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年舊事
小院恢復了安靜。
悄無聲息中，遠處的聲音便更加清晰可聞，樹杈枝丫不堪重負被積雪壓斷的聲音、小丫頭行走間輕快地腳步聲，偶有覓不到食物的飛鳥撲騰着翅膀飛過。
靜謐而安詳。
有水滴答自紅牆黃瓦間滴落，貓兒在腳邊酣睡，暖陽中帶着葯香裊裊，掌心裏的指環平淡無奇，倒是和那丫頭的說辭很是相合。
通體黑色、並無光澤，委實其貌不揚得很，也難為這小丫頭還能順手給“撿”回來，要是旁人見了，指不定直接當成石頭給踢走了，卻不識，這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枚黑玉石扳指。
黑玉石，雖說算不上舉世無雙的寶貝，但總歸也是稀缺的，傳聞黑玉石最是辟邪鎮宅，皇帝卧龍宮中就有一塊半人高的黑玉石，那是多少年來第一次見到這麼大塊成型的黑玉石。
只是認得出這黑玉石材質的人本就不多，而且因着黑玉石的材質特殊，根本沒有工藝能夠將其打磨成指環這樣細小又精細的物件，這樣的黑玉石指環普天之下只有一枚，傳聞還是幾百年前某個雕刻大師雕刻製作而成，後來幾經輾轉，到了那個男人手中。
自此，便幾乎是成了那個人身份的象徵。
沒成想，竟被這丫頭撿了……這倆人，倒是冥冥之中有了許多次交集，只是這丫頭當年……如今看來倒是真的全忘了……她似乎，總漸漸忘事。
九衾目光落在掌心中其貌不揚的指環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咧嘴無聲一笑，將指環隨手收了，看了眼酣睡的貓兒，低笑，笑意寵溺，“左右她不願意給你取名，總小獃子小獃子地喚。小獃子便小獃子吧，你最是喜歡她，便是小獃子，由她喚來，想來於你也是最好聽的。”
暖陽和煦、積雪初融，水滴輕緩的滴答聲里，蜷縮在鋪就着雪白毛皮的貓窩裏的貓兒於夢中伸了伸舌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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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秦國於四十五年前建立。
天下初定，皇帝陛下為了嘉獎陪他出生入死一道兒打天下的開國名將，便於西秦建國那年，便下旨封王拜侯往來聯姻。
言王府，便是隆陽四大王族勢力之一，西秦四大王府分別為恭親王府、鎮南王府、德親王府，而言王府則幾乎可以算作是四大王府最末流的勢力。
彼時陪着皇帝征戰天下的言老王爺、言笙的祖父這些年身子骨愈發不爽利，舊傷沉痾多年，便也愈發沒了心思管理府中事務。
言王爺又是個扶不上牆的，甚至，這些年寵妾滅妻，府中大小事務一應交由妾室管理，反倒正經王妃日日蝸居在小小佛堂里閉門不出，反倒是妾室在府中作威作福。
奈何，言王府子嗣不繼，二爺雙腿不良於行、三爺又是個遊戲花叢中連言王府都不回的浪蕩子，老王爺一生戎馬，到了晚年竟隱隱有些凄涼之感。
而言笙的母親，便是鎮南王府嫡出的女兒，本來同言王爺也是恩愛有加、舉愛齊眉的，奈何言笙出生那一年，言王爺從府外領回一女子以及一個同樣襁褓中的女嬰。
他說，他愛她，要給她一個名分，於是未經老王爺同意，便直接找到了御書房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取得了西秦建國以來最可笑的一道帝王口諭——封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為言王府平妻。
他說，那女嬰出生已經兩月，而彼時，言笙剛剛呱呱墜地，言笙的母親鎮南王府嫡女這言王府的女主人王氏尚在坐月子，差點兒氣得暈過去——這就意味着在他們夫妻琴瑟和鳴的時候，言王爺已經在外邂逅了這名女子並且令其身懷六甲。
西秦禮儀規矩最是看重，等級森嚴、規矩嚴苛，即便是普通的權貴之家，也素來沒有小妾在正經夫人之前生孩子的，更沒有聽說什麼平妻之事。
聽說，這件事鬧得很大，鎮南王妃直接罵到了言老王爺鼻子前，自家兒子理虧，言老王爺再如何也只能生生受着，自此後，鎮南王府徹底與言王府交惡，而王妃王氏更是連月子都沒出，便搬到了後院小佛堂，自此，再不理事、也再也沒有見過言王爺。
王府平妻姓秋，這些年來漸漸佔據了主母地位，人人見了都要叫上一聲秋夫人，因着秋夫人親生女兒言紫凝溫柔可人肖似乃母，身形也比尋常姑娘家更挺拔俊俏一些，相比之下，言笙卻更瘦小怯弱不討喜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彼時王妃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琴棋書畫、詩書禮儀無一不精，當年也是艷冠隆陽城的大才女，只是這份容貌才情不知為何竟是半點不曾遺傳到言笙身上，小丫頭身形瘦小也就罷了，天賦資質更是平平無奇，站在言紫凝身邊竟如同是個一十二歲的鄉下小丫頭。
加之言紫凝本就比言笙要大上兩月，府中下人見了總要低頭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大小姐，如此一來，言笙這個正經嫡女儼然混成了庶出的地位。
這些年，言笙每每出府，都是乳娘將消息在其中傳遞才不至於露出馬腳，雖然……這些年，府中親人也着實不太想得到她罷了，即便如今次見什麼貴客，也只是管家通知了乳娘，再由乳娘傳遞罷了……如此，倒也落得清閑。
言笙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般，尋了一處矮牆身形利落地翻牆而進、輕鬆落地，言王府西北角最是荒涼無人，附近只有一處王妃清修的小佛堂，王妃喜靜，這裏便愈發地無人了。
言笙在這一處進出多年，卻從未遇到過自己的母親，一十四年，她說不出，便真的再不曾出現，連自個兒親生女兒都不願見上一面。以至於言笙在這府中，真真兒爹不疼、娘不愛。
除了一個自小帶她的乳娘。
果然，剛一落地，乳娘聲音便從一旁傳來，“哎呀，我的小姐誒，你可算是回來了，趕緊的，隨老奴去更衣，貴客很快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