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不搞基!
李易天走後,四個孩子又哭了一個時辰,哭聲里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最後還是年紀比較大的趙小雨先冷靜了下來,他胡亂抹了兩把臉,聲音裏帶着點顫音說:“好了,都別哭了,這事兒過去了。”
剩餘幾個孩子才努力地咬住嘴唇,哽咽着止住哭聲。
兄弟姐妹都安靜下來之後,頭腦最為機靈的狗子說:“雨哥,那幾個人走了。
雖然他們剛才沒有對咱們怎麼樣,但是萬一他們明天後悔了怎麼辦?
要不咱們幾個趁現在趕緊跑吧。”
趙小雨對着他的腦殼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打得狗子一縮腦袋,狗子臉上掛着的帶着幾分狗頭軍師的表情瞬間又消失了。
趙小雨指着他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傻啊,你也不看看他們是什麼人。
出門在外帶的錢有十兩金子,足足一百多兩銀子的錢!
他們肯定是有錢有勢的人,就咱們幾個能跑多遠?
真把人家惹急了,人家上報官府,這麼大筆銀子,肯定得通緝捉拿咱們幾個,到時候你往哪跑啊?
再說了,嚴爺爺他們還得因為咱們連坐,平時嚴爺爺對我們那麼好,你讓他遭這罪,你還有沒有點良心了?”
狗子捂着隱隱作痛的的腦殼,弱弱的回了一聲:“哦。”
幾個小孩子又愁眉苦臉地坐在了一起。
這時候趙小雨又站了出來給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寬心說:“明天不一定就是這麼壞的結果,他們三個人都是大人物。
既然說了要放過我們,應該不會再跟我們幾個小孩子計較的。
人家不還把錢袋留給我們讓我們看醫生買新衣服嗎?也許明天見一面這事情就結束了。
但是我們要記住人家的這份情,以後要還的。”
就在這時,小石頭的一句話讓趙小雨如墜冰窟:“他們會不會是因為看穿了雨哥哥的本來面目才放過我們的?”
趙小雨其實是個面目非常清秀的男孩子,但是他一直把自己的臉弄得髒兮兮的,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座小城裏,下九流的人物不少,他曾經見過一輛路過臭水溝的馬車裏拋出了一個滿身於痕的男童裸屍。
他還記得屍體那大大的眼睛腫的眼睛中凝固的絕望以及稚嫩的小臉上尚未消散的痛苦。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噩夢,夢中的場景不停變換。
可總有那具童屍浮現,自己就站在他身邊不遠處,充着血絲的眼睛無神地看着他。
周圍還有很多面目不清的人猙獰地笑着向他走來。
趙小雨自小在小城的黑暗面里掙扎,他清楚這是一個吃人的時代,他們這些小蝦米只不過是大人物用來調換口味的零碎而已。
於是那晚以後趙小雨總是把自己比男童還要清秀的臉蛋弄得髒兮兮的,只是因為害怕不知何時自己的屍體也會被仍進臭水溝里。
如今小石頭的一句話喚起了他塵封已久的所有恐懼的記憶。
他似乎可以想像未來是什麼樣的生活在等着自己,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沉重入骨的冰冷的鐐銬,還有……各種獰笑着逼近的人。
於是他的身體開始發抖,牙齒開始“咯咯”打戰,男童的屍體似乎又浮現在眼前,只不過這次屍體的臉,是自己。
趙小雨努力的咬住自己顫抖的牙齒,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沒事,若真是如此,我便替你們將這條命還了他便是。
至少我的命還能換回來十兩金子不是嗎?
只是以後我不在了,你們三個要好好地活下去,多替我吃些好東西。”
狗子他們的眼圈又開始紅了起來,就在他們又想放聲痛哭的時候。
趙小雨強忍着害怕,扯起一個難看的笑臉說:“你們幾個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的事情嗎?”
狗子三人奮力點頭,趙小雨指着木訥憨厚,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大牛笑着說:“大牛是我第一個帶回來的兄弟。”
此時大牛淚流滿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拚命點頭。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街上飄着寒冷刺骨的雪花。
趙小雨因為昨天沒有在河面上的冰窟窿里撈着野魚,只好揣上平時辛苦積攢下的兩個銅板打算買兩個包子當口糧。
一個今天吃,另外一個留作後備,實在撐不住的時候再吃。
趙小雨買完包子往回走時,見三個七八歲的小乞兒圍着一個五六歲的小乞兒拳打腳踢。
挨打的小乞兒蜷縮在地上似乎在拚命地護着什麼東西。
趙小雨猶豫了一下,跑到附近一棵樹下折了根長樹枝做武器,跑過去一通亂舞,嘴裏“哇呀”怪叫。
三個小乞兒挨了幾下打,見趙小宇比他們高大,手裏又有武器,猶豫了一下,為首的乞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說:“真倒霉。”
便帶着兩個同伴離開了。
趙小雨伸手拉起孩子,孩子的右手還緊緊捂着什麼。
趙小雨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輕蔑,滿不在乎的說:“放心吧,我不會跟你搶東西吃的,這附近誰不知道小雨哥的名聲。”
孩子似乎放心了,鬆開了死死捂着的手臂,趙小雨一看原來是半張麵餅。
幾乎夠他們這些孩子一天的飽飯了,怪不得三個小乞兒要跟他搶。
趙小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他:“他們都叫我大牛。”
大牛說完原地坐下來啃着麵餅,還掰了一半遞給趙小雨。
在乞兒的世界裏,幫忙也是要收取酬勞的,趙小雨理直氣壯地接過麵餅和大牛一起坐在地上啃了起來。
大牛許是餓久了狼吞虎咽啃得很快,不多會兒就把餅吃完了,然後看着趙小雨吃餅。
趙小宇皺了皺眉頭問他:“你多久沒吃飯了?”
大牛咽了咽口水說:“三天沒吃了,有點餓。”
於是趙小雨又把自己沒吃完的餅遞給大牛,可他也吃得很快,餅沒剩下多少了被大牛兩口吃完。
趙小雨想了想,很是心疼的拿了一個大包子出來,掰成兩半分給大牛。
雖然是菜包子,可這家包子鋪的包子餡是滾過豬油的,兩個孩子大口的吃着滾燙的菜包,舌頭顧不得麻燙細細品味着菜包里那一絲難尋的油味兒。
兩張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幸福。
吃完了包子,趙小雨拍拍屁股準備走人了,卻見大牛沒有動身的意思。
就奇怪地問他:“這麼冷的天你不找個地方暖和一下嗎?”
大牛聲音里滿是委屈地說:”本來我是和他們三個住在一起的,但是這幾天他們總是搶我的吃的。
今天明明我來的最早,老闆那半張餅是給我的。
他們非要搶我的,我都三天沒吃飯了。餅沒給他們,我現在回去怕挨打。“
趙小雨思考了一下豪氣的說:”那以後你就跟我混吧,有我一口吃的就要有你半口吃的。
以後你就是我小弟了。“
大牛看着這個能吃上包子的神人,崇拜地點點頭,飛快的答應道:”嗯嗯,你以後就是俺大牛的老大了。“
那一年趙小雨十歲,大牛五歲。
趙小雨和大牛與狗子相遇時,趙小雨十二歲狗子與大牛同齡都是七歲。
那一天,趙小雨與大牛在街上晃蕩,看見狗子遠遠地跟在一家子後面,心裏好奇便跟了上去。
只見狗子趁一家子不注意,猛地竄了上去用自己的臟手在孩子的糖葫蘆串上胡亂抓了幾把,抓了就跑。
卻被反應過來的男人捉住,給他盛怒的婆娘扇了好幾個耳光,糖葫蘆串兒也不要了丟在地下。
待一家子走遠,狗子寶貝似的將吃剩的糖葫蘆串兒撿起來放進河水裏洗乾淨了。
用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紙包了,又鬼鬼祟祟地跑到賣糖葫蘆的附近,等着下一隻肥羊。
重複幾次之後狗子的懷裏便滿是糖葫蘆串了。
只見他小心翼翼地跑進一個小巷子裏,那裏有幾個流着鼻涕的小娃兒在那裏捏着銅板等着。
狗子以兩文錢一串的價格將剩餘的糖葫蘆串賣給他們。
待小屁孩兒們走後,狗子從懷裏摸出給自己剩下的的一串糖葫蘆,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這一幕被暗地裏跟隨的趙小宇他們看得驚為天人。
趙小雨扯扯大牛,兩人一起來到了狗子身邊。
狗子警惕的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兩人,兩人長得都比他高大,他只好放棄動手的選擇。
他警惕地問趙小雨:”你們想幹什麼?要搶錢的話我跟你們拚命。“
趙小雨看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大牛,深感自己麾下需要一名這樣的“智將”。
於是趙小雨蠻不講理地回答他:“跟着我混吧,你以後就是我們的兄弟了!”
狗子依舊警惕,並且反問:“憑什麼?”
趙小雨終是比他大了幾歲,多了幾分狡猾,便威脅他說:“你不做我們的兄弟,我就把你剛才做的事兒都告訴賣糖葫蘆的,看你以後還怎麼跟着他,說不定他還得叫你把你的錢吐出來給他。”
這一下捏住了狗子的七寸,狗子只好無奈的叫了趙小雨一聲:“老大。”
趙小雨眼睛一亮扯着狗子急急道:“走,我們再去弄幾串糖葫蘆去。”
狗子卻反過來扯住他說:“這事兒不能多乾的,干多了賣糖葫蘆的就發現了,最多半個月干一次。
還有咱們說好,我跟你混算老幾?你能給我啥?”
趙小雨雙手掐腰作小大人姿態說:“你當然是老三了。至於能給你啥,我們以後替你挨揍換糖葫蘆我們一起吃。”
狗子非常不服氣道:“憑啥我老三?”
趙小雨指指身形比同齡人高大的大牛說:“你打的過他嗎?”
狗子搖搖頭說:“打不過。”
趙小雨又指指自己說:“那你打的過我嗎?”
狗子看着身形更加高大的趙小雨又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這下趙小雨理直氣壯地說:“所以你老三嘍。”
狗子苦着臉認命了。
如果說趙小雨與大牛和狗子的相遇是被遺棄的孩子抱團取暖的結果,那麼小石頭就是三個孩子從命運的魔爪里搶下來的生命。
那一日,有福客棧迎來了一為奇怪的客人,之所以說他奇怪是因為他用牛車拉着一個大大的用黑布蒙起的貨物。
客人是個奇怪的中年人,他一臉絡腮鬍子,身材魁梧,雙目如鷹卻透露着讓人心悸的陰冷,與人對視時讓人感覺盯着你的不是人而是一隻鎖定獵物的禿鷲。
客人吃飯時也是守在貨物旁,彷彿那是他的性命一樣。
他向劉掌柜付了房錢,卻只是要了一床被褥,似乎打算晚上睡在牛車旁邊。
趙小雨正好來客棧打算問問劉掌柜今天客棧有無剩飯剩菜可以帶走,正好看到了這奇怪的一人一車。
劉掌柜說暫時剩飯還不多,晚上還有人來,湊足了再給他,讓他在客棧外面等着。
似是吃壞了肚子,那中年人罵罵咧咧去了客棧後院出恭的地方。
趙小雨看着車上那在風吹下鼓盪的黑布,仿若吞噬光明的黑夜寂靜的立在那裏。
趙小雨心裏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心裏卻有了強烈的好奇心。
於是他偷偷將捆綁黑布的繩子解開一角掀了起來偷偷地往裏面瞄。
這一眼讓他身體冰冷,手腳僵硬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咚咚”聲在腦海里回蕩,聲巨如擂鼓。
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鐵籠里許許多多手腳被綁,嘴被堵上的小女孩都在驚恐地看着他。
雖然知道此刻情形極度危險,可趙小雨的身體就是動不起來,直到他看見了一道與眾不同的目光。
這道目光里沒有恐懼,也沒有乞求,只有孩子般的好奇。
趙小雨順着目光看過去,看見了一個身穿紅襖,頭上扎着羊角辮的女童,他看不清楚她的臉,卻記住了她好奇澄澈的眸子。
身體又恢復了活動,趙小雨急忙把黑布恢復原樣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他怎麼也忘不了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眸,還有那雙好奇的眸子。
終於他叫上了狗子和大牛,他要救她們!至少也要救下她!
狗子聽完眨眨眼睛驚訝的說:“老大你瘋了!咱們是絕對打不過那個人的,就算偷着救了出來人家找咱們又該怎麼辦?”
趙小雨下定了決心:“我有辦法,原來餓得狠的時候我曾經去城外吃過一種草,吃完就暈了,醒來后還肚子痛。
後來我問過嚴爺爺,他說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草,但是他曾經也試過。
那草不僅吃下去會暈,燒了聞起來也會暈。
至於怎麼藏她,咱們仨曾經挖的那個大土洞,到時候讓她躲進去,提前買些吃的放進去,躲到那人走了再出來。”
狗子這時顯出他的急智來,對趙小雨說:“老大,哪些女童可都看見你了,要不你也躲進去。
我們再把錢都放進去,到時候就說你帶着她跑了。等人走了你們再出來。”
於是三人敲定了救人的方案。
夜深時分,三人拿着藥草,用殘磚搭了個簡陋的爐子點燃藥草。
一人用破舊的黑布遮住火光,一人將燃燒出來的青煙往中年人那裏扇,兩人皆屏着氣。
誰憋不住了,第三人換上,如此交替。
過了許久,狗子朝那人扔了塊磚,見那人毫無反應便招呼兩人去救人。
趙小雨開了籠子,三人搖醒幾個女童讓她們快跑,趙小雨則拉着紅襖女童躲進了三人之前挖好作藏錢用的土洞裏。
之前三人開玩笑說以後要在這裏藏很多的銅錢,所以挖得很大很大,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裏面早有他們吃喝,只是沒有火燭無比黑暗。黑暗中女童緊緊抓住趙小雨的手臂,趙小雨安慰她:“莫怕莫怕,躲幾天就好。
洞裏食物充足餓不着你。”
女童嗯了一聲。趙小雨又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啊?”
黑暗之中女童的聲音脆脆的:“我叫小石頭。”
卻說藥效過後那中年人半夜醒來后發現“貨物”都已不在了,勃然大怒。
他誓要將在作祟者碎屍萬段。卻也急忙循着腳印尋找下去。
即至天亮,除了紅襖女童余者皆被抓回。
一群四五歲的孩子,腹中飢餓,又不認識路,能跑出多遠?
可偏偏紅襖女童怎麼也找不到。中年人便懷疑起白天看見的小乞丐來。
打聽了趙小雨住處,急忙趕去,卻見兩個陌生小童在那,一個小童還在大罵不已。
一問之下才得知原來自己要找的人趁着半夜偷了兩個小乞丐藏起來的錢帶着女童逃跑了。
中年人猶不甘心,在這個小城滯留了三四天,滿城尋人也尋不着。
後來他與下家約定的交貨日期快到了,這才不甘心的離去了。
直到中年人走了三天後狗子確認他已經不在城內了,趙小雨與小石頭才從黑暗中走出。
從此四人生活在了一起,五歲的小石頭在四人中最小,成了三人的小妹。
明天四人要去見李易天這,或許就是三人與趙小雨的離別,破房子裏的氣氛十分凝重。
幾個孩子回憶以前的生活,越回憶便越傷心。最後他們每個人都縮在一個角落裏,怕自己吵到兄弟姐妹。
他們咬着牙滴淚,卻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正在默默地哭泣。
然而小人物的命運便是如此悲哀,即便你的命運卑微如塵卻也難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最後一夜,四個孩子睡在一起抱成一團,抱得格外緊,彷彿一鬆手便會失去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