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寧靜的一天
愛與喜歡的區別,其實,很是簡單。
如果你愛花,你會給它澆水。喜歡,則會摘下它。
王琳琅躺在軟塌之上,望着花壇里爭奇鬥豔的花兒,思緒彷彿隨着那隨風搖擺的鮮花,在不停地起伏跌宕。
她想,姬安是愛她的。可是,他那變態的,執拗的,獨佔的愛,有時候,太過灼熱,像是岩漿,稍有不慎,便會被炙烤得灰飛煙滅,屍骨無存。有時候,又太過陰毒狠辣,像是北極雪山縫隙下的冰窟,若是失足跌落,便會墜入無底的深淵,生命從此被定格。
被這樣的一個男人愛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不幸?
從十二歲初遇,到如今二十六歲,整整十四年的光陰,她與他之間,既愛且恨,相互撕咬,糾纏了這麼多年。不管他多少的缺點,有多麼地可恨,她的內心始終愛着他,哪怕被對方傷得傷痕纍纍!
可是,現在,她竟有了一種疲倦的感覺。
她想,其實,她要求得並不多。她只想找到一顆靈魂,
能夠在苦難之中有所依偎。想找到一個溫柔而安全的地方,可以在驚魂未定的時候,得以喘息一會兒,不復孤獨。可是,這些,她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
作為蕭博安時,他毒舌,霸道,籌謀深深。化身姬安之時,他敏感,多疑,暴虐。不論是哪一面,都不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相對應的,他也根本無法信任她。也許,這就是她與他之間最大的問題。
想到這兒,她不約微微地彎起嘴角,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
在這個世界上,無條件愛過她的人,唯有師尊一人而已。
和師尊在一起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過得最快活最肆意最無憂的時候。他用全部的愛與耐心,養育她長大,教她武功,告訴她為人處世的道理。而他教給她的這些,變成了她一生的財富,讓她有勇氣有膽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現在。
所有喧囂悲觀的情緒,似乎隨着她想起那個人,都消散得無影無蹤。一抹輕快溫暖的笑容出現在王琳琅的臉上,她坐起身,拿起桌上細長的炭條,開始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勾畫起來。
隨着線條的鋪展,陰影的疊加,一個長身玉立,微微側頭,回眸一笑的男子,出現在白色的宣紙之上。
只見他長袍寬袖,衣角翻飛,似乎要踏風而去。露出來的半張面容,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明艷至極。但偏偏氣勢孤傲冷清,渾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冷漠疏離。唯有回眸的那個笑容,明媚而張揚,溫暖至極。
“將軍,您怎麼又畫起畫來了?您要多休息,多休息!”桔梗領着數名宮女,語帶嗔怪地走到近前。
“成天地躺着,躺得我渾身都長毛了,出來晒晒太陽,感覺好像又活了過來啊!”王琳琅放下筆,展開雙臂,晃晃脖子,舒展着身體。
“來,來,嘗嘗這些肉脯,都是根據將軍您的方子做出來。”桔梗指揮着宮女,將白色的銀盤放在另一張桌子上。
待到蓋子揭開,一股既辣又辛,又帶着一股蜂蜜甜香的肉香,頓時彌散在空氣中,流躥到鼻端,浸入了五臟六腑,令口水瘋狂地分泌。
臉上搭放着一張帕子,正睡得人事不省的沈老頭,抽動着鼻翼,像是彈簧一般,從躺椅上一躍而起,兩眼放光地直撲向那一排排裝得滿滿當當的青花瓷盤。
一塊塊炙烤得晶瑩剔透,黃中帶紅,經脈清楚的肉脯,在斑駁的陽光里,散發著極其誘人的光芒。
沈老頭抓起一片,就往嘴裏塞。瞬時,一股鮮美辛辣的味道,彌散到他的整個口腔,然後直衝大腦。老頭子臉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驚喜,手舞足蹈地抓起另一片,忙不迭地送入口中。
無需任何言語,光憑這個老吃貨生動鮮明的表情,豐富誇張的身體語言,就知道,這些依照她的指示,折騰出來的肉脯,對極了這老頭的胃口。
桔梗對着這個倚老賣老,臉皮堪比城牆的老頭子,甚是無奈。她狀似嗔怪地睨了沈老一眼,便極其溫柔地說道,“將軍,您也嘗嘗吧!”
“姑姑辛苦了!”對於這個嫻靜溫柔,周到體貼,舉止有度的女子,王琳琅很是歡喜。
肚子裏的孩子能夠熬過上次的大難,全耐這個女人春風化雨般的細心照顧,和沈老頭一手出神入化的高超醫術。
她洗凈雙手,拿起一塊鹵香味的肉脯,淺笑着塞到桔梗口中,“姑姑也嘗嘗。”
桔梗是一個極其注重上下尊卑的女子,根本沒曾預料到王琳琅會有這般隨心所欲的小動作。她驚慌失措地後退一般,一張臉霎時變得煞白,顯然被嚇得不清。
本是一個恣性隨意的動作,哪裏竟造成對方這般的慌亂與惴惴?王琳琅暗暗地嘆息一聲,對着桔梗歉然地一笑,便拿起一塊蜂蜜味的肉脯,細細地品嘗起來。
這段時間,在碧波殿裏修養身體,除了畫畫彈琴之外,她的主要消遣便是折騰這些吃食了。吃吃喝喝,再喝喝吃吃,她那饕餮一般的胃,得到了巨大的滿足。
“咦———,丫頭,你這畫的是誰啊?這般俊,我跟你說啊,你都要嫁人了,可別再三心二意,想三想四了!”吃得滿嘴碎渣的沈老頭,剛一轉頭,就瞥見了畫板上的美男,不禁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個老頭子,可真是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
伺候在側的奴婢,暗暗地腹誹,目光卻暗暗地瞥向未來的皇後娘娘。原本以為會看見一張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臉,哪裏想到娘娘臉上沒有絲毫的遷怒,反而露出一絲甜蜜的笑容,側頭看着那副美男圖,像是看着世間最美的事情一般。
王琳琅正要開口解釋,便聽到了三長兩段的鳥鳴聲,像是汽笛一般,劃破了這偏安於一隅的輕鬆與靜謐。
這是鷹衛之間用於示警的暗語,空氣中頓時傳來,衣袂交錯,氣流變換的聲響。四周值守的暗衛,似乎在一剎那之間,驟然增多。一股未雨綢繆的備戰氛圍,在無聲無息地迅疾地展開。
伺候在側的侍女與太監,無知無覺,像是木樁子一般,老老實實地站立在那裏,安安靜靜地充當著佈景牆。
王琳琅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她極為淡定地咽下口中的肉脯,喝了一杯清水,細細地洗凈了雙手,然後又坐回到了畫架前,垂眸凝神,給宣紙上那個風華絕艷的男人畫像,一一上色。
黑色的發,紅色的衣,暗紅的腰帶,這個回眸淺笑的男人,在鮮明顏色的襯托之下,更加地立體與鮮活,彷彿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四周之人,被這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寫實畫法,給徹底驚住了。瞪着宣紙上栩栩如生,彷彿活了過來的男人,皆是一臉震撼。
“咳——咳——”兩聲輕咳之聲,募地響起,將彷彿被攝魂之人,給生生地拉了回來。
“見過清河王爺,老太君,藍妃娘娘,大皇子殿下!”桔梗首先見禮。她是有品級的宮廷女官,依着禮節,端端正正地施了一個標準的宮廷之禮。態度不卑不亢,既不阿諛諂媚,也不低三下氣,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誤出來。
被她的咳聲驚醒過來的太監宮女,這才驚恐地發現,一行人正漸行漸近地走來。
為首一人,面色沉靜,不怒自威,像是一頭雄獅一般,令人望而生畏,膽戰心驚,似乎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他腳下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正是大魏最有權勢的王爺,當今天子的皇叔———清河王拓跋遲!
撲通!
所有太監宮女的膝蓋,突然一軟,齊刷刷地跪了一地。腦地緊緊地貼着地面,身子哆哆嗦嗦,像是受到巨大驚嚇的鵪鶉一般。
唯有兩人彷彿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
一人大刀闊馬地坐在那裏,左右手開弓,正吃得滿嘴冒油,愜意不已。食物的碎渣,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的鬍鬚和衣襟之上,像是下了一場杏花雨,他卻根本不在意,兀自吃得正歡,正是沈老頭子。
另一人便是王琳琅,她正用畫筆將最後一抹色彩塗抹在宣紙之上。細細地塗上,再讓它暈染散來,直到達到自己滿意的效果,她才嘴角含笑地放下手中的畫筆。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里撒照下來,斑斑駁駁地落在她的臉上,給她的臉上抹上一層光與影交錯的色彩,襯托出一種極為難得的專註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