麼好在意的吧……

“話說……你為什麼在學校還不把染髮劑洗掉?”關雨妙察覺到了少女的異常,即便她的問題完全是無心的——

“……!”少女別過了頭,她給人一種叛逆的感覺。或許說得更準確一點,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理解錯,諾暝天覺得那是——

孤獨。

“啊……雨妙啊,那個……”艾陽露出了有點難言的神色,然而她還沒有說出來就被白澄空打斷了——

嚴格來說,是被兩個人同時打斷了。

“雨妙!……月蘭的那是……是髮夾啦!就是那種夾在頭上的東西!”

“……那是髮夾,不用太在意。”

全場的目光,包括白澄空的目光,突然全部聚焦到了室內的一點——因為與白澄空同時說了出來的人,就是那個一直隱蔽在角落的青年,諾暝天。

“誒……?前輩,你……”白澄空像是想說什麼,但姬月蘭搶先了一步——與剛才的猶豫不一樣,現在的她望着諾暝天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你……是誰?”

“……不用在意,只是個高三年級的。”諾暝天別過了頭去。像是覺得對方不會滿意這個答案,他又加了一句。

“……諾暝天。”

“誒?是高三級的學生嗎?為什麼會在這裏?”

“……沒什麼。”

“那個,前輩他是來指導我們的音樂的——!”諾暝天本來想就這樣搪塞過去,沒想到白澄空居然喊了出來。

“喂,你……”

“誒?是這樣啊……”艾陽像是理解地笑了笑,但姬月蘭不知為何此時已經轉向了諾暝天。

“喂,你。”

“……什麼事?”

“你的目的是什麼?不可能是這麼簡單的助人為樂吧!”

“月蘭——!”艾陽意識到姬月蘭不知為何是認真的,剛想攔住她,但姬月蘭這一次沒有理會。

“……學業之餘的放鬆,可以這麼認為吧?”

“真心話呢?”

“……隨便你認為是什麼都行。”

“所以說你只是想玩玩而已對吧……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音樂,只是那些演奏音樂的女孩吧!”

“什……”

諾暝天不禁皺了皺眉。整個錄音室頓時安靜了下來,不知道姬月蘭為什麼會突然拋出這樣的話語。白澄空想幫諾暝天辯護,但她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只有艾陽猜到——不,應該說是想起來了。

因為之前的經歷造成的創傷……姬月蘭現在對男生存在着偏見的啊。之前她所遇到的男生,幾乎無一例外都是那樣的人,這已經扭曲了她的心。我為什麼沒有想到啊……!艾陽此時只能在心裏深深地責備自己。

但是諾暝天看上去卻沒有太生氣。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因為你就是那樣的!”

“……如果你真的要堅持這麼想,那是你的自由。但是……”諾暝天突然動了,走到了姬月蘭的面前。

“請你不要用這樣的理由去侮辱那些真正熱愛音樂的人。”

“嗚……你在說什麼!”

“……我說了,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給我記住……不要隨便侮辱熱愛音樂的人,不要侮辱他們的夢想!”諾暝天的語氣中帶着嘶啞,他發火了。白澄空還是第一次見到諾暝天憤怒的樣子。

“你……你到底懂什麼!像你這樣的傢伙根本什麼都不懂!”

“……那你說你懂什麼?”

“音樂是我的全部!我……除此之外已經一無所有了!”姬月蘭的吶喊響徹了整個錄音室。白澄空等人注意到,在姬月蘭喊出這句話時,Destiny的夥伴們都黯然神傷。

Destiny……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一無所有?”諾暝天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朝白澄空轉過了身:

“……結他借我。”

“啊……好的,前輩!”白澄空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將自己懷裏的結他遞給了諾暝天。只見諾暝天利落地背好了結他,然後又轉向了姬月蘭。

“……你這是想幹什麼?”

“……你說,你除此之外一無所有了。”諾暝天的眼神銳利起來。

“那麼給我看看吧,你所說的……你的覺悟。”

“……如你所願。”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澄空注意到姬月蘭像是有點吃驚,然後她的眼神變了。只見她解下了背上的結他盒,然後也以利落的動作背上了結他。這樣的熟練程度……該說真不愧是Destiny的副音結他手。

“……所以呢?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女士優先。”

全場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不論是Shinin'Dream這邊還是Destiny這邊。對峙着的兩人此時就宛如身處沙場之上,將要賭上一切贏得這場決鬥。

“哈……”

只見姬月蘭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突然猛地睜開,諾暝天注意到她的眼神在那一刻都變了,彷彿此時整個世界都撼動不了她的注意力——然後以一記清亮的掃弦,她的旋律開始了——節奏清楚,每個音都乾乾淨淨,旋律銜接得行雲流水,簡直就是專業的水平,或許甚至都能超越霍曉芳的水準,白澄空深深地感到了距離感。整套結他獨奏下來行雲流水,就如教科書示範一般。少年的熱血與颯爽,全部都從旋律中表現了出來。

但是總有種彷彿缺了什麼的感覺。

一曲終了,姬月蘭喘了一口氣,然後望向了諾暝天。她的眼睛就如星河般清澈。

“該你了。”

“……”諾暝天剛才一直在閉目聆聽着,此時緩緩睜開了雙眼。不知道為什麼,他從這個少女的演奏中聽出了一些與旋律完全不相符的東西。

“……我不耍賴,就彈你剛才的旋律。”

“……你是在開玩笑吧,這段歌我前幾天才寫出來,都還沒有公開——”

“聽過一遍就夠了。”

“什——”

姬月蘭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諾暝天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然後他的手指開始在琴弦上躍動——

同樣的旋律,但是不一樣的感情。如果說姬月蘭的演奏是讓人覺得有點遙遠的戰場,諾暝天的演奏則更貼近生活,就猶如……那些奮鬥在追夢路上的正茂風華,那是言語無法形容出來的似有似無但又不可忽視的差異。勝負很明顯了。

然後最後一個利落的收指,一曲終了。

“嗚……不可能……”

姬月蘭低下頭咬了咬嘴唇。眼前的這個真的是人嗎?她怎麼能夠接受只聽過一遍的人能把旋律演繹得比她——

“這就是你的全部?”

“呃……”

脆弱的防線又被淚水擊碎了,但是姬月蘭強忍着沒有讓它溢出眼眶。

即便艾陽想驚嘆諾暝天的高超技藝,但她已經注意到了姬月蘭的異常。

不甘心。

“……月蘭……?”

“你的彈奏很厲害,但是……太死板了,根本聽不出你的感情。”諾暝天直接說了出來。

“告訴我……這就是你的全部嗎?”

“……閉嘴……”姬月蘭咬着牙,手不自覺已經死死攥住了衣角。

“那個……前輩——”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諾暝天簡單回應了白澄空,他的視線沒有移開。

“告訴我!”

“閉嘴啊——!!”姬月蘭猛地抬起頭,白澄空這才發現她的臉頰已經被淚水打濕了,根本沒有了剛才堅強颯爽的感覺。

“我除了音樂什麼都沒有了啊……如果我不能比誰都努力,比誰都要強的話,哪裏都不會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我除了音樂什麼都沒有了啊……你們一次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到底還要怎麼努力你們才滿意啊!”

“我除了音樂什麼都沒有了啊……我哪裏像你們,哪怕不熟練也可以笑着過去!我如果不能演奏的話……根本什麼都不是!”

“……”

姬月蘭嘶啞地吶喊着,彷彿要將她仍不長的人生所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哭訴出來。

“……你是小孩子嗎?”

“嗚……!”

諾暝天的最後一句話如同重鎚擊碎了她最後的支撐,姬月蘭一把扯下結他摔在了地上,然後朝衝出了錄音室。她甚至都還沒有拿好自己的東西。

“月蘭!”

艾陽見狀立馬追了出去,Destiny的其他人也緊隨其後。整個錄音室頓時又只剩下六個人。

“……前輩!怎麼可以這麼說!對月蘭太過分了啊!”白澄空居然有點生氣了。

“嗚啊——沒想到你這個人……還真是差勁得可以。”關雨妙搖了搖頭,投來了嫌棄的目光。

“……”

諾暝天沒有反駁也沒有申辯。他慢慢走上前去,輕輕地撿起了姬月蘭的結他。並不是貴的品種,硬要說的話甚至比普通都還差點。那傢伙居然用這樣的樂器就能演奏出那樣的旋律……他仔細端詳了一下,琴身和琴弦都幸運地沒有摔壞,應該說是因為她控制力度了,終究還是沒有辦法下狠手。諾暝天把鬆掉的琴弦又再次拉緊,輕輕彈了幾下。萬幸,音沒有出什麼問題。

“前輩,你——”

“她說,她的人生除了音樂什麼都沒有了。”

在白澄空驚訝的目光中,諾暝天站了起來,將吉小心翼翼地收進了姬月蘭遺留下來的結他盒,然後拉好了拉鏈。

“開什麼玩笑,她才沒奢侈到那種地步呢。”

他把結他解下遞迴給了白澄空,然後轉過身背起了姬月蘭的結他盒,往門口走了過去。

“那個……前輩!”

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前輩你要……去哪裏?”

“放心吧。”

他頓了一下。他不清楚,這樣的話是否可以成為安慰?又或者像是耍帥一般說出他的真心話。

他不知道那應該是怎樣的話語。

“我只是……去把她重要的東西還給她罷了。”

留下這句話,諾暝天的身影消失在了錄音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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