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熟江水不知雪
“喲呵,這老頭有點意思,某家倒要瞧瞧,他進不進得去。”周通摸着黑髯大笑。
他心中不爽,現在遇到有人鬧場子,巴不得打起來。若是‘蒔芳館’不合規矩,正好趁此機會把落下的面子找回來。
公孫智也是興趣盎然,與周通並肩一起看熱鬧。
汪沖對這場熱鬧卻是無所謂,但對這個老者很有興趣。如此一想,立即就是意識一動,接觸精神空間的‘光環’。
舉日飛升的茫然飄緲之後,汪沖站在‘畫卷世界’。
由於這片區域又是他不熟悉的地方,所以籠罩着迷霧。但在蒔芳館院牆外,在場的每個人都是清晰可見。
公孫智和周通,依然存在因果線延伸向遠方。
除此之外,汪沖居然在老者身上,也發現了因果線。
咦?
更令汪沖詫異的是,老者身上的困果,竟是連到了汪沖自己身上。
‘他與我有強烈的因果?’
‘或者說,我與他之間,某種重大事件有關聯?’
汪沖在驚詫中默默沉思,雖然暫時搞不明白這個老者的具體身份,但從因果上來看,這個老者必定不簡單。
‘扮豬吃虎的前輩高人?’
由於有這個疑惑存在,所以汪沖並沒有貿然‘人前顯聖’。在不了解對方底細實力的前提下,如此做法,會帶來不可預測的後果。
在汪沖的規劃中,‘天王降臨、人前顯聖’這種手段,要慎用,不可濫用。以他目前實力根基,掌握公孫智和周通二人,已經足夠。
路要一步步走,信徒要一個個降服,還不是浪的時侯。
汪沖嘗試把時辰刻度,向過去回撥,但是詫異的發現,這個老者在地圖上消失了。
也就是說,這個老者是突然出現在蒔芳館。
‘絕對是個扮豬吃虎的隱藏高人!’汪沖默默將老者定義為高度警惕人物。
然後,他又嘗試把時辰刻度前撥未來。
結果是老者進入蒔芳館,但消失在迷霧裏不可見。
‘雖然結果不詳細,但他肯定是能進入蒔芳館。’汪沖有了結論,不再多想,立即退出了畫卷世界,返回現實。
那邊的許三和幾個護館武仆,聽到老者說完,頓時就是好氣又不好發作。因為按規矩,這老者又沒說錯。
眾所皆知,蒔芳館的花魁顧媚姑娘,是位才女。她不僅是艷冠嘉州城,色藝俱絕,更是多才多學,愛詩詞成痴。
自從顧媚來到蒔芳館,便立下規矩。每隔半月,蒔芳館會高掛詩牌題目。若有人能夠賦詩切合題目,得到顧媚姑娘認同,便能成為入榻之賓。
三年來,不知有多少文人騷客想要拔得頭籌,一詩揚名,但結局並不怎麼美好。
你若寫得差或平庸,顧媚一紙點評拋出來,全嘉州城當天就能得知。立即就能令你名聲掃地,抬不起頭,臭大街......
吃不了魚還惹一身腥,大多文人騷客就不敢輕易摘詩牌。即使有膽又有才情的讀書人,也要斟酌再斟酌,才敢來蒔芳館賦詩。
汪沖在了解到顧媚的這種做法之後,也是佩服。
因為古代的環境,要想揚名,並不容易。顧媚借賦詩這一妙手,既抬高了自己,又抬高了蒔芳館的檔次。
而且與讀書人聯繫在一起,無論在朝在野,顧媚的名聲都會水漲船高。
那個老者說完之後,見許三和幾個護館武仆面面相覷,並沒有阻攔,立即又是招手道:
“愣什麼?取紙筆來,老夫要賦詩一首。”
許三咬咬牙,只能回首吩咐。
片刻,已經有個小丫鬟端着紙筆出來,皺眉打量老者。
“老先生,你若寫不出來,可是要吃板子的......”小丫鬟細聲細氣地提醒道。
“老夫的詩才,豈是浪得虛名?磨墨!”
老者一掀袖子,提筆在手,凝視着小丫鬟端着的白紙,琢磨着白紙旁邊的詩牌。
詩牌上寫着:“五律、江中雪景”。
許三和幾個護館武仆,虎視眈眈地盯着老者。汪沖等人也是好奇,紛紛圍攏上來。
老者凝眉抬腕,咬着筆尖,雖然瘦弱老朽,但如此認真態度,油然而生一股自信腹有詩書的文人氣質。
就在眾人摒息凝神,關注老者如何下筆的時侯。
老者咬了咬筆尖,突然抬頭問:
“如今只是深秋,為何要寫雪景?這不是為難老夫?”
小丫鬟一口氣差點窒住,過了半晌才說道:“這是館主題寫的詩牌,只因即將秋去寒來,有感而發......”
“哦......”
老者點點頭,再次抬腕提筆,沉默半晌,又問:“一定要寫江水么?老夫對江水可不怎麼熟悉......”
圍觀眾人都是憋了一肚子火,其中一個護館武仆破口大罵:
“老東西,你到底會不會寫詩?今日若是寫不出來,咱們的拳頭可不認人!”
老者反瞪一眼:“你個粗人慌什麼?寫詩乃要意境,老夫意境正在醞釀中,豈能催促?真是粗鄙!”
汪沖越瞧越好笑,想了想,湊近老者,低語道:
“我倒是有一首偶得的小詩,又有江又有雪,老先生可以拿去醞釀。”
老者抬頭看了一眼汪沖,有些不高興的說道:“你的年紀比老夫也小不了多少,喊什麼老先生?有屁就放!”
周通眉頭一掀,正要發怒,公孫智趕緊瞪眼阻止。
汪沖卻是一點也不氣惱,貼近老者耳旁,說出前兩句: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這兩句旁人沒聽到,但老者卻聽得真切,陡然就是一震,喃喃道:“無一字有雪,卻又處處知雪,真乃絕句也!”
他此刻回味着此句中的‘山’、‘徑’,更是喜不自勝,覺得心中熨帖無比。再看汪沖,便覺得宛如知心之人。
“下面呢?后兩句如何寫?”老者急問。
圍觀眾人見老者如此急不可耐,都是好奇心大盛。但偏偏又沒聽到前兩句,不由得紛紛心癢難搔。
汪沖再次入耳低語: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妙啊!!”老者喜得臉上的褶皺都開了花,手舞足蹈,“前兩句絕,后兩句意境更絕!此江此雪,實乃絕唱!”
他又想到此句中‘孤舟蓑笠翁’,好比自己。又想到‘獨釣寒江雪’,那種孤高凌然的世外風範,更是歡喜得心花怒放。
“此詩偶得,贈與先生,有緣再見,告辭!”
汪沖功成身退,對老者拱手致禮,然後回身使個眼色,帶着公孫智和周通緩緩離去。
那老者還沉浸在詩句意境之中,搖頭晃腦,筆上的墨汁灑得到處都是。
小丫鬟都快要哭出來:“老先生,您再不寫,我......我可就生氣啦!”
“寫,當然要寫!老夫有此絕句,今日必定拔得頭籌!”
老者傲然揮毫,筆走龍蛇,瞬間一氣呵成,將此詩寫在白紙上。
小丫鬟也不多看,端起紙墨就匆匆回去院內。
許三和幾個護館武仆都是粗胚,只看得幾個字,哪還管什麼詩不詩,只是冷眼圍着老者。
若是顧媚將此詩拋回,那就一定要讓這老者飽嘗滾刀肉的厲害。
......
蒔芳館內。
主廳中,裝飾精雕華麗的長席上,分兩列坐着客人。
主客席坐的正是郝嵐,相對而坐的是嘉州主薄,也號稱嘉州第一才子的柳梨亭。
郝嵐身邊陪席的是檀濟和尚,對面坐着一個衣袍普通的中年男子。然後另有幾位鶯鶯燕燕的美人,各自相伴的陪坐。
長席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近二十的秀美女子。
這女子生得肌膚勝雪,黛眉如煙,宛若畫上的仙人一般。難得的是她的目光清澈,即使在這煙花場所,也生出一種清麗氣質,惹人憐惜。
嘉州花魁顧媚,雖然單名一個媚字,卻是以才情聞名。正因如此,方能顯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獨特風采。
“一個胡鬧的老朽而已,館主又何必賜予紙筆,豈不是辱沒了自家身份。”
“是啊,館主,讓許三攆走便是,免得耽誤了柳主薄的興緻。”
幾個陪坐的勾欄美人兒,七嘴八舌的談笑道。
“蒔芳館立了規矩,便要遵守,豈能因人而異。”顧媚的聲音淡雅,只是拈動凝玉般的纖指在烹茶。
“顧媚姑娘的才情,冠蓋嘉州。有人慕名而來,也是常有之事。”柳梨亭微笑道。
“來來來,再喝一杯,為顧媚姑娘助興!”檀濟和尚哈哈大笑,舉杯相邀。
正在此時,小丫鬟端着紙墨匆匆進來。
“館主,這是那位老先生作的詩。”
顧媚點點頭,眼光流轉,落在白紙寫就的詩句上。
叮鐺!
一聲響動,顧媚手指間的茶匙跌落。
她的臉色幻變,眼波中滿是欣喜和讚歎,連聲說道:
“快!快去請那位老先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