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橫眉冷對
所有的目光,像是受到牽引一般,不由自主地,全部聚焦在這個突然詭異地換了一副容貌的白髮男子身上,震驚,愕然,好奇,疑惑,看好戲等等繁複的表情,一層又一層地,像是變臉一般,疊加在每一張臉上。
處在漩渦中心的蕭博安,卻恍若未覺。像是突然陷入一個綺麗的夢境一般,他輕輕地一笑,渾身的尖刺,陰霾的表情,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顏色有些陳舊的錦囊,突然出現在他的手中。他輕輕地摩挲着,眸光溫柔,像是春風催開了一朵嬌柔的花兒。
這囊中所裝之物,定是此人極為心愛的!
一時間,殿中眾人,一個個眼睛睜大大地,宛如銅鈴一般,死死地鎖定在那個錦囊之上。
突然,一縷黑髮與白髮編纏而成的同心結,從那微微起了毛邊的錦囊之中,被小心翼翼地,愛護萬分地抽拉了出來。
黑色的發,像是暗夜一般漆黑。白色的發,像是白霜一般。它們糾纏在一起,黑白分明,對比鮮明,截然不同。可是,卻又像是黑夜與白晝一般,有一種奇異的契合,相配。
“若是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蕭博安喃喃低語。眼眸中的光,漸漸從明變暗,像極了火焰燃盡了最後一絲光,然後變成一片死寂。
“你說結髮為夫妻,為什麼轉身就投入了他人的懷抱?你說,為什麼——?為什麼——?”像是一隻被逼入絕境的野獸一般,蕭博安表情猙獰,發出一聲怒不可遏的吼叫。聲音像是滾雷,在大殿裏,涌動翻滾,震得人心底發顫,發憷,發寒!
這人,似乎前一刻,還是溫文爾雅的貴族公子,下一刻,就成了性情暴躁,偏執成狂的瘋子!那雙彌散着煞氣,血氣的眼睛,恨意涌動,怒氣翻騰,像是要立刻暴動而起,將那一身火紅鳳裝的女子,給撕扯成碎片。
“結髮夫妻——?我呸,休要在這裏胡說八道,信口雌黃。我家將軍若是與人有了白首之約,定會昭告天下,軍民同樂!你這人長得倒是不錯,可心思怎地像毒蛇一般歹毒!三日前,你夜郎國第一劍客高手暗殺我家將軍,怎麼,見我家將軍不死,這次是要親自來嗎?”
一道年輕的,充滿朝氣的,像是初生的草芽一般的聲音,募地打破這一時的死寂,正是一直默不作聲,站在王琳琅側後方的慧覺。
“你想生就生,想死就死,想復活就復活,難道你要我家將軍等你一輩子不成?”慧覺一個鷂子翻身,像是一發炮彈一般,落在了蕭博安的身前。
他身材頎長,窄腰寬背,像是小白楊一般,充滿了生機與活力。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如同紫葡萄一般,盯着蕭博安,隱隱地露出一抹嘲諷之色。
“找死!”暴虐的因子,彷彿在身體的每一處炸裂。蕭博安低喝一聲,盤伏在腰間,一直安然沉睡的銀龍鞭,突然暴走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光芒,電石火光一般襲向對面的慧覺。
盛怒之下,他出手毫不留情。
銀鞭如一條銀蛇,在空中盤成三圈,彎成九折。每一折,似乎都攜裹着一把死神的鐮刀,疾如雷電地割向慧覺。
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
慧覺腳踩幻影十三步,秋水軟劍唰地一下被抽出,泛着瑩瑩的水光,滌盪而出,如同潮水奔涌。
“小覺————”王琳琅驚叫一聲,身體幻化成一道火紅的流光,撲了過去。
她人在空中,手中毫不起眼的一截短棍,突然伸長,展開。霸王槍露出真身,如同一道蒼龍一般,發出低低的龍吟之聲,竟將那殺氣騰騰的銀鞭,給生生地鉗制住。
慧覺握着秋水劍的手,微微地顫抖。鮮紅的血液,染紅他的腰腹,雙臂,使得他半個身子,彷彿泡在血池之中,宛如血人一般,極為地駭人。但他面色無懼,無畏,像是一道堅固的壁壘,牢牢地守在王琳琅身側。
“你我之間,無需牽扯他人,”王琳琅面色沉靜,一雙澄明如高山湖水的眼睛,靜靜地凝視着蕭博安,“我小師叔也不過是護我心切而已!”
蕭博安如狼一般狠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一身火紅嫁衣的女人,還有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手腕微動,氣血翻湧,那被牢牢扼住的銀鞭,瘋狂地扭動着,似乎要孤注一擲地瀕死一擊。
“想要再殺我一次?”王琳琅說道,聲音很輕,像是細細的柳枝,被清風撩起,輕輕地擦過水麵。
蕭博安面色劇變,一瞬間,感覺像是泰山之石,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胸前。他的身子猛地往後一倒,像是一團泥一般,軟軟地靠在輪椅之上。那條煞氣濃郁的銀鞭,像是被人抽掉脊梁骨一般,委頓在地上。
“不———不————”他喃喃地說道。
小石城地底寒潭邊的一幕,像是最鋒利的尖刀,刺入他的胸口,然後抽出,再刺入。
他恍惚中,似乎又看見銀鞭之尾,被他的內力貫穿,像是毒蠍的尾巴一般,高高地昂起,力透千斤一般狠狠地刺入王琳琅的背心,然後貫穿,直至從胸前透出。
“不————不————我————沒有————沒有————”蕭博安額頭青筋暴突,低沉的聲音,彷彿從齒縫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很用力,彷彿在用力地說服着自己。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這句話彷彿有千斤重,壓得蕭博安一剎那間臉白如紙,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手指募地一松,銀鞭墜地,發出吧嗒一聲地響,震得推着輪椅的長生一陣心驚肉跳。
明明兩人愛得那般深刻,可現在卻偏偏成了相對而立的敵人!
他眸光複雜地望了對面一襲盛裝,彷彿九天鳳凰的女子,到嘴邊的言語,像是被卡住一般,竟吐不出一個字來,只得默默地撿起地上的銀鞭,一圈一圈地盤起收好。
“待到你有一天學會了信任兩字,你再來尋我,我自會給你一個解釋!”王琳琅聲音很輕,卻如穿雲裂石一般,直鑽蕭博安耳中。
他像是遭受電擊一般,整個人神經質般繃緊,然後又如同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氣一般,全身軟綿綿地,坍塌在輪椅之上。
當年,在寒潭池邊,王琳琅長槍一出,攜裹着千斤之力,一擊扎穿了偷襲他的鱷魚的眼睛。而他回報她的,卻是穿心一鞭,將毫無防備的她打落深潭,捲入地下暗河,生死不明。
他忘不了銀鞭貫穿她胸口時,她望着自己的那雙不可置信眼睛。那雙眼,本來清澈明亮,如同夜空裏最亮的星星。剎那之間,變得暗淡,無光,像是最深的夜,最黑的暗,吞噬掉了所有的光華。
就如現在,她望着他一樣!
這樣的目光,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彷彿只需一眼,就要將他全身的骨骼與血肉,碾成了粉末,肉漿。
像是感受到主子的頹廢與絕望一般,長生深深地看了王琳琅一眼,推動着輪椅,默默地退回到了一旁。
王琳琅募地一個轉身。拖拽在地的鳳袍,像是鳳凰的尾翼一般,在地上旋轉般散開,如同開了一地荼蘼的花朵。
“至於你————”
她站立在大殿正中,一隻手如穿雲之箭一般,掠過人影憧憧,直指正南方向的藍妃娘娘。
“肖藍,我與你,當年畢竟主僕一場。憑藉著這一點香火情意,你攀上拓跋宏,做他的後宮寵妃,也算是你的本事!可是,你為何要來招惹我呢?“王琳琅深黯的眼底里,彷彿有一把火在燒。
“我的父親,王十一郎——王斌,當年為先帝擋刀,死於被塗抹在刀上的致命毒藥美人殤。這般悲慘的往事,是給了你啟發嗎?你勾結南朝皇室,秘密得到美人殤,在封后慶典之上,不惜利用自己的孩子接近於我,將那毒藥成功地下到了我的身上。怎麼,你是怕我的父親孤單,想要送他的女兒,孫子,一起到地底下去陪他嗎?”
話語未落,她手指悉數探出,如一把拉開的弓。
隔了數十米之遠的藍妃,直覺一股大力如海潮般襲來,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飛起。
驚恐使得她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凄厲的尖叫聲,從她喉嚨里乍然瀉出,似乎要將聲帶生生地撕破。
“母妃,母妃,”大皇子拓跋熠哇哇大哭。
他被肖藍拽拉着,像是一個人形風箏一般,脫離地面,正飛向半空之中。
王琳琅嘴角咧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她左手微動,霸王槍恢復成一截短棍的模樣,被她輕輕地一拋,落到了一名鷹衛手中。然後,她食指一彈,一枚鋼針疾電般射出。
鋼針速度極快,撕裂空氣時,發出嗤嗤嗤的聲響。僅僅一個眨眼,便撲哧一聲,深深地穿透藍妃整個的腕骨。
“啊————!”藍妃發出一陣非人的尖叫,不約自主地鬆開了手指。
拓跋熠像是一塊石頭一般,在重力的作用,直拉拉地往下掉,被底下驚恐萬狀的宮人給接了一個正着。
花容失色的藍妃,驚得魂飛魄散。她睜着越來越恐懼的眼睛,徒勞地看着自己凌空飛出一段距離之後,徑直落到了王琳琅的手中。
後者右手如鋼箍,死死地鉗制住了她的頸脖。
“琳琅———,”拓跋宏面色微變,溫潤如玉的臉上,像是骨質般的瓷器,出現了些微的裂縫,“能否留她一命?“他有些艱難地說道。
“留她一命?”王琳琅一個挑眉,冷凝如霜的眸光,像是遊盪的月光一般,從拓跋宏的身上,若輕似重地晃過。再掃過一張張或驚愕,或恐懼,或漠然,或欣喜,或憤怒的臉,最後定焦在清河王那張面無聲色的臉上。
“你也要留她一命?對,畢竟她是你的義女!”王琳琅似是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眉宇間的淡然,好像是露水,遇到了炙熱的朝陽,彷彿下一刻,便要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我留她一命!”她突然說道,轉過頭,對着藍妃,便是嫣然一笑。笑容像是深谷幽蘭,悄然綻開,隱隱地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暗香。
藍妃心底一喜,浸潤着淚花的美麗眼睛,像是枯木逢春一般,頓時煥發出一種新生的喜悅。
可是,這喜悅還沒曾擴散到眼底,她便感覺被扼住的喉嚨一松,有什麼東西被塞進了嘴裏,然後被一股怪異的力量驅使着,骨碌碌地順着喉管一路滾了下去。
“好吃嗎?”王琳琅邪魅地一笑,像是一個惡魔一般,“你也嘗嘗美人殤的滋味,看它好吃不好吃?”說完,隨手一扔,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藍妃,便像是一坨垃圾一般,被她嫌惡地扔了出去。
可憐的藍妃,剛剛絕處逢生,卻又瞬間被拋進地獄。她使勁地扣着自己的喉嚨,想要把那東西給摳出來,可根本卻是徒勞無功。一張貌美如花的臉,此刻表情皸裂,俱是淚水,以及絕望。
這————這————
“你既已許諾留她一命,為何又要出爾反爾,出手這般惡毒?”有人看不過去了,義正言辭地站了出來,正是戶部尚書宇文葉。
“是啊!是啊!”
“對啊,君子怎能食言而肥呢?
“藍妃娘娘,畢竟是王爺的義女啊!”
“是啊,打狗也要看主人,皇後娘娘也太心思狹窄了些!”
“手段也忒地狠毒啊!”
他這一派系的官員,像是青蛙一般,跟着呱呱大叫。
一時間,大殿之內,躁雜的聲音,此起彼伏,鬧哄哄的,像是菜市場一樣!
唯有清河王拓跋遲,如同雕像一般坐在那裏,他神色清冷,眼神睥睨,似乎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也似乎對一切視若無睹,自斟自飲着,彷彿遊離在邊緣。
藍妃娘娘趴躺在地上,痛苦地乾嘔着,像是一朵乾枯凋零的花兒,他卻眼瞼都懶得一掀。
“我高興,我喜歡啊!她先給我下毒,我再把這毒還給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公平得很啊!”王琳琅的聲音,極淡極清,帶着冰冷的氣息,像是極北之地的寒風,跨越萬里而來。
不安的感覺,像是一條蛔蟲一般,在宇文葉肚子裏亂拱亂竄,竄得他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股難言的焦慮,像是無數的螞蟻,在噬啃着他的心臟。
正想向拓跋遲尋尋主意,卻見眼前一花,一道火紅的身影,像移形換位一般,鬼魅般出現在他的眼前。
“宇文大人,私冤已了,現在,我們來談談公事?”王琳琅臉上擎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公事,你與我之間,有何公事可談?”宇文葉大袖一擺,一股正氣浩然,不容褻瀆地嚷道。
“有,當然有,而且有很多!”話語未落,她長手一伸,一本寫滿了正楷小字的小冊子,突兀地出現在她手中。
王琳琅的臉上,露出一抹放蕩不拘的笑容。像是一個邪惡的強盜一般,將那冊子硬塞到宇文葉手中,“宇文大人,您可要睜大眼睛,好好地看看,上面可都是這些年您為大魏立下的汗馬功勞,創下的豐功偉績!”
心底的弦,彷彿猛地被人狠狠地一個扯拉,宇文葉下意識地打開了手中的冊子,只一眼,他的心瞬時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這——哪裏是什麼政績冊,跟本是一本追魂索命書!它——它——上面,記載的全是,這些年他暗地裏搞得見不得人的勾當!數目之多,記載之細,簡直令人髮指!而只需拿出一條,足夠他身敗名裂,臭名昭著,更何況是整整一本!一本!
宇文葉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突然,一陣陣倒抽涼氣的聲音,像是汩泡泡一般,詭異地傳入他的耳中。他抬頭望去,只見,殿中數十名官員,一人一本小冊子,正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你到底要幹什麼?”宇文葉低喝出聲。
王琳琅的目光,像是一道冰冷的月光,掃過大殿,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凝結。
“我要幹什麼?我只是想為埋骨在浩瀚沙漠下的玄甲軍討一個公道。他們一心為國,忠貞勇猛,是大魏最堅固的北方屏障。可是,這道屏障,沒有倒在敵人的刀槍劍戟之下,而是悲哀地毀於自己人的陰謀詭計!他們身前背負罵名,死後亡魂不得安寧。明明是保家衛國的軍人,卻偏偏被污衊成叛國的罪孽!我要他們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出現在陽光之下,他們被埋沒的功勛,得到萬世的傳唱!”
鏗鏘的聲音,像是戰鼓一般,洪亮,有力,撕裂了空間,時間,震得每一個聽到的人,耳朵發麻,心底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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