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曲折
在這世間,若是將一切的希翼,榮辱,或未來,都寄托在他人身上,那到頭來,註定了一切將都是一場空。
就像是一株藤蔓,須攀附在一棵樹上,才能生長存活。若是有一日,沒有這棵大樹,那這株藤蔓,要麼繼續尋找下一棵樹去依附,要麼轟然坍塌,墜地枯萎而死。
藍妃就是這樣的一株藤蔓!
當她像是一個物什一般,被粗暴摜擲到馬車上時,她的內心充滿了濃烈的屈辱感,感覺自己像是一頭喪家犬,被主人無情地拋棄。
她衣裳凌亂,面色猙獰,狼狽地趴伏在車廂里。一雙猩紅的眸子裏,彷彿射出兩團地獄的火焰,徑直地燒向黑暗之中的清河王府。
炙熱的憤怒,刻骨的仇恨,恨不得將一切都撕碎的瘋狂,充斥着她的大腦。如果要墜入深淵,她發誓,她一定拉着敵人一起下墜。
怒火與屈辱,像是無形的鞭子抽打在身,使得這一刻的藍妃,猙獰狠毒,如同惡魔。
而在此時,同樣被激烈的情感,折騰得面目全非的人,又豈非藍妃一人?
在平城一處普普通通的民宅里,在夜色深深的後花園,一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挺直着背脊,縱使身上傷痕纍纍,鮮血淋漓,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卻像是標杆一樣,不曾低頭半分。
此人正是文睿!
“你錯在哪裏?”一道聲音,陰沉,幽寒,森冷,像是從墳墓里發出,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文睿不言不語,盯着陰影里的主子,像是鋸了嘴的葫蘆,一言不發。
這無言的反抗,使得人心火燒得更是旺盛。
坐在樹木暗影里的姬安,直覺這一刻,自己的心,被殘忍地刨成了兩半。一半在極端地憤怒着屬下的擅作主張,去刺殺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另一半在揪心地憂懼着那個該死的女人,此刻是否安然。
暴虐的因子,在他體內膨脹。他手指一動,盤在腰間的長鞭,像是一道彎曲的銀河,被猛然抽直,攜帶着咆哮的怒火,唰地一下抽在那挺直的背脊之上。
啪———!
長鞭入肉,帶着片片的肉沫與血花,濺撒在被月光照耀的地面上,落下斑斑駁駁的陰影。
“說————”姬安像是被惹怒的獅子,低低地嘶吼道。
黑暗中傳來文睿的悶哼聲,然後又是一片沉寂。
隱在各處的暗衛,急得嘴角冒泡,可是,卻毫無辦法。
先前,首領逃脫各方追捕時,就已經受傷嚴重。被兄弟們接應回來之後,又到暗室接受刑罰,現在再被公子抽了這霹靂般的一鞭,簡直是雪上加霜。
一道詭異的笑聲,突然從黑暗中傳來。這笑聲短促,陰沉,戾氣滿滿中,隱着幾許嘲弄,像是從胸腔里發出,帶着隱隱的回聲震蕩,聽在耳中,讓人頭皮發麻,汗毛倒豎。
“好,你好得很!”姬安說道。手腕抖動,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的長鞭,像是一條銀龍從地上躍起,張牙舞爪地撲向那道跪着的身影。
啪————!
啪————!
兩道如迅雷般的鞭聲,攜裹着萬鈞之力,擊打在那道昂揚倔強的身軀之上。這道千瘡百孔的身影,搖搖晃晃了幾下,似是不堪重負地轟然倒地。
“文睿,你有三錯,你可知?”姬安的聲音,像是從參差不齊,犬牙交錯的岩石縫裏滲出來,帶着一股令人戰慄的寒意,”一錯,你妄自揣度主子心思。二錯,你不聽指揮,擅自行動。三錯,你刺殺大魏皇后,給夜郎帶來了無盡的隱患。”
雖然此刻的他,內心如岩漿一般,喧囂沸騰,暴虐地想要將眼前之人,拆卸成一副骨頭架子,但是,藏在身體裏,理智的一面,又生生地將這一瘋狂的念頭,死死地遏制在籠頭裏。
“我沒錯,”那個倒在地上,渾身上下鮮血淋淋的人,硬撐着從地上爬了起來,像是被積雪壓彎的背脊,再一次顫抖着挺直,“她背叛你,該殺,該死!”
死這個字,像是一根尖銳的鋼針,猛地扎在姬安本就繃緊的敏感神經之上,他像是一個被惹怒的暴君一般,嘶吼道,“閉嘴,你給我閉嘴!”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像是正在拉扯的風箱一般。一張俊美的臉,在這一剎那,幾乎扭曲得變了形,帶着一股偏執的瘋魔,“這世上,誰都不可以要她的命,她的命是我的,是生,是死,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縱使那個女人有千般的無情,萬般的卑劣,但那都是她與他之間的事,與其它人又有何干?她的生死,只能由他決定,根本不需要打着為他着想的各種自作主張!
“來人,把他丟出去!”聲如驚雷,令如寒冰。
一眾隱衛,心驚肉跳,震驚不已。這種時候將首領丟出去,這——這——不是在要他的命嗎?那些侯在黑暗之中的各方人馬,還不得露出獠牙,亮出利爪,將人撕拆得乾乾淨淨!
正當愕然之際,兩名暗衛越出,拖拽起地上的人,像是影子一般,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姬安轉動輪椅,慢慢地朝牆角而去。
在那陰暗的角落裏,一株白色的梔子花正在獨自開放。鬱鬱蔥蔥,花朵滿樹的梔子花樹,在前幾天,因為他的暴怒,被一鞭抽毀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哪裏想到竟還有一小朵幸免於難。在這個煎熬一般的深夜裏,獨自幽幽地開放。
姬安彎下身,將這一朵潔白的花兒,輕輕地摘了下來。拿在手中靜靜地看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的笑容。但這笑容來得快,去得也急,像是泡沫一般。汩地一下升起來,然後咻地一下瞬間破滅。那朵散發著暗香的花兒,一個眨眼間,被他揉成了一團爛泥。
藏在角落裏的長生,暗暗地打量着自家主子陰晴不定的面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像是貓兒一般,躡手躡腳地退遠。
他像是搜尋蹤跡的獵犬一般,尋着暗衛的身影,追趕了上去。
在夜色的掩蔽下,兩名暗衛將一身重傷的文睿,拋放在一條深深的巷道中。
血腥氣會像是誘餌一般,吸引來自四面八方的追查,雖不死,但似乎離死也不遠了。
被拋棄的文睿,像是一堆死肉一般,攤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眼中一片死寂。
但突然,他像是一頭受傷的豹子一般,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
“是你——?”
修羅劍挾裹着森森殺意,抵在來人的頸邊要害處。
“是我——!”
長生絲毫不懼,兀自伸手,將那人提劍的手給推開。
“諾,給你,”他將一大堆外敷內服的瓶瓶罐罐,塞在了文睿的懷裏。
後者垂眸,凝視着懷中的物什,沉默不語。
“文睿,”長生看着眼前之人,神色複雜,臉上的酒窩,彷彿裝滿了深深的哀傷,“你不能殺她,你知道嗎?”
“她是主子的劫,她該死!”文睿執拗地說道,飽受摧殘的身軀里,流露得依然是滿滿的殺氣,並不因為受到了殘酷的懲罰,而有任何的改變。
長生頓生一股惱怒之意,他上前一步,幾乎貼着文睿的耳邊說道,“當年,為了將她從南朝救出來,主子被一劍穿心,差點當場死去。風——風三娘,在城門上被刀劍生生地紮成了篩子。潛伏在建康里的暗衛,更是死傷無數。”
說道這兒,他頓了一頓,聲音沉甸甸地,“死了那麼多人,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人,你想殺了?”
了這個字,尾音被拖得高高的,長長的,像是彗星的尾巴似地。
許是想到了當時的慘烈,長生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如果你殺了她,那些人豈不是白死了?”
這一個心性純凈善良之人,似乎被逼出了火氣,“我告訴你,她的命,很貴!如果你敢再動她分毫,我定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後八個字似乎從牙齒縫裏擠出來,透着一股濃濃的威脅之意。
文睿不動,刀鋒一般凌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長生,像是要把他刨開,以便探究話里的真假。
這個一向如同綿羊一般無害的人,此刻卻像是狼一般,惡狠狠地瞪着他,眼中是全然的恨意。
“你好自為之!”丟下這一句話,長生轉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濃濃的黑暗裏。
而黑暗,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將所有的一切,都遮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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