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主戰賈環請纓
()富麗堂皇的乾清宮西暖閣,看不見的戰爭正在進行。
蕭景正磨嘴皮勸諫皇帝:“父皇,這事使不得。”
皇帝反問:“你說使不得,那麼怎樣使得?換個人去?”
蕭景無語,京城貴族出身的女子,適齡未嫁,長得漂亮,人又聰明能幹,知書識禮,擔得起和親重任的,也只有探春,換個人去,換誰?難道別人的女孩兒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胡有恆捻着鬍子撥火:“王爺說和親使不得,那麼可有別的辦法不使敵人侵犯?可有辦法議和?”
外敵侵犯的問題屬歷史遺留問題,真的很難解決。
周太監進殿通報:“詹事府賈環大人求見皇上。”
皇帝知道賈環定是為探春和番的事來,覺得頭疼,說:“朕身體有恙,不見。”
胡有恆忙說:“小賈大人素來多謀,說不定會有解決外敵侵擾的好法子。皇上不妨聽他有何建議。”
蕭景來不及反對,皇帝點點頭,周太監把賈環帶進殿來。
蕭景擔心地朝他望了一眼,示意他召對小心,不可激怒皇帝。
賈環向他使個眼色,示意他放心,向皇帝行過大禮,不提和親的事,直接說:“臣得知皇上為蒙古人不時侵犯之事煩惱,臣有一策可絕後患。”
所有人都很驚訝,這邊患之事近百年來所有臣民都沒有好的解決法子,他居然有?
胡有恆咳了一聲,開口道:“小賈大人,御前召對不可妄語,否則罪犯欺君。”
賈環道:“御前進策,微臣怎敢妄語。”
蕭景怕他有失,立馬和稀泥:“你有什麼好法子,可以提出來大家商量,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大夥一起想辦法。”
賈環說:“我天朝上國對付外敵,無非是兩招,一為撫,二為剿,撫不成則剿,剿不利則撫,唯獨沒想過與人和平共處。”
胡有恆笑道:“小賈大人真是書生意氣,你願意與人和平共處,可是人家不願意與你和平和處,韃子不服王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與他們和平共處,可能嗎?”
賈環等他說完,不慌不忙說:“蒙古人也是人,也願意過安居樂業的日子,誰願意成天殺人還要防着被人殺被報復。蒙古人之所以侵犯中原,燒殺掠奪,根本原因在於他們本土資源匱乏,每次來中原搶掠,搶得最多的都是鹽鐵、茶葉、布匹等生活必須品,可見他們搶涼並沒有什麼遠大的政治目的,只是想改善生存條件。如果開放邊境貿易,互通有無,使他們能用和平手段搞到自己需要的東西,那麼雙方不就可以和平共處了。”
皇帝和蕭景面面相覷,明顯對他的說法持懷疑態度。
胡有恆嗤笑說:“你說的輕巧,蒙古各部放牧為生,農耕不發達,手工藝也不行,拿什麼交換中原物品,除了馬羊,能有什麼貿易基礎?他們肯定還是要用搶的。”
賈環意味深長一笑:“胡相爺不要小瞧人嘛,蒙古人雖然農業手工業都不行,境內也無礦產,可是他們也有長處,他們的馬非常優良,可以用馬來換必需品。我中原也可以向他們輸出絲綢珍玩書畫,開錢莊發行貨幣,讓他們早日服我中華教化。”
蕭景忽然明白了,道:“蒙古人能交換的只有馬,我們把他們的馬換光了,他們豈不是喪盡優勢?”
賈環點頭,終於有個人明白了。如果對方是林彬,他就直接說用經濟滲透的方式進行和平演變,所謂自由貿易就是一邊倒的貿易逆差,長期下來,蒙古地區慢慢地被中原地區用經濟手段消化掉了。可惜對方不是現代人,只能費好大口舌說了一大通。
皇帝也明白了,蒙古人是馬背上的民族,騎□良,這是他們的優勢,如果開展自由貿易換他們的馬匹,那麼長期下來,騎兵的優勢就會喪失,也沒什麼可怕了。
皇帝十分欣喜,但是憑直覺覺得這個法子在理論上是前景光明,實際操作中有點問題。
胡有恆為相二十年,雖然治國無能,眼光還是有的,很快發現這個計策隱藏的毛病,說:“你想用自由貿易的方式使他們在經濟上不得不依附於我,從而保證軍事上也不敢侵犯我方,這法子雖好,可是對方也不是傻子,待幾年後發現雙方貿易一邊倒,他們的馬匹流失過大,肯定會採取措施,強買強賣,進而武力掠奪。”
賈環雖然討厭老胡,但是此時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政治眼光,的確,他提出的問題確是自由貿易帶來的副作用。
“胡相爺說的是,關於這個問題,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打,狠狠打他一頓,打得他知道厲害,打得他明白用武力在我們這裏討不得便宜,打得他以後老老實實地在指定地點貿易。”
胡有恆很生氣:“真是書生妄語,兵者,國之大事,死生存亡之地,你如此輕易談兵,想斷送江山社稷還是怎麼著?”
賈環鄭重說:“請皇上、王爺和相爺想一想,蒙古人之所以掠奪於我,主因是他們資源貧乏,缺少必要的生活用品,為了更好的生存,所以才要用武力來搶奪別人的生活資料。請問,朝廷送去一個女子和親,就能改善他們的生存條件嗎?就能讓他們的資源豐富起來嗎?”
幾個人都不吭聲了,用女人和番的手段解決軍事上的被動,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換來一時的苟安,朝中上下君臣自欺欺人,如今被賈環毫不客氣地揭出真相,誰都無話可說。
蕭景開口了:“的確,送女人過去,並不能改善他們的生存條件,也不可能改變他們的狼性,更不可能改變雙方在軍事上的強弱形勢。所以,送女子和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一點用也沒有。”
賈環說:“王爺說的是。送女子和親,不但一點用都沒有,而且還有害,有大害。”
胡有恆咳了一聲:“你不要危言悚聽。”
“相爺容稟。”賈環不慌不忙說,“朝廷的一舉一動,全國臣民都在看着,外國人也在看着,子民被搶被殺,朝廷不思自強迎敵,反而以女子和親以求苟安,豈不是落個軟弱無能之名,不但軍中士氣大損,而且國威不再,我中華有何面目立於世界之林。”
皇帝最好面子,聽到這話臉色大變。
賈環又說:“這不僅僅是面子問題。這幾十年間國家多事,二十年前永王叛亂,禍及四省,十六年前貴州土司叛亂,傾西南半壁兵力,才勉強壓了下去,十一年前雲南苗人叛亂,十萬大軍在那深山野林受盡瘴毒,死傷無數傾空國庫才平息下去。那些人為什麼敢反抗朝廷?還不是看朝廷軟弱可欺。如今外敵入侵,朝廷不思奮起禦敵,反而磅女子和親以求苟安,豈不是讓天下都覺得朝廷可欺,不臣之心漸起,叛亂叢生,再多的軍隊也疲於奔命,撲不滅這撩原之火。
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我們繼續軟弱下去,將來就連遠隔重洋萬里之外的不列顛,佛朗機,還有東洋的倭人,都會來佔便宜,試問我們的國庫和兵力能不能應付這麼多的挑釁。”
皇帝被未來的嚴峻局勢刺激得無法再淡定,道:“說得好,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不給那些挑釁的一點顏色瞧,誰都覺得朝廷是軟柿子,想捏就捏。”
胡有恆見皇帝被說動了,着急起來,忙起身奏道:“皇上勿聽奸佞小人之言,打仗不是件小事,若是勝了固然能震懾群小,若是敗了,就有亡國之虞,皇上不可不察。”
賈環寸步不讓:“胡相爺一聽打仗,不想着取勝就先想到失敗,倒是老成謀國,只是,凡事要往好的方向努力,還沒有打你怎知必敗?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胡有恆氣得鬍子抖,怒斥道:“你的毛還沒長齊就想妄談兵事,你以為打仗是好玩的?”
賈環鄭重跪下請命:“臣願請命帶兵為國出戰,以御外敵,誓將俺答部有生之力全殲。”
“你瘋了。”這下子連蕭景也坐不住,出言斥責,一邊猛使眼色,“雖然你一心為國效力,但是這兵事關係國家危亡,你不要亂說。”
蒙古人騎術精湛,來去如風,追都追不上,想全殲,是不是發燒了?
賈環不受他的影響,繼續說:“臣不是只憑一腔熱血亂說,臣是已經有對敵之策才建議以戰促和的。”
蕭景用懇求的眼光看他,低聲吼道:“你閉嘴。”
皇帝在一旁聽他們幾乎吵起來,閉着眼沉思一會兒,才開口說:“用兵之事不是小事,若無把握不可亂說。”
“臣有對敵之策,事關機密,請皇上單獨召對。”
皇帝命所有人退出殿外,單獨留下賈環,兩人在屋裏不知說了些什麼,說了許久。
次日朝會時,向來懶惰的皇帝意外出席朝會,鄭重宣佈不得再議和親之事,也不提議和之事,表示要舉全國兵力與蒙古人決一死戰。
旨意一下,所有官員大嘩,皇帝對外敵向來畏首畏尾,怎麼忽然如此硬氣,難道有神兵相助?
胡有恆氣急敗壞罵賈環是奸臣,在朝堂上咆哮起來:“你知道不知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打仗不僅是陣前刀對刀槍對槍,更重要的是拼財力,幾十萬大軍一天消耗的糧草有多少你算過沒有?二十萬大軍運糧的壯丁得多少萬,這些人的每天消耗你算過沒有?打一天燒多少錢你算過沒有?”
賈環見老胡要跟他做算術題,也給他算筆賬。
“我也請胡相爺算一筆賬,遠的不說,只說三年前廣東白蓮教叛亂,前後出兵十萬,耗軍費百萬兩,還不算耽誤農耕和打仗帶來的經濟損失,若算上怕是要以千萬計。以此類推,二十年前永王叛亂,十六年前貴州土司叛亂,十一年前雲南苗人叛亂,軍費是多少,直接和間接的經濟損失又是多少。如果這次朝廷以軟弱姿態對敵,讓那些不安分的傢伙起了小看之心,以後這樣的叛亂少不了,平叛的錢從哪裏出?若是這一仗展示了實力打出了硬氣,以後那些搞分裂的也不敢叛亂了,又能省多少錢?
洋人就駐在京城,雖然隔着萬里重洋來通商,但是不能保證他們沒野心,而他們的野心大小取決於我們夠不夠強硬。
如果我們再這麼軟弱可欺,將來阿貓阿狗能欺上頭了。”
其它官員們把兩道算術題做了一下,從長遠看來,小賈算的賬還是比老胡算的賬更經濟更划算,還能為國家爭面子,哦,是國家尊嚴。從經濟上、軍事上、政治上和國家尊嚴幾方面來看,打這一場都值得。
朝會結束,蕭景緊張得什麼都不顧,散了朝就在宮門口直接揪住某人大吼:“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不許你去,絕對不許去。那是打仗,兵凶戰危你懂不懂?若是敗了你死定了知道不?”
“我懂。”賈環把他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拿下來,“可是這世上有些事並不能因為有危險而不去做。做生意的商人做每項投資都有血本無歸的危險,種地的農民被一場雹子蝗災弄得一年辛苦打水漂,就是沒事在家裏卧着也有可能遇上地震火災什麼的。可是也沒見他們因為有危險而不去做。”
“你不要狡辯,”蕭景說不過他,直氣得狠狠瞪他。“商人冒險投資,一是因為獲利豐厚,二是因為他是看準了才出手,有七分把握,獲十二分利益,他認為值得。”
“我也覺得值得。於國於家於己都有利。”賈環興奮得臉發紅,“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做番轟轟烈烈的事,哪怕敗了也敗的可歌可泣,無怨無悔,勝過享盡榮華無所事事的混吃等死。”
“被你打敗了。”蕭景無奈地撫額,“你說你有什麼把握,你打算怎麼打這一場?”
“我不是投機分子,也不是戰爭狂人,沒有幾分把握的事不會做,走,到外面涼茶鋪喝點涼茶敗敗火。”
賈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並沒有到涼茶鋪去,而是直奔護國寺,登上了十一層的文峰塔,登上最高一層,半個京城盡在眼底,只覺胸襟為之一寬。
在這裏不怕有人聽見他們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