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故人(二)
馬是高頭大馬,發亮的毛髮,上好的馬鞍。
一身鞭傷的葉雨騎在馬上,將軍在前面親自為他牽着馬。
“先去我府上,顏先生是這一代最好的大夫,治你的傷不算什麼。”
“上次一別,已經十年,我還是我,你卻做了衛國的將軍。”
“這十年,你過的怎麼樣?”
“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你呢?”
“也是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
葉雨笑了:“你現在過的看上去不錯。”
將軍沒有承認,也沒否認,他銀色的鎧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秋風吹起他硃紅色的披風時,露出了他腰間嵌滿珠寶的劍鞘。
葉雨知道眼前富麗堂皇的將軍府,只有立下汗馬功勞的人,才配享有這麼大的府院。
一個人過的好與不好如果是可以靠榮華富貴衡量的話,那麼將軍一定過的很好,葉雨一定過的很不好。
他看上去不再是十年前的鏢師,也不再是十年前高呼為朋友報仇的好漢,他變的懂得享受。
享受美酒,享受好肉。
這十年的快活,已經讓他原本八塊堅如磐石的腹肌九九歸一,成了一個圓滾滾的將軍肚,和他腿上長出的贅肉一樣肥碩。
他和葉雨剛邁過門檻,七八個下人就圍了上來伺候,替他脫去披風,解下佩劍。
“把葉老弟安排在客房,再找幾個人十二個時辰輪班伺候,找幾身乾淨的衣服,再熬一鍋安神的葯,催顏先生快些來。”將軍一邊吩咐下人,一邊親自扶着葉雨去到客房。
客房打掃的一塵不染,隨時等着迎接將軍的客人,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葉雨在同樣乾淨的床榻上躺下,身上的鞭傷疼的他連話都不想說,可他竟然深深的感覺到一陣安全感,這种放下全部戒備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
“對不住了兄弟,我的人對你下手太狠了。”坐在葉雨床前的將軍慚愧的說道。
“不怪他們。”
“和十年前相比,你憔悴了,這裏很安全,再也不會有人拿鞭子抽你,你在我這裏好好的安心養傷。”
“是你的人把我打成這樣,我當然要在這裏好好養傷。”
葉雨說完的時候笑了,一種對久違朋友的笑。
將軍也哈哈大笑:“你放心,等你這鞭傷好了以後,我每天要拿好酒好肉喂你,把你喂的胖上個十幾二十斤。”
葉雨笑道:“看你變胖了,在吃喝這方面一定比過去有經驗。”
兩人又是相視一陣歡笑。
喂葉雨喝下安神葯的和把葯端過來的是同一個女婢,透着一絲甘甜的苦藥劃過葉雨的喉嚨,頓時舒服了很多。
葉雨本有許多話要問他,將軍卻輕輕按下他的身子說:“什麼都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你休息好后,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葉雨點點頭,藥性和他的疲倦同時襲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這是他十年來睡的最安穩的一次。
將軍問下人:“顏先生什麼時候到?”
下人道:“已經派人去催了,一兩炷香的工夫應該就能到。”
將軍點點頭後繼續很有耐心的守在葉雨的床前。
陽光透過窗紙輕輕的照進來,灑在葉雨的臉上,灑在將軍的鎧甲上。
能在這亂世再一次碰到故人,將軍不禁感嘆。
顏先生並不是個男人,她是個女人,顏先生本不是對她的稱呼。
這座邊遠的小城裏,只有一家醫館。
坐堂的大夫,抓藥的夥計和賬房的先生都是同一人,姓顏,這裏的人都稱呼他為顏先生。
顏夫人在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去世,自那以後,顏先生便和兒子相依為命。
那時這座小城還不在衛國的邊境,隨着許國戰線不斷的前移,才成了如今的邊鎮。
顏先生的孩子長到七歲時,花了一筆不算太大的價錢,託人從人販子那裏買了個曾經在窯子裏待過的十一歲的小丫頭,既是童養媳,也是醫館的雜工。
窯子裏出身總歸是不好聽的,他不許這個丫頭再叫過去的名字,顏先生管她叫丫頭,他兒子管她叫姐姐,這裏的人喊他顏丫頭。
開始的幾年日子過的很平靜,顏丫頭每天除了打打雜以外,顏先生也會傳授她一些簡單的醫術。雖寄人籬下不自由,倒也過的心安理得。
這一切安寧是在顏先生他兒子十二歲那年打破的。
眼看着過了年就可以成親了,許國的鐵騎卻終於踏進了這裏,浴血的士兵已殺紅了眼,刀斧手們歇斯底里。
他們進城后燒殺擄掠,恨不得將這裏所有的活物殺光,若不是將軍及時帶着人馬趕到,這座小城便要歸了許國。
也是從那時起,這裏成了邊境,將軍一直在這裏鎮守。醫館的顏先生和他十二歲的兒子死在了許國的鐵騎下,那一天,十六歲的顏丫頭在後院的枯井裏躲了整整兩天才保全了性命。
顏先生不在了,醫館和顏丫頭還在,丫頭這些年也學了些淺薄的醫術,於是,她便成了坐堂的大夫,抓藥的夥計和賬房的先生。
一開始,這裏的人瞧不起一介女流坐堂,一直過了很久,她才靠着自己從醫書里學來的本事獲得了人們認可的目光。
被她瞧好的病人稱讚她是顏先生在世,再後來,人們乾脆就直接稱呼她為顏先生,是一種尊敬,一種認可。
十年的歲月已讓她亭亭玉立,她不再是窯子裏的下人,不再是那個流浪的小木。
她說不上顏先生和他兒子的死對她來說是不是一種打擊,至少他們死後,她再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無人知曉顏先生來這裏之前的過去,因為這並不重要,人們只需知曉她是個好大夫,就足夠了。
顏先生剛到將軍府,將軍就畢恭畢敬的親自迎了過來,為她引路。
“我的一位朋友不小心被誤認為許國的細作,被人抓進牢裏吃了幾鞭子,還請先生受累給看一眼。”
“鞭傷並不難治,塗抹一些金瘡膏就可以了,將軍的府上一定有不少,特地請我來,想必一定是你很好的朋友。”
“是啊,我們十年沒見,又在我這裏吃了鞭子,如果不把這裏最好的大夫請來親自給他瞧一瞧,我就太不夠朋友了。”
“既然是你朋友,怎麼會被人誤認為許國的細作?”
將軍長長的嘆了口氣,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客房。
將軍為她推開門,帶她走進屋子,帶她走到床前。
葉雨還在沒醒,他的臉已憔悴,他的刀已陳舊,他的青絲里已摻雜白髮,他的一切一切,現在都映在了顏先生的眼裏。
十年了,再一次遇到葉雨時,小木已經二十一歲。(記住本站網址,,方便下次閱讀,或且百度輸入“xs52”,就能進入本站)