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最深的愛
黑沉沉的夜,像是無邊的濃墨一般,重重地填充在天地之間,將周遭的一切,都映襯得灰暗無邊,像是蒙上了一層暗褐色的外衣,就連心裏,似乎都被這陰鬱的顏色,堵得滿滿的,有一種艱於呼吸的窒息之感。
拓跋宏站在窗前,任由夜風吹起他的長衫,墨發,彷彿站成了一具雕像,整個人透着一股肅殺般的寒涼。
他一貫溫潤仁善,待人接物,如春風般溫柔。縱使治國,亦是推行民本思想,以人為本,善待人民,施於仁政。可是,這次,這個一向謙謙如玉芝蘭玉樹般的人,卻出離地憤怒了。
實在是無法想像,那個在他心底珍藏了數十年的人,若是真地————,他————他———
想到這兒,他心臟猛地一個收緊,整個人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然後,他忽地一下轉過身,一雙寒涼如秋子的眼眸,像是刮骨鋼刀一般,死死地盯着堂下跪着的四個人。
四人皆是一身戎裝,滿身血跡。匍匐在地,一動不動,像是四團黑色的影子一般。
“說,查到了什麼?”拓跋宏的聲音,像是夜風一般縹緲,有一種捉摸不定的寒涼。
身材魁梧,體形壯碩的禁軍統領,在這低迷的氣壓之中,像是韌性十足的蘆葦一般,抬起了頭,“啟奏陛下,其中一波刺客,其幕後買家直指兵部尚書林大人。”
“兵部尚書——?”這個四個字在拓跋遲的唇齒間,像是磨牙般吐出,帶着一股壓抑的憤怒。
兵部尚書是清河王的忠實爪牙,更是當年居庸關戰役黑手之一。這些躲在暗處的人,終於按捺不住,從藏匿的洞穴里爬出來了嗎?不過,不要緊,這一次,這些暗處的爪子,他會統統地剁掉!
器宇軒昂,一身忠貞之氣的羽林軍郎將,如同岸石一般,巋然不動,“第二路人馬,是肖爵爺雇請的江湖殺手,隸屬於血煞閣。只要出錢,這些殺手,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肖財————?”拓跋宏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當年為了保持後宮勢力平衡,他賞給了藍妃的生身父親一個徒有虛名的爵位。哪想到竟然養虎為患了?
人心就是這般貪婪嗎?一個貴妃之位已經滿足不了這些人的口欲了?
面目模糊,像是被一層薄霧籠罩着的龍影衛,聲音乾巴巴地,像是木雕一般,沒有絲毫個人情感的流露,“皇後身上所中劇毒———美人殤,與藍妃有關!”
拓跋宏綳得緊緊的面容之上,閃過了一絲訝然之色。然後,這訝然慢慢地變成了恍然。他的嘴角一勾,圈出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這無聲的笑意,在昏黃的燈光之下,像是鬼面一樣,有一種瘮人的寒意。
“藍妃————”拓跋宏的聲音低低地,似乎音還沒有發出,便已消失在齒間。
雖然只有倆個字,卻似乎蘊着萬般情緒,在一瞬間,被深深地壓下。
臉色有些蒼白的賀星,眉頭緊鎖,愁得連脊樑似乎都彎了,“陛下,第四方刺客,來自西南邊陲,屬於夜郎。刺中皇後娘娘的那名殺手,名喚文睿,是夜郎國第一劍客高手。”
魏國與夜郎之間隔着千重山,萬重水,幾乎沒有任何外交上的聯繫。它的高手,怎會潛入魏國,刺殺皇后?
“夜郎————?”拓跋宏的眉宇皺起,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時間,殿內寂靜無聲,只有燭火,在旁若無人地,噼里啪啦地燃燒。
夜風從窗外席捲而來,撩起拓跋宏額前的發,像是柔軟的柳條一般,輕輕地拂來擺去。突然,一聲燭火的爆裂聲,驚醒了這尊沉思中的雕像,他募地一下抬起眼,望着跳動着的火苗,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輕輕地扇了數下,有些怔楞的表情,頓時變得堅毅。
拓跋宏轉過身,回到書桌旁,拿起案几上的毛筆,提筆就寫。筆畫連綿,持續不斷,幾乎一蹴而就之下,他寫完了四張紙。
待到墨跡一干,他就將四頁紙按序疊好,依次交給堂下跪着的四個心腹之人。
“按紙上的吩咐去辦。”拓跋宏的聲音輕而遠,宛如浮光掠影,有一種縹緲之感。
地上的四人,卻心神一驚,面目一緊,不敢有任何的輕視。主子內里越是憤怒,外在表現,就越是雲淡風輕。
“是!”四道聲音同時響起,像是午夜的驚雷一般,炸響在這偏安於一角的宮殿之內。
看着四道軒昂的身影轉身而去,拓跋宏緊皺在一起的眉頭,像是亂揉在一起的線頭,慢慢地分開,舒展,伸平。
他伸手入袖,拿出一個雕成狐狸狀的木簪子,放在手裏,像是對待珍寶似地,輕輕地摩挲了起來。
這個鐵木簪,光滑如玉,色澤深沉,線條清晰,一看,就知道是經常被主人把玩的心愛之物。
入手冰涼,卻在片刻之後,變得溫潤如玉,與體內的氣血,隱隱地產生了一股牽引,交換,像是水流一般,緩緩地流動起來。
看着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狐狸,拓跋宏的嘴角微動,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出來。但,慢慢地,這笑容變得苦澀,無奈,心酸。
這根鐵木簪,原是王琳琅之物。是當年重逢之時,她無意之中遺落在他馬車之上的。被自己撿到之後,便偷偷藏了起來。一藏,便藏了這麼多年。
就像他的心,明明知道那個女人心底里沒有自己,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她。就像是飛蛾,明明知道燭火,會燙傷甚至殺死自己,可是對於光明的熱愛,卻讓它奮不顧身地撲火而去。
拓跋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將木簪小心地收入袖中,轉身便邁出了大殿,走進了黑暗之中。
侯在殿門口的太監,眼力見極好地提着燈籠,陪着主子,融入了夜色之中。
靜立殿外,彷彿與黑暗融入一體的羽林軍,立刻行動起來,像是牢不可破的壁壘一般,將一身明黃的拓跋宏護在中間,朝前方行進。
拓跋宏疾走如風,只想要立刻見到那個女人,那個讓他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女人。
一行人動作很快,幾乎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便匆匆地趕到了碧波殿。
與往日清靜安寧的碧波殿相比,今晚的碧波殿,格外地肅殺與沉鬱。玄甲軍的軍卒,幾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更別提,那些隱藏樹蔭與屋角的暗衛,個個呼吸輕盈,微不可聞,無疑都是萬一挑一的高手。
這是一個完全獨立於大魏防衛體系之外的地方。擔任護衛之職的羽林軍副朗將,表情愕然,心底發毛。他將全身的警惕值提高到了最大,睜大一雙戒備深深的眼睛,陪着自家對一切視若無睹的主子,踏入了這個蟄伏在黑暗之中的龐然大物之內。
拓跋宏對屬下的內心的腹誹,則是完全不知。此刻的他,焦灼無比,一顆心砰砰砰地直跳,一下一下地,幾乎從胸膛里,一路攀爬到了嗓子眼。而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裏跳了出來。
“她在哪裏?”他問引路的慧覺。
像是受到打擊一般的慧覺,面色蒼白,眼神悲傷。但他身形挺拔,不屈,像是大雪壓不彎的青松一般,透着一股骨子裏的茁壯與倨傲。
他並不說話,只是沉默地,將來人往一處偏殿引去。
剛剛一進入了殿中,拓跋宏便瞧見了一身頹然,彷彿被抽掉脊梁骨的沈老頭子。這老頭,渾身癱軟,眼神渙散,趴伏在桌子上,嘴裏低聲地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一種不知所云的驚慌,瞬間攫獲了拓跋宏的心神。他本能地想開口詢問,但話到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地吞下。他咬緊牙關,捏緊手指,推門而入。
一入眼,便看到了一個人影,躺在重重疊疊的被褥之間。那人一動不動,無聲無息,像是一具冰冷的死屍。
“琳琅————”拓跋宏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像是跨越刀山火海一般,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張大床。
熟悉的眉眼,如花的容顏,可是,卻冰冰冷冷,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琳琅————”像是一擊重拳打下胸膛之上,拓跋宏踉蹌倒坐在地上,直覺整個天地似乎在一瞬間,徹底地坍塌。
那個少時便駐紮在他心上,像是天神一般的人兒,就這樣隕落了嗎?
“馮大哥,馮大哥,”正當一顆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時候,一句恍如從天邊傳來的叫聲,由遠及近地來到他的耳邊。
拓跋宏機械般地轉過頭。淚眼朦朧之中,他看到一張熟悉至極的容顏,一張魂牽夢繞的容顏。
“馮大哥,”來人將獃獃愣愣的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溫暖的手,淡淡的清香,像是塵世的煙火一般,驚醒了沉浸在黑暗之中的人。
“馮大哥,我沒死,死的是一名替身。”王琳琅輕輕地解釋道。明亮如星的眼眸,一瞬間暗淡無光,像是染上了無盡的灰色,“對不起,馮大哥,我騙了你,今天我並沒有參加大典。”
她看着面前這個眼角還有淚痕的男人,心底里的歉疚,憐惜,像是海潮一般,起起伏伏,“慧染師叔算到我有一個死劫,便暗地裏囑咐慧覺,讓一名暗衛替代了我。”
“死劫————”拓跋宏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無意識地念叨道。微微有些獃滯的目光,從眼前活生生的人兒,再轉到床上無聲無息的死屍上,突然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
“還好,還好,你還活着,活着!”激烈的情感湧來,他突然伸手,將面前的女人,緊緊地抱在懷裏,像是摟着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
這一刻,王琳琅沒有推開他。
她靠在這個溫柔的懷抱里,像是在寒冷的冬日裏,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停泊的港灣,久久都不願動一下。
“說什麼對不起,騙不騙,只要你好好的,我怎麼樣都行!”拓跋宏喃喃低語。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在此時,碰撞着,喧囂着,一涌而出,噴薄而下。
“琳琅,你知道嗎?只要想到在世界的角落裏有着一個你,不管是你在我身邊,還是在天邊,我便覺得心裏踏實,安定,整個世界都好像變得溫柔了!”
一個溫雅內斂的人,突然說出這般深情而含蓄的告白,顯然讓王琳琅有些措手不及。
這一瞬,她的心中,無端地升起了一股哀傷。
她愛的人,對待她,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可,愛她的人,卻永遠如春風化雨般溫柔,不忍苛責她分豪。
遇見這個人,是她三生有幸,縱使悲涼,也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