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深人靜時分,窗外孤月高懸,室內墨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回想着這半年來李易天於自己生活的點點滴滴,從戰場上膽小如鼠的惜命少年
到人心叵測的公堂上祝福自己一句“放心去吧。”的自信皇子,再到江湖上帶着痞痞的邪魅笑容的少俠,兩人相遇之後的事情雖然不多,可件件都深入人心。
而自己的心態也從好奇轉變成被關懷的溫馨,最終好不容易才產生了懵懵懂懂的喜歡,就這般給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化上句號,她實在是不甘心。
李易天第一次撬開自己心房的時候是六國宴后皇子殿下許諾的咸陽城外十里送別,她還記得李易天當初讓自己去送別老師的時候所說的每一句話語。
“你也不必猜我是何居心,這件事情於我無害,順帶着也能讓你多開心會兒,於是我便就做了。”
“若是明日有人從中作梗,儘管讓他來找我!好歹我也是個皇子,一些事情這肩膀還扛得住。”
翻來覆去睡不着的墨麟幾次在心裏泛起衝動想要不顧一切地衝進李易天的房間,問問他是否真的去意已決,真的要把自己從他的心裏摘出去嗎?
但是秦燕的關係,戰場上自己手下子弟兵信賴的目光,還有自幼年時便被灌輸的以秦國為假想敵的教育,讓她一次次地在名為“家國天下”的壁壘前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就在這時她回憶起了自己幼時玩伴姬無晴的話語:“墨麟,我們這樣的人是見不得陽光的,因為我們早已習慣在黑暗中生存。”
終究墨麟頹然地仰躺在床上,一雙玉臂捂住俏臉,讓人看不清她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喟然長嘆一聲,罷了,如此也好,若是日後兩國再起紛爭·,也免得再有人拿自己和李易天的關係來為難他。
墨麟腦海里盤旋着李易天今夜為她作的《雨霖鈴》,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星與月,這絲絲縷縷糾纏着的兩人中誰會是天上的那輪孤月,誰又會是燃燒着奔向月亮的星星呢?
一夜過去,雨落山莊各弟子的打擂生活一如既往,除了李易天之外,其餘人在司徒昌的帶領下準時趕赴落楓谷擂台。
雖然今天金刀門沒有安排雨落山莊的比賽,但是研究一下未來的對手,根據對手決定雨落山莊弟子的出場順序,這些事情還是司空敬明他們必須做的功課的。
而李易天依舊與往常一樣提着酒與吃食晃晃悠悠地趕往舞雪的院子,兩人在院子中不知道商量了些什麼,舞雪送李易天出門時,眼角還帶着掩飾不住的俏皮笑意。
這一次李易天回來的格外的早,他只在舞雪的院落里停留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回到了金刀門落楓谷擂台賽的觀眾席上,司空敬明他們向李易天揮手致意,李易天急忙貓着腰來到雨落湖的座席上。
他悄咪咪地挪到司徒昌身邊,後者正在饒有興趣地仔細觀察着擂台上的一場比賽,這場比賽的雙方是楚國驚鴻會的少舵主熊烈與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獨行俠枯藤老人的弟子。
那弟子是個青紗罩面身材苗條的年輕女子,上台之後不言不語,也沒有向一般人一樣先報上自己的姓名,直接右手探出一掌,掌行中路忽而一顫,霎時間女子那如同白玉般細膩的右臂變得模糊不清,像一條沒有骨頭的蛇一樣籠罩住了熊烈的上半身各處要害。
熊烈看着眼前變幻莫測的掌影,眉頭一皺,足下一點,身形像一張沒有重量的白紙一樣向後面飄飄退去,避開了女子這一掌。
吃瓜看戲的司徒昌手撫白須,猶如看着自家的優秀後輩一樣看着場上的女子道:“這女娃子不得了啊,一手傳自枯藤老頭以柔克剛的‘纏絲手’已經有幾分火候啦,也不知道枯藤這傢伙在哪裏撿的這個寶。”
李易天看着台上的女子好奇地問道:“這麼說司徒長老很看好這個女子了?長老估計這個男的能在她手底下堅持多久?”
司徒昌轉過頭來看着李易天搖頭哂笑道:“殿下對這江湖中的事情果然是一竅不通啊。”
“這女子功夫雖好,可與她對陣的這青年也是來歷不凡啊,楚國的百鳥門太上長老太叔堅收下的閉門弟子,這老傢伙是和我們家老太爺一個級別的高手,據說他人到晚年本來不打算再收徒弟,但是一次外出雲遊的時候恰巧遇見了熊烈,因為眼饞這小子的天賦,太叔堅才動了收徒的念頭。”
“而驚鴻會的總舵主熊霸天也算是個頗有氣度的漢子,明白自家武學不及百鳥門中的功夫就答應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轉學百鳥門的武功。你看他腰間懸挂着的腰刀到現在都還沒有出鞘呢,而百鳥門中最出名的刀法就是‘鳳鳴刀’,這小子可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
李易天聽完了現場主持人司徒昌的解說,對自己心裏原本的計劃又多了三分謹慎,並且再次確認了一遍一旦自己的初步計劃夭折后,講要選用的備選方案。
他見司徒長老看得出神,也不再多進行打擾,自己也開始仔細觀察場中的兩位選手,他要將舞雪帶走的計劃里,自己是必須要上台打擂的,這是增加自己知名度的第一步,有了知名度,自己追求舞雪這件事情才能在飛雪會的江湖人士中流傳開來,這是第二步,接下來就要看金刀門採取的措施來進行第三步了。
如果金刀門門主趙非顧及顏面就此罷手,那麼舞雪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以一個與隱世世家弟子雙宿雙飛自此退出江湖的結局完美收官:但是如果金刀門鐵了心要將舞雪留下來,那麼自己就只能派吳悔去跟反派們好好講講道理了。
閑言少敘,擂台場熊烈一躲再躲,蒙面女子縱然招式精妙卻始終近身不得,漸漸開始不耐煩起來,手上動作也加速了幾分,招式之間多了幾分凌厲同時也少了許多變化。
四周山崖上的尋常江湖草莽,多是趙國的北方糙爺們兒,此時也對熊烈拖拖拉拉的動作深感不滿,都在大聲唏噓,喝倒彩的聲音更是震蕩山谷,熊烈卻依然不驕不躁,眼神清冷地盯着女子的雙掌,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對手破綻足夠大的機會。
隨着女子動作的加急,熊烈的雙眼如同捕捉到了獵物足跡的鷹隼一般閃過一綠寒芒,剎那間長刀出鞘,噴吐着寒氣的刀身滑坡空氣帶出一道清越悠長的鳳鳴,瞬間刺破了山谷中的嘈雜之音。
女子瞳孔驟縮,探出的右手五指捏成一個鳥緣形狀狠狠地啄向刀身的側面,熊烈未等女子右手擊實,手腕轉動,刀鋒順着女子的拇指與手臂斜削向對手肋下要害。
這一下變招兔起鶻落,又快又急,女子反應不及刀刃便已臨身,正在她內心感嘆萬事休矣的時候,熊烈卻再次展現出了他高超的技巧,只見他手腕再轉,長刀的刀鋒在貼近女子側肋的極小空間內再次轉向下方,以刀背將女子橫拍了出去。
女子猝然受力,身形止不住地向左側娘蹌了幾步,穩住身形后她舉目望向熊烈,目光中滿是複雜之意,她出生於韓國的一個貧賤百姓家,自六歲時被行走江湖的師傅帶走學藝,師傅待她視如己出,本來苦練十年之後,她是抱着在飛雪會上揚名立萬,讓師傅揚眉吐氣的願望站上擂台的,卻不想除了纏絲手外,自己的一身武藝還沒有施展開來就已經要止步於此。
但是輸贏已定,不說這眾目睽睽之下,在座的江湖豪傑不允許她這個敗軍之將再繼續留在擂台上,就是少女初出茅廬依舊單純質樸的自尊心就不允許她這麼做,於是,她終究還是艱難地抱拳認輸道:“多謝少俠手下留情,小女子學藝不精,甘拜下風。”
熊烈抱拳還禮,年輕帥氣的臉上揚起了和煦的微笑:“這位姑娘既然說要感謝在下手下留情,那麼在下有一個不請之情,想要一睹姑娘的芳容,不知可否?”
台下的吃瓜觀眾一聽此言,瞬間叫好喝彩起來,對於這種才子佳人的江湖美談,他們向來是願意不遺餘力地往裏面添磚加瓦的。
但是坐在獨行俠席位上的枯藤老人,卻是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頭,他很是擔心這件事情會給徒弟留下陰影,但是這次對方佔着人情,這要求不好拒絕,這事情着實難辦啊。
台上的少女似乎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在眾人的呼聲中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青紗下面的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終究還是解下了自己的面紗。
讓眾人大失所望的是,接下面紗的少女相貌平平,五官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並不是大家所期待的絕色佳人,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等待着故事的進一步展開,少女也彷彿看到了自己即將被嘲笑的命運,一口米白色的細牙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迎接着即將到來的審判,顯得緊張而又無助,倒是讓她平凡的相貌中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氣質。
就在這時,少女不安的雙眸卻看到對面少年的笑容變得更加和煦:“在下斗膽問一句,姑娘可曾婚嫁?”
少女一呆,山間一縷清風吹過,一潭心湖漣漪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