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最重的傷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註定了是你一輩子最美的遇見,也是你此生僅有的執着。她若是在,你便會一直愛。她若不在,你便會封心鎖愛,念她一生一世。
對於溫潤如水,感情內斂的拓跋宏來說,王琳琅便是這樣的遇見。
這個少時,以一種強烈的,獨一無二的方式,入駐在他心頭的女孩,似是春風百花聞,一掠山河萬木生。
若是這世上沒有了她,那他的世界,豈不是會慢慢枯萎,然後變成了一片荒漠?
在生死的面前,她的那一點點欺騙,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個擁抱,是這數十年來,他與她之間最近的接觸。就像是高山之巔的雪蓮花,極其美麗,而且萬分珍貴。
但是這個擁抱,卻很短暫。
沉默不已的王琳琅,輕輕地彈了一下手指,拓跋宏的手臂,便不由自主地鬆開。
她是一個愛憎分明,洒脫如風,頭腦清醒的人。心中既然已有決斷,便不想再與他人有任何的曖昧。
在這一生之中,她遇到過許多的人。有的人來了去了,有的人近了遠了,有的人卻永遠在那裏,似乎只要一回頭,便可見到這人的身影,比春風還要溫柔。
可是,這樣的溫柔,並不屬於自己。
“馮大哥,你過來看看,”王琳琅站在綺麗的大床前,視線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心中的黯然,以及悲憤,在這一刻,彷彿水一般溢了出來。
白慘慘的,宛如宣紙一般的臉色,鮮紅如玫瑰,彷彿要滴出血來的嘴唇。栩栩如生,彷彿還活着的容貌。正是美人殤,這種極品毒藥,導致出來的詭異景象。
美人殤,高居江湖十大毒藥之首。一滴,便可毒倒一頭大象。毒性之強,世所罕見。中此毒者,基本上是無藥可救,只有死路一條!
今日,若是沒有這名替身,也許,躺在這裏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瞧,馮大哥,這個人中了美人殤。美人殤,美人殤,一見美人,便成殤。”王琳琅的聲音,微微發顫,隱着一股帶着一股深藏於骨的悲傷,“當年,我師尊,就是中此毒而死!”
約莫是想到了當年的一幕,王琳琅整個人,在這一瞬間,像是蒙上了一層無形的霧靄,透着一股遙遠的疏離,以及從內到外彌散着的哀傷。
“我的師尊啊,是我在這世間最親的人。他驚才絕艷,風雅瀟洒,才華橫溢,是聲震天下的風流名士。可是,因為這種毒,他的生命,被永遠定格在三十八歲。”王琳琅的聲音低沉,喑啞,還帶着一點悠遠縹緲的感覺,感覺像是荒蕪的沙漠,舉目四望,唯有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
看着這般的她,拓跋宏的心情,不自自主地沉重起來。像是灌上了鉛石,一直沉到了底。
“十四年過去了,這毒又出現了。如果沒有我的暗衛替我,我可能就會走上我師尊的老路了。更為可悲可恨的,我的肚子裏,還有一個無辜的孩兒。”
王琳琅黑水晶一般的眼眸,直直地凝視着拓跋宏。
這平靜的,沒有波瀾的視線,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跌宕,但,莫名地,拓跋宏從裏面看出到了咄咄的鋒芒,看到了烏雲壓頂,看到了暴風驟雨。
“馮大哥,你瞧,我的師尊,我,我的孩兒,上下三代人,可真與這美人殤,有着刻骨銘心的緣分啊!”王琳琅的嘴角,勾出一抹極重的嘲諷之色。
拓跋宏安靜,沉默,蒼白,像是修了閉口禪一般。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毀我一粟,我奪人三斗。馮大哥,若是我查到了什麼,牽扯到了你身邊的人或事,還請你見諒!”王琳琅言語一轉,如刀的言詞,攜裹着凜冽的鋒芒,朝拓跋宏直奔而來。
“好!”後者艱難地開口。雖只有一個字,卻像是鋸子一般,鋸開他的喉嚨,帶着一股血腥之味。
龍影衛查到的事情,琳琅手下的人,也查到了!或許更深,更細!
拓跋宏的心,在這一剎那,亂了。
亂七八糟!
心亂如麻!
那個女人,他想,縱使他有心,他亦是護不住了!
為一己之私,不惜拿親生兒子為釣餌,心思惡劣,手段毒辣。這樣一個慣會偽裝,如同蛇蠍的女人,身上哪裏有半分當初純真,善良的影子?
這一刻,內心似是有一場疾風驟雨,在噼里啪啦下個不停。但片刻之後,拓跋宏就恢復了冷靜與鎮定。
皇后遭遇刺殺,只是大戰之前的序幕,這個時候,他哪裏能夠允許自己沉溺於兒女情長?還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需要自己去凝聚心神去處理。
大魏此刻就好比是一艘大船,航行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上。如果掌舵之人,出現了致命的失誤,那船毀人亡,便是可以預見的,不可避免的災難性結局。
拓跋宏是一個睿智,英明,胸有萬千溝壑之人。他很快地調整好情緒,在昏黃的燭火之下,在死相詭異的屍體旁,與王琳琅低低地私語,將已發生的事情,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種種的種種,剖開,揉碎,整合,再揉碎,再整合————
待到拓跋宏踏着夜色離開時,已然是萬籟寂靜,月上中天。在水墨一般的黑暗之中,枝葉重重,婆娑搖晃。無數詭秘暗影,像是不可見光的幽靈,在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齜牙咧嘴。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草叢中的蟲子,在不知疲倦地寂寂地叫着。拓跋宏一步一步,將所有的心思,似乎都踩在了腳底。猛一抬頭,他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微瀾宮前。
他望着沉睡在黑暗之中的宮殿,眸光像是秋雨瀟瀟,有着一種說不出瑟瑟以及幽深。
留值在宮門處的太監,驚喜地瞥見了皇帝的身影,正要派人去通知自家主子,卻驚詫地發現,那一行人只是短暫地停留了片刻,便像是黑夜裏的螢火蟲,漸漸地飛走遠去。
而此刻,在重重的微瀾宮深處,一身黑衣的藍妃,戴着一頂幕離,在心腹太監的帶領之下,走巷道,彎拐角,如同穿花拂柳一般,走出了宮牆。
北方的五月,夜風帶着陣陣的涼意,侵入肌膚里,有一種微微的冷。但是,全身裹在黑衣的藍妃,背脊上皆是焦灼而滾燙的汗水。內心惴惴不安的她,與等在宮外的肖財匆匆會合,急急地交換了一下信息,然後各懷心思地朝城東趕去。
這般萬籟沉寂的夜晚,似乎只有馬車的轔轔聲,以及巡夜官兵甲衣兵胄的摩擦之聲,在聲聲入耳。
依靠一枚通體漆黑的龍形令符,馬車一路暢通無礙,像是長風掠過湖面一般,徑直駛入了清河王府。
值班的門吏,消瘦乾癟,一張拉長的馬臉,像是殭屍一般,沒有任何的表情。縱使面對皇帝的寵妃,他也毫無諂媚討好之意,只是板着一張棺材臉,提着一盞昏黃的燈籠,將倆人引往王府深處。
藍妃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就像是節奏越來越快的鼓點,時而大聲,時而節奏不一,時而急如驟雨,幾乎瀕臨崩潰的邊緣。
走在她前面的肖財,一跨過門檻,瞥見窗前那道清寒霸氣的身影,像是做了事情急於嘚瑟的毛頭小夥子一般,得意洋洋地嚷道,“王爺,那個妄想為玄甲軍翻案,企圖扳倒您的兔崽子,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口————”
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如黑暗一般陰沉的人,募地轉過身,五指一伸,再一勾,一股大力襲來,肖財的頸脖已經被死死地箍在那隻寒涼如冷玉的手中。
可憐的肖財,呼吸受阻,臉色脹成青紅色,隱隱地泛着瀕死的灰。他的眼珠爆凸,幾乎要脫框而出。他急切地揮舞着雙手,想要掰開自己咽喉的鐵手,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跟在其後的藍妃,幾乎是被嚇傻了。她的臉變得煞白,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像是被抽掉支撐的一堆藤蔓似地,嘩啦一聲,癱倒在了地上。
“誰准許你自作主張的?嗯————?”拓跋遲問道。他聲音低沉,瞳孔里充斥着漠然,看着手中瀕死掙扎的人,像是看着一隻不聽話的狗!
撲通——!
他像是摔垃圾一般,隨手一丟,肖財在半空之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剛好墜落在藍妃的身前。
噗———,肖財噴出一大口血。他痛苦地捂着胸口,佝僂着身子,像是一隻瀕臨死亡的魚兒。
藍妃的嘴唇哆嗦着,好像拚命地想要說話,可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臉上恐怖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只有眼睛不住地閃動着。
“還有你————”拓跋遲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冷若冰霜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
被這樣霹靂般的目光瞪着,藍妃驚恐得心都揪成了小小的一團。她不斷地向後縮着身子,彷彿想要把自己藏起來。
“膽子不小啊!”拓跋遲冷冷地一笑。
笑聲短促,冰冷,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藍妃咬緊牙關,張大了瞳孔里,充滿了恐怖。
一股吸力怪異得襲來,像是長了手腳一般,竟將她懸在腰間的鈴鐺,手中攥攥得緊緊的龍符,給生生地取了去!
“不屬於你的東西,還是不要死攥着得好!”拓跋遲的聲音,像是他的人一般,冰冷無情,又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藍妃兩眼發黑,耳朵里嗡地一聲,覺得全身彷彿微塵一般,崩裂了,散開了!
她幾乎要嘶吼着喊道,“不要,不要,把它們還給我,還給我!”聲音尖利,表情猙獰,帶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瘋狂。
龍符是當年她認眼前之人為義父時,他贈送給她的禮物,象徵著權力,代表着特權。而那個銀色的鈴鐺,則是她與整個清河王府這一場緣分的根源。
現在這人收回了令符和鈴鐺,這是要徹底放棄她了嗎?
“義父,義父,你不是要扶持熠兒上位,做大魏的攝政王嗎?你不是要做大魏的第一人,再無任何人敢對你指手畫腳嗎?”藍妃雙膝着地,跪爬到拓跋遲跟前,抱着他的腿,像是一隻被主人拋棄的狗一般,苦苦地哀求。
淚水弄花了她的妝容,她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像是小丑一般難看。
拓跋遲一腳踢開她,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本王改主意了!”
他的眼中充斥着漠然,竟都懶得看地上的人一眼,“不聽話的棋子,要來有何用?”
說罷,轉身便走。
藍妃的心,像是陡然掉到了冰水裏,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義父————”望着那道無情的背影,她以手捶地,絕望地喊道。
從黑暗的角落裏,鬼魅般冒出了兩名侍衛。他們一人一個,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兩個人,像是提着兩個重物一般,拎出了府門,塞到了府外的馬車裏。
這真是,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